第52章

糖寶鋪店如其名,是一家河南有名的糖果鋪子。

這家店鋪據說從宋朝起就已經開設在這兒了,足有三百餘年曆史,現如今已經算是本地的一張活招牌。

據說,當時的第一代老板是走街串巷的賣糖人,因為宋人嗜甜,加上老手藝人有些特色產品,漸漸地便有了名氣,還引來了當時的仁宗皇帝的青睞,欽點其為貢品,因此很多有名的大臣都來他這個攤子上光顧過,因此留下了不少詩篇。

如此,靠著大宋皇帝和臣子打出的名氣,老手藝人很是攢了些家底,盤下了一間位置比較偏僻的商鋪,平日裏用來熬糖、賣糖。

酒香不怕巷子深,糖果的香氣不亞於酒香,而且糖製品主要的售賣方式是沿街叫賣,或是在集市上擺攤,所以對店鋪的位置也沒什麽太大的要求。

但運氣來了你逃都逃不掉,鬥轉星移,等到了大明的時候,這處偏僻的小巷因為城市規劃以及道路改建,居然成了當地的鬧市區。昔日的小門麵也幾番擴建,成了如今的地標性建築。

↑以上都是一夥人前往糖果鋪子時錦衣衛們你一言我一語給木白做的科普。

別看這些人穿上製服拿起武器後一個個威風凜凜的,在私底下其實也愛聽八卦,小故事一個賽一個的多。

木白一抬頭,遠遠就看見了那所謂的“標誌性建築”。

恩,是挺標誌的。也不知是哪一代的掌櫃突發奇想,令人做了一個巨大的紙紮糖果放在屋頂。想也知道,這個巨大的紙紮會是當地多少小朋友的夢中情紮哦。

“所以你們也是來買糖的?”木白看了看跟在他富貴哥背後一遛快二十個兵哥,那圓眼睛中的【至於那麽多人一起出來摸魚嗎?要吃糖找個人代購一下不就得了】不要太明顯,從空氣中都能讀信息的兵哥們對這麽明顯的質疑隻能視而不見。

他們也不想啊!

一群大老爺們跑去買糖,多娘們氣啊,但是他們的保護對象硬是要去,他們能怎麽滴?當然隻能跟著啦。

嘿呀,太子也是,這家糖果鋪放在河南是挺有名,但到底是民間小吃,還能好吃得過禦膳房?

再說,實在要吃讓下屬出來采買就得了,何必親自過來,想想等會要麵對那一屋子女眷小孩的場景,兵哥們都要感到窒息了。

還沒走到那有個巨大紙紮的店鋪,木文就已經坐不住了。用木白的話來說,他家弟弟就是個小狗崽,那嗅覺真的很絕。

這一點可能是在秀芒村的時候練出來的。當初他們還沒有跟著村長家吃飯的時候,可憐的木小文被逼著隻能忍受他的手藝,小孩沒法子,實在嘴饞,就經常在飯點時候溜達出去,嗅著別人家飯菜的香味下飯。

久而久之,木文的鼻子就練出了一門絕活——他非但能聞出誰家的飯菜香燒了什麽,還能聞出用了什麽香料,燒得好不好吃。

所以,木家兄弟出門時候,如果尋飯鋪小吃攤都是開門放弟弟,跟著木文走,絕對不會踩雷。

而從現在木小文激動的小模樣來看,那家糖果鋪的糖稀熬得應是很不錯。

木白穩穩摟住已經在懷中迫不及待想要蹦躂起來的弟弟,表情非常淡定。

但在外人看來,這對兄弟的模樣著實有些驚悚。

大的那個也就過腰高,這個年齡的孩子手臂力氣都不大,他抱著一個胖嘟嘟的小孩看上去已經相當勉強,那小孩還在他懷裏聳動。經過的路人完全可以想象出下一刻小哥兩齊齊摔倒的模樣了。

小孩子親親密密那是他們不懂事,你一個大人也不懂事嗎?要是孩子摔了怎麽辦?這麽多人走在道上,萬一誰一個沒注意踩了一腳又要怎麽辦?

正義路人的眼神立刻刺到了緊跟兩個小孩的青年身上,其中濃濃的譴責意味讓太子不由摸了摸鼻子,他幹咳一聲,頂著群眾熱烈的眼神湊了過去,“阿白,要不讓我抱抱阿文?”

現在他長高了還算好一點,剛到雲南的時候木白才多大一點,他抱著木文的模樣在外人看來要多勉強有多勉強,要多危險有多危險,當時有無數熱心人看不過去,想要幫他扛弟弟。

但彼時的木小文可沒現在那麽好說話,誰也別想把這個缺少安全感的小孩從他阿兄身上撕下來。

木白的當地口語之所以進展迅速,起初全靠幫拉起警報哭嚎的弟弟給人道歉,以及解釋自己真的背得動弟弟。

到後來,每到一個地方都得來這麽幾回,久而久之,木白早就習慣了外人的眼光。

其實,在他稍稍抽條之後,兄弟兩人的身高比拉長後會這麽看他的人就少了很多,加上後來木文也會自己跑跳了,精力充沛,一般也不需要兄長抱著走。

今日是因為人多怕走散,所以木白才抱著的。

看了眼明明很無辜,卻被周圍人強烈譴責的新朋友,又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木白猶豫了下,還是將孩子遞了出去:“那個,麻煩你了富貴哥,文兒他有點沉……”

“無妨。”青年將木小文穩穩抱在懷中,動作熟練地給他換了個姿勢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這個姿勢對於抱人的那個來說要比讓孩子趴在肩膀上累得多,但是對小孩而言他卻可以清楚看到前麵的人,安全感十足。

能夠清晰看到阿兄的木文小朋友對此點了一個讚。

木白收回手的時候看到了幾個兵哥有些扭曲的表情,這個神色他已經很熟悉了,每次他叫新朋友“富貴哥”的時候,他們都會露出這副模樣。

就……他也挺能體會這些兵哥心情的。

作為一個審美正常的年輕人,在聽到這位新朋友的名字那刻,木白的表情也和他們一樣的僵硬扭曲。

他當時還以為是各地文化差異,待小心翼翼地確認了對方家裏是漢人後,木白更是懷疑了下自己腦子裏的傳統思維模式是不是有問題。說好的漢人矜持、夷人直接呢?

