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下階梯的途中,木白終於遠遠看到了帶著大部隊上山的羅老先生。老先生正在同人一起參觀碑文,許是因為和同好們在一起的緣故,此刻可謂神采飛揚,似乎每根胡須都帶著股精神勁。

木白忙拉著木文湊了過去,趁著人多的時候請大家幫忙辨認木文手中的奇怪動物。

然而,緊跟羅先生講解步伐的多半是文人,讓大家說個李白杜甫高山流水之類的可以說個三天三夜,但是讓他們分辨動物可真是難倒這些人啦。

反倒是遊離在大部隊之外的幾個商人湊了過來,其中一人拿起這小東西翻過肚皮看了幾眼,判定道:“這是蛟鼉的幼獸,土名叫豬婆龍,它在傳說中是龍跟蛟的後代,能呼風喚雨,所以我們那也有人叫土龍。”

果然是它!木白眯了下眼睛,這東西的成年體在他老家頗為常見,不過幼年體多生活在深水不大上岸,所以他此前不太確認。

以前每年到了冬春之際,農民們在下地時候都要將它們從地底翻出來,然後趁著對方冬眠未醒動作緩慢先清除掉。

嗯……是的,這種在後世中國獨有的一級保護動物在古代大部分時候都隻是屬於農業生產的絆腳石的存在,如果數目過多還會成為災害,到時候會由官府派人直接清繳,曆史書上多次讓人頭冒問號的“滅蛟”行動指的就是它們。

原本這種蛟鼉的棲息範圍是從南到北的大部分湖泊池塘,但隨著氣溫的不斷變化和人類活動範圍的擴大,它們的生存圈漸漸縮小,最後變成了僅在長江中下遊流域活動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於是,為了稱呼方便,人們便以它們生活的地區為名,稱其——揚子鱷。

不過,這些木小白完全不知道。

如今這個時代距離他生長的那個年代已經過了一千餘年,當年可有可無的小垃圾在現在變成寶貝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木白一臉乖巧。

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小白認真聽著那人的講解。

“這季節遇到它可不容易。”那個商人將快要凍僵的小鱷魚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後將它放到了木文掌心裏,“這東西怕冷,一般長在揚子江的下遊,那兒暖和,到了冬天它們會挖個洞躲在泥裏睡一整個冬天,春雷炸響的時候才會出來。”

“原來是豬婆龍啊?這東西我老家也有。”邊上原本跟著大部隊的一個商人也饒有興致地湊了過來,他看了看木文,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小娃,你想養這個可得想好了,這東西長大後比你還大,而且它吃得可多。”

木白看了看一聽到能長得比自己還大時,眼中頓時爆出小心心的弟弟,體貼地問道:“有危險性嗎?”

“危險性倒是還好,”第一個商人拍了拍第二個商人的肩膀,姿態頗為熟稔,“這位黃大掌櫃祖籍徽州,他們那民風彪悍,傷人的吃獸的可都被他們老祖先一個個從山裏頭扒出來殺幹淨了,還剩下的那都是弟弟。”

“這豬婆龍平日裏就吃吃魚蝦螺螄什麽的,偶爾抓點野兔野鳥小雞吃,除了抱巢時候暴躁了些,平時看見人就溜。但是它們很喜歡挖洞,會把農田搞得亂七八糟,加上長得醜,所以我們那的人都不喜歡它。”黃掌櫃補充道。

看了眼兩個小孩的麵色,他笑了下:“這東西壞處是沒壞處,還有個下雨前報信的功能,隻是這家夥養不家,長得還醜,兩位小郎君若是想養寵物不如養些貓貓狗狗,養這個著實沒必要。”

木白看了眼弟弟,衝著二人拱手,將這豬婆龍的來曆說了一下,又問:“方才二位掌櫃說這季節它們應該在洞裏,那會不會是那隻貓鑽進了它們的洞穴,然後將這幼崽拖了出來?”

