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腹有乾坤的人眼中,山不是山,是故事的寶庫,水也不是水,是靈感的長河,風雪也不是風雪,是……

不,就算肚子裏存貨再多,麵對暴雪狂風還是會冷的。

當木白一行人穿過褒斜道踩上眉縣的土地時,正好遇到了一次大降溫,原本以為可以從顫顫巍巍的棧道上解放出來的阿土當下沒忍住,被凍得吱哇亂叫。

眉縣位於寶雞和西安之間,這兒處於南下冷空氣的必經之路,又處於關中平原西部,北麵是由關中第一大河渭河流淌而過的渭河平原,冷風恣意肆虐,南邊又被秦嶺山脈阻擋了日光,恰是山北水南的環境,可見此處氣候情況之糟糕。

在後世,這兒的地貌被概括為“七河九原一麵坡,六山一水三分田”,對於一個農業為支柱產業的時代來說,這樣的環境不可謂不惡劣。

糟糕的自然資源給了當地人堅韌拚搏的精神,此處走出了無數和自己的命運搏鬥的人,此地的人靠著自己的雙手耕耘自己的生活。

他們在先秦時代便靠著刀耕火焚開辟了秦嶺第一道——褒斜道,一舉貫通了自己和漢中的聯係,成為重要的商道出入口,其後借由身為褒斜道的地理位置之便發展商貿旅遊業。

每個從漫長蜀道走出的人在踏上出口後都會有想要好好休息、放鬆一下的迫切欲望。

盡管蜀道中間開辟了不少驛站旅社,但是長途旅行以及在萬丈高空行走的恐懼始終讓人無法真正放鬆,而且離開了蜀道便意味著這一路最危險的部分已經過去,在這種惡劣天氣下更是有逃過一死的幸福感,著實值得慶祝一下。

這裏就不得不提一句眉縣的特產了。

雖然這兒土壤貧瘠山多田少,但是這兒的地熱資源還是挺豐富的。

經曆了長途路程後泡一下溫泉,再找個捏背師傅揉搓一下睡一覺,藍條可以一下子補滿九成。

木白一行人也準備去泡溫泉,不過在泡湯之前他們得先去將羅老先生的馬匹還了。

羅先生是步行上蜀道的,他所有的行李就是幾件單薄的衣裳和一整箱的手稿,背著走倒也不是很難,不過要追上騎馬的木白等人就不可能了。

幸好他們的相遇之處是金牛道最大的驛站,那兒設有租賃車馬的車馬行。隻要支付一定的押金便可借用對方的馬匹,而且最體貼的是,漢中和眉縣兩個蜀道出口都有還馬處,非常方便。

當然,這種半當中租借的情況免不了被人“斬”上一刀,在劍門關驛站租借馬匹的金額比起山下高了三成不止。

不過許是為了安撫這些因為漲價而暴躁的客戶,這家車馬行的掌櫃簽了一張條子給木白,言曰他們“路路通”車馬行在北方地區大部分地方都有分店,所以已經租車一次的木白等人可以憑借這張條子用老客的價格租賃騾馬車輛。

考慮到接下來的路大部分都是不需要翻山越嶺的平坦地帶,在將馬匹歸還後,一行人租借了一輛騾車。

騾車的價格比起借馬貴了不少,尤其是押金更是讓人有點小心疼,但是在接下來的道路上有車會方便不少。

從眉縣到西安一路都是大道,按照規定,大道周圍隻有官方驛站沒有私人旅社,按照他們的腳程,起碼會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必須露宿荒野。

這天氣住在野外的話有個車廂比帳篷要舒服多了。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找個商隊共行比較好,隻是那樣要繳納些許保護費。所以最好還是能夠遇上官府的車隊。”

在旅行上頗有經驗的羅先生將一塊溫熱的帕子打濕了蓋在肩膀,用以撫慰自己酸軟的肩頸部位。

他大半個身體露在水麵上,別看老爺子年紀大了,但一身的肌肉相當可觀。這引得同為肌肉愛好者的哈拉提立刻湊過去和人交流經驗。

而阿土的反應則要直接得多,他用溫泉水擦了一把自己的臉,伸手將浮在小木板上挺著肚子和小JJ隨波逐流的木文拉了一把後問了句“這是為何?”

“現在的長安可不是當年的長安了。”當年也曾騎馬縱橫的老爺子譏諷一笑:“你們可知,當年的反元戰役為何是從南方打到北方嗎?”