直接給孩子取個名字叫“富貴”可還好?

尤其配上了新朋友的姓,天哪,朱富貴,三個字一聽名字就能想到大腹便便的土財主樣啊,而且還是那中多半為富不仁的類型。

這名字和這位錦衣衛的模樣可完全不符。

朱富貴本人高挑,非但沒有將軍肚,看線條還有腹肌,而且他今年不過二十八歲,眉目英俊,未語先笑,看著十分和樂。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有蓄須,幹幹淨淨的下巴讓人看起來更加年輕。

說起來這點也挺奇怪的,自家先生曾經傳授過他基礎的相麵招數,其中就有一條是看胡子的。

漢人男子蓄須很有講究,由於早些時候有人帶了個“蓄須寄哀思”的節奏,於是,漸漸地,便有了父母亡則蓄須的傳統習俗。

即父親去世就要留上唇胡子,母親去世則留下巴胡須,父母雙亡則上下一起留,所以有些時候看胡子的情況就能判斷這人的家庭情況,避免一開口就戳人家的傷處。

但也有意外,為父母留須除了寄托哀思之外,其實也有法,所以很多漢人在進入職場之後都會開始蓄須,以表示自己是成熟可靠的男人,上峰可以放心交給他任務的意思。

所以,朱富貴明明已經進入了職場卻沒有蓄須就很奇怪呀。

“啊,這個啊。”朱富貴本人對此的解釋倒是很簡單,“我家孩兒不喜歡,嫌紮手,所以我便沒有蓄,等他能欣賞美髯之時再蓄也不遲。”

木白頓時大驚,覺得朱富貴一定是個一級棒的好父親,不過他希望富貴哥家的小孩不要像他一樣完全不能欣賞胡子,那富貴哥就注定要非主流了。

美髯公可是從春秋時期一直延續到如今的審美主流,有一把漂亮又精巧的胡子絕對是人群中的焦點,男人們對打理胡子的熱情程度絕對不亞於女人們照顧自己的臉

木白在昆明時候還遇到過在休沐日特地跑去集市采買染料染胡子的兵哥。不過因為天然染料固色時間短,而且胡子這東西著實不好上色,這些人的嚐試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但由此可見漢人對胡子有多上心。

順帶一提,木白完全不能接受胡子,他自己以後也絕對不會留胡子。因為在木白還沒產生多少靈智的時候就曾經遭遇過小夥伴用它剃胡子這中事。

事情發生時候他還懵懂,後來想想那真是越想越氣。

我可以接受你用我剖魚,但絕對不能忍受你用我剃胡子!這是木白作為一個兵器類小妖怪的驕傲!

雖然現在他也沒法找人說理了,但是對胡子的diss心理已經深埋在了木白心中。

哎,仔細想想,富貴哥真是個好父親,除了名字有些……木白猛然間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他吞吞吐吐極為含蓄地問了下富貴哥兒子的名字,引來青年一串笑聲。

“我名字是有些土吧?”朱富貴邊給木小文換姿勢邊說,“其實這是有原因的。”

“我曾祖是元朝的淘金戶……淘金戶就是專門負責挖金子的職業,按照北元的規定,無論是否挖到金子,每月都需要給政府交納一筆稅額。”

“但是家庭傳到我祖父那代的時候,當地已經沒有了金礦,所以隻能變賣家財以繳賦稅,最後成了貧農,不得不去帶著全家去給地主打工。”說到這段的時候朱富貴麵上表情淡淡的。

木白張張嘴,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隻能捏著拳頭罵了兩句元政府不幹人事。

朱富貴搖搖頭,並未就此多說什麽,“我父親是家中幺子,自小便跟著給地主放牛,一家人的期待亦是從興宗旺祖改為了富貴平安。”

“後恰逢一場大旱,祖父祖母大伯伯娘堂兄相繼餓死,唯獨留下我父親和二伯,二伯將家中餘糧都給了父親,自己離了家,再也沒有音訊,整個家裏就留下了父親一人。”

朱富貴拍了拍正專注聽他說話的小孩後背,又給他順了順小短毛,繼續道:“父親說,祖父臨終前囑咐他,以後有了孫子就叫富貴,父親應了,所以哪怕他後來念了書,覺得這名兒不好聽,也得讓我受著。”

木白張張嘴,表情有幾分空白,不知道此刻該怎麽安慰這個新認識的朋友。

哪知道朱富貴忽然一笑,“我父親在我出生後一度十分艱難,每日出生入死在戰場上拚命。有一日,他和我說,當初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但是就是覺得不能讓祖父給他孫子取的名字浪費了所以才堅持了下來。後來,他也決議效仿祖父先給大孫子取了名字。”

木白點點頭,覺得這個說法合情合理,作為一個優秀的聊天者,他順勢問道:“令尊取了個什麽名兒?”

青年笑得有些意味深長:“父親那時候恨不得招進天下英雄,所以想要給我兒取名【英雄】。我母還在閨中時念過些書,便想要阻止他,又不忍在他興頭上潑冷水,於是婉轉勸說此名過於直白。”

“於是……”他看著張著小嘴表情很有些難以言喻的小孩道,“父親便將二字顛倒,給我長子取名朱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