不是他多想,隻是那隻貓看上去著實像個慣犯啊。

“有些可能,不過不太容易。人說狡兔三窟,這豬婆龍的窩也差不多,它們生活的地道交錯複雜,巢穴在裏頭,外人很難摸準。而且一般第一年都是母龍帶著小龍一起生活,那貓鑽進洞裏的話母龍必不會讓它帶走幼崽。”

那可能就是這條小龍的母親遇到了什麽意外,或者是那隻貓尋到了什麽訣竅……這可不算是個好消息啊。

這麽個和稍大些的壁虎差不多體型的小東西,在這個季節放出去應該活不了吧?如果洞穴構造複雜的話,說明它們對過冬生活也有需求,隨便挖個洞把它塞進去的操作恐怕也不太可行。

木文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抬頭看著他哥:“阿兄,我們可以把它帶到應天去再把它放生嗎?那時候就是春天了。”

“不可以哦,養了就不能放生。”木白拍了拍他的腦袋,耐心道,“你方才也聽到叔叔說了,它是吃肉的,還會損傷農田,你將它救了是你在做好事,但是你將它放到別人那兒就是在做壞事了。”

“那,那……”小豆丁聞言有些著急了。

“要養就一直將它圈養,養它一輩子,並且做好它若是作惡就將它處決的準備。”木白看向弟弟,說出的話在外人聽來有些殘酷,“要麽現在就將它放到附近的河流裏,我們已經救了它一命,之後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它自己的造化。”

“小郎君……”一個商戶看了兩兄弟一眼,有些不忍地想要開口,卻見年幼的郎君思忖之後猛地握住了他兄長的手,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阿兄養文兒,文兒養豬豬可以嗎?”

木白震驚地看著坑兄的弟弟。弟弟喲!你這商業頭腦到底是哪來的?木白本人可是一個商業頭腦基本為0,買菜都不太會還價的人啊!

肯定不是跟他學的,估計這就是遺傳的力量,當哥哥的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為了養歪弟弟有一點點的懊悔。

“阿兄~”木文捏著他的手晃了晃,看了眼手裏頭的小東西撒嬌道,“文兒會好好養它的,哪怕它長大之後醜醜的也會養它噠。”

“你知道它壽命多長嗎?”木白擼了把弟弟的狗頭,“這東西一個不好能把我倆都送走。”

木文的表情頓時就僵硬了。很顯然,養一隻壽命比自己還長的寵物並不在他之前的計劃之中,不過仔細想了想後,他覺得人生中不必為了送走愛寵而悲傷也挺好的,於是,回過神來的木小文一臉深沉地說道:“那文兒會警告兒子和孫子都好好對待它的,否則,否則,文兒就天天去他床頭看他們!”

在場眾人都被小孩的童言童語逗笑了,隻有木白的眼神微微有些漂移。那些笑出來的人可能都以為這是小娃隨口一說,但木白知道弟弟的認真程度達到了九成九。

作為一個本身就不太科學的存在,木白妖為將來那不知能否有緣得見的大侄子掬了把同情淚。他最後和弟弟確認了一遍:“真的要養哦?養了就不能後悔,要一直照顧它。”

“文兒做好準備了。”木文麵上的表情極其嚴肅,還衝著木白伸出了兩隻小手。木白見狀也伸出了手,與弟弟上下手對手來了個三擊掌,這是木家兄弟默契的約定,一旦三擊掌就絕對不能反悔。

不過,同意弟弟養是一回事,要怎麽養又是另一回事。這隻被木文親昵叫成“豬豬”的小鱷魚已經因為過於寒冷而肢體僵硬了,如果是成年鱷魚的話它們可以靠著調節體溫和新陳代謝強製自己進入休眠狀態以節省體力消耗,但是這小家夥肯定做不到。

而且他們接下來還要去更遠的北方,一旦越過秦嶺迎接他們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嚴寒打擊了,到時候要怎麽保證這隻小鱷魚的生活環境呢?