不等人回答,他嗬嗬一笑:“因為北方已經被忽必烈家族榨幹了。”

自唐以後,漢人政權逐漸失去了對北方的控製力,長安作為王朝西北方的門戶一直算不得安寧,無論是西方的番人政權還是北方的遊牧民族都頻繁侵擾,因此,長安在宋朝被更名為永興軍路,從這個名字便可看長安城當初的情況。

靖康之後,長安更是直接淪陷到了金人手中,金人將其更名為京兆府,至元朝取奉給大元國之意,改名為奉元路。

既然要侍奉大元,自然要使勁得壓榨,奉元路賦稅奇高,還要承擔養馬之責,長安人民一度民不聊生,有條件的紛紛逃逸。

加上洪武二年,大將軍徐達收付長安一戰打得頗為艱難,當初北元的陝西平章哈麻圖在退逃之時還令人損毀長安的基礎建設,連翻打擊下,以至於遭遇了若幹次摧毀性打擊的長安城破敗不堪,至今都未修繕完全。

“其實城破無所謂,最糟糕的是,長安的人口都跑得差不多了,據說當年徐達將軍攻破長安城的時候,裏頭的青壯不過三位數。”頓了頓,羅先生慨歎:“那可是長安城啊。”

但凡是個文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長安情節”,那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是漢人起源的地方,也是漢人輝煌的開始。

儒釋道在這裏交匯、爭辯、分裂又融合,碰撞出了華夏民族最亮眼的火花。

那個地方曾經有往來不絕的商隊馬隊,有巍峨入雲的宮殿,有許許多多的君王交替,有駝鈴陣陣,萬邦來朝。

何謂千年古都?即便是長安的每棵樹木,每塊磚瓦都有一段故事,這兒的每個人都能講古,隨隨便便拉扯出的一個居民祖上都出過高官名人。

長安的人們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是能打能抗的關中漢子,長安的樂聲無論過了多久都帶著響徹鹹陽原的嘹亮厚重。

這裏曾經是每個文人自開蒙後都曾經憧憬過,都想要去看一看的地方。

但現在那個地方卻像是一道尚在汩汩流血的傷疤,刻在了每個漢人的心中。

一座城市的荒廢隻需要一兩年,而它重新恢複生機,需要的卻是數十年不止。

“新朝此後多番下令派人填西安,然效果均是不顯,此前流亡出去的老鹹陽人已經在別處落地,尋常流民也更願意去靠近南邊的地方,即便有人願意來此,長安也不再是那個長安了。”

宮闕萬裏盡成土,八百裏秦川再無秦腔繚繞,如今再談起長安,除了一個被新王朝命名為“西安”的城市外,竟隻有路上要小心流氓劫匪一句話了。

羅老先生長歎一聲,摸了摸不知何時湊過來的小娃腦袋瓜:“如果可以,我當真不想說這句話,隻是,經過如今的西安城可要當心。”

他刻意用了長安城的新稱呼,似乎想要將兩個地方分別開來:“陝甘一帶流民頗多,此處林地茂密,匪寇虎患都不得不小心。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跟在官府背後東行才是最好,隻可惜這個季節不是官府運作的時候。”

然而當木白一行人拜謁過秦將白起後向著西安進發之時,卻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大明太子朱標恰巧結束了自己對秦川地區的考察,準備回應天過年,車架剛從鳳翔出發,再過個三五日便會抵達西安一帶。

當然,皇室出行規律和路徑都是保密的,這個消息他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已經有先遣隊伍出來清理路麵以及處理附近的匪盜流民了。

有經驗的商隊立刻嗅出了氣息不對,再一打聽推斷,自然可以得出這個結論。

這對於來往商隊來說可是一個了不得的好機會。

“我聽聞太子殿下仁善,在出行路途中若是遇到商隊或者民眾,都很樂於給予庇護!”一個和木白等人同路的商人邊翻箱倒櫃尋找東西邊和剛與他交易的小隊人馬解釋道:“你們也趕緊加快步伐吧,太子出行車輿護衛眾多,跟在他後,無論頭再鐵的匪盜也不敢侵擾。”

一邊說,他一邊從藏得最好的一個箱子中翻出了一塊精美的綢緞,裝在了一個繡著布坊名號的錦盒裏頭,放在了貨廂最上方,見圍觀幾人目光詭異,這人老臉一紅:“咳咳,這是謝禮,謝禮,太子殿下仁善……”

一句話重複兩次就表示心虛哦。

木白的表情有些無語,人家再怎麽仁善你也不能把人當免費的活招牌吧?你這分明是要借送禮之名行強行安利之實啊!

接下來是不是打算等太子用了你的東西之後再掛個招牌說我的東西是太子禦用啊喂!

你的野心都寫在臉上啦!!