木文想出了一個成年人絕對想不到的辦法。

他將這隻體長比成人巴掌稍大一些的小鱷魚放到了鍋子裏,然後在下頭架上了炭火盆。因為控製了炭火數量加上氣溫較低,所以,硬是在寒冷的冬天給這條小家夥提供了一個勉強能稱得上是溫暖的環境,而沒有直接將它煮成鱷魚湯。

當然,為了預防萬一炭火過旺,在木文還在碗裏放了一個倒扣的小碗,方便小鱷魚在必要時候爬上去躲避熱水,但這情況完全沒有發生。

在走上貫穿秦嶺的褒斜道後,毫無阻擋的西北寒風十分輕易地將小火爐的熱量奪了個幹淨。

木文於是幹脆將並不那麽熱乎的小火爐抱到了自己蓋著厚厚擋風被的座位上,一方麵可以保溫,另一方麵自己也能抱著取暖,可以說是非常的物盡其用了。

至於對那條沐浴在暖水中漸漸緩過來的小鱷魚的投喂,唔,比起難搞的木小文它吃得真的不算多。

第一次張口的時候小鱷魚隻吃下了一塊指甲蓋那般大小的雞肉就不肯吃了,這雞肉還是木文用小刀將它切得細細小小的拿著竹簽一條一條喂的,也不知是剛緩過來沒胃口,還是就是這麽點螞蟻胃。

即便是如此小的肉塊,這鱷魚也吞了半天,吞完了還要用爪子抹臉甩頭,那嬌氣又講究的模樣像極了它的主人。

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寵物啊,木白暗自吐槽。

木文渾然不知他阿兄在腹誹自己,小家夥用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愛撫著小鱷魚的背部,嘀嘀咕咕說著童言童語:“我們家沒錢,買不起果下馬,所以隻能自己養。阿兄說阿豬你可以長得很大,那以後你要負責做文兒的坐騎哦!一定要對得起你吃下去的肉肉,知道嗎?”

無意間聽到木文話語的阿土少年驚悚地瞪大了眼睛,然後敬畏地看了眼從幼崽就開始想著以後如何動手剝削的木文。

在日後的路程中,他和木家兄弟都保持了相當的距離——總覺得如果不謹慎一點的話會被這精打細算的兄弟倆給賣掉!

阿土少年恐懼地將這個發現偷偷告訴了另一個小夥伴,不過哈拉提聞言隻是拍著他的肩膀表示你想太多了,他的兩個弟弟還是非常體貼的!

說著,他還策馬向前,從木小文那兒拿了一個被炭火焐得熱烘烘又軟綿綿的餅子塞到了阿土手裏,讓他吃飽點別多想,隻要人人都像他這樣不要多想,世界就會變成美好的人間。

“你那是被人賣了還覺得自己分的賣身錢太多。”阿土將餅子撕成兩半,又塞了一半回到哈拉提手裏,吐槽道,“我們接下來可是要去應天的,那兒都是聰明人,你還是長點心眼比較好。”

哈拉提將餅子折疊起來一捏,硬是將裏頭的空氣全都擠了出去,然後將趁著麵餅彈回之前三兩口塞到嘴裏,這豪爽的吃相完全不影響他說話:“我現在開始長心眼能比得過那些長了幾十年的漢人嗎?那肯定比不過啊。既然長了也比不過,我還長什麽?不如將長心眼的力氣用在長肌肉上。”

他露出了八顆牙的標準微笑:“這是我們村長在我臨走前和我說的,隻要我胳膊肘結實,即使說不過他們,我也能打過他們。都是讓人閉嘴,結果是一樣的。”

這這這,這是胡攪蠻纏啊!阿土聞言瞠目。

哈拉提頓了頓之後又補充了一句:“隻要不遇到木白那種怪胎就好,他得排除掉。”

“這是為何?”一直笑眯眯跟在兩人身後看他們鬥嘴的羅本有些好奇地插嘴問道。

阿土和哈拉提互相對視了眼,立刻津津有味地用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和羅老先生近距離交流了起來。

於是,等木白在前頭看到驛站想要問問夥伴們是在這兒歇息還是到下個驛站再說時,一扭頭就看到了六隻寫著相同情緒的眼睛。

——可真不是個人啊!

木白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

幹嘛突然誇人,好害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