有同樣想法的絕對不僅僅是這位掌櫃一人,就木白一眼掃過去,問詢後開始翻東西的商戶完全不在少數,這氣氛太有煽動力了,就連阿土也不由自主翻找了下自己隨身攜帶的各種貨物,開始考慮是送蜂蜜好還是送滇錦好。

木白忙拉了他一下,摻合啥,人家是商戶,咱們是考生,商戶一切跟著利益走可以理解,你一個來參加科舉的考生提前送東西給太子那叫啥,叫行賄啊!

而且太子這個職業一聽就不是很安全的樣子,還是不要靠近比較好。

如果外人得知他的想法一定會覺得奇怪,實在是在木白生活的那個年代,消耗量和淘汰量最高的皇室成員就是太子了。

他們那時候太子比尋常官職還不如,普通官員一般來說除了打仗不太會有生命危險,畢竟職位一般都是繼承的,身邊的叔伯兄弟也都能互相照顧,但太子就很苦逼了。

除了外國勢力,自家的兄弟姐妹叔伯全是競爭對手。這也就算了,坑兒子的爹媽絕對不在少數,光是偏心眼的一手抓一大把,想要廢太子的更是一抓兩大把,可以說太子從立的那一刻起就是個活靶子,不扛過風霜箭雨就別想繼位。

繼位後也不見得安全到哪兒去,被搞掉的也不在少數就是了,咳咳。

所以在木白眼裏,太子可真不算是麽麽很高大上的職業,說是炮灰專業戶還差不多,所以他完全無法理解周邊人對這位大明太子的熱忱態度。

“嘿,小娃,你快快抓緊時間回想些詩歌,到時候背給太子聽呀。”木白回頭一看,居然還有人慫恿他弟弟去太子麵前獻藝,這可怎麽了得,木白趕緊跑過去將一臉懵懂的弟弟抱起來,“別教壞我弟弟啊!”

“哎呀,忘了大郎了,大郎你也準備一下,到時候你和你弟弟手拉手去背詩,這機會當真難得,若是能得一句誇獎,日後好處多多。”那人笑著拍了拍木白的肩膀,真誠建議道。

木白白眼一翻,剛想反駁,捧著一個盒子走出來的阿土吭哧一笑:“大郎背麽麽詩啊,來個倒背《論語》啊,一定醒目。”

“哎喲,大郎還有這本事?”圍觀的商戶本就比較興奮,聞言更是造作了起來,紛紛慫恿木白現場來一個,引得木白踢了阿土一腳:“胡說啥呢,我哪會那個。”

而且起哄的商戶不知道他們情況你自己不清楚嗎?再重複一次,我們是雲南選舉出來去應天府參加科考的!能不能有點自覺啊!

要是以後被人扒出來咱們在路上對著太子的座駕倒背《論語》,不得被讀書人罵死?

“這還要罵啊!”阿土顯然不知人間險惡,一開口天真極了。

木白深沉點頭,用土話道:“我家先生在我臨走前提醒我了,中原的文化人壞得很,特別會來事,屁大點事都喜歡揪著不放。”

……咳咳,其實老人家的原話隻是讓學生謹慎為之,並沒攻擊老家的讀書人,隻不過木白一向很善於過度理解←沒辦法,自家先生說話特別含蓄,如果不多聯想一下就沒辦法溝通啦!

“聽著!”木白將蠢蠢欲動的幾個小夥伴重新拉回隊列:“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抓緊時間在太子車架到達之前趕緊把長安城逛一遍玩個痛快,然後趕在太子離開之前出來,墜在太子車架的後麵,這樣才不虛此行!”

他拽著特別想要看太子的阿土脖子搖了搖:“你清醒一點,你想要看太子的話科舉考好一點就成了,但是想要看一個萬人空巷的長安城可就隻有這一次啊!”

“你不想看看那個【長安一片月】的長安嗎?”

阿土被搖得靈魂飛走了一半,聞言後堅強得舉起了手:“可是現在是朔月啊。”

朔月的月亮隻有一丟丟,觀賞度真沒有太子高咧。

作者有話要說:晉江把我作話吞了,悲傷的作者什麽都不想說了嗚嗚嗚!!

昨天辛辛苦苦碼的作話,憤怒!

小揚子鱷很可愛的,長大了就……雖然也是一條俊美的有圓眼睛的鱷魚但是它腿短啊嘻嘻嘻。

成年揚子鱷身長1.52米,身體和尾巴一樣長,所以沒有意外的話騎鱷魚這個事文兒是肯定做不到了。

老朱家養寵物路子都很野的,其實一般開國男性荷爾蒙很濃的時候大家走的都是野路子,就……北麵鄰居那種野路子類似,但咱們動物比北邊多,所以……

文兒到了京城就會發現,自己這才哪到哪喲。

木小白才是一道清流!

木小白:不,我已經養了一個最厲害的吞金獸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