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可能是因為太過羞恥的關係,那幾天發生了什麽在木白的大腦中都自動蒙上了一層薄紗。

等到他再有意識的時候,自己已經拎著包袱帶著弟弟站在一匹矮腳馬邊上了。

而他那總體來說還挺靠譜的養父,正將他弟弟往一個背簍裏放。

“來,小文,你看看能不能坐穩?”傅友德臉上掛著一臉和他那胡子拉碴的臉完全不符的慈愛。

“穩的!”木文在背簍裏扭了扭屁股,嫩生生答道。他在裏頭摸索了下,還晃了晃腳丫子,顯然極其滿意這個環境。

木白湊過去一看,頓時覺得自己對背簍這個詞有了全新的認識。這個藤編的背簍裏除了有一個小凳子外,邊上居然還裝了兩個小把手,可以讓木小文拉著站起來。

小把手不用的時候還可以係上布條,這樣木文就能被固定在座位上,在裏頭睡個覺也不怕撞頭。

背簍的蓋子也十分精巧,它居然還是個折疊式的,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隻打開一半,如此既透氣又能夠充作遮陽板。

最過分的是,傅友德還在裏麵放了不少零嘴,這一袋袋的口糧甚至都讓木文沒地方放腳了。

木白立刻將裏頭的小零食掏出來檢查,一看裏頭大量的糖片糕點頓時臉一黑,除了留下幾塊肉脯外全都給沒收了。

頂著弟弟瞬間垮塌下來的小臉以及沮喪的小眼神,木白理直氣壯道:“路上顛簸,吃得多了會犯暈。”

然後他無情拒絕了傅友德往裏頭放些果子的建議,這次用的理由則是吃果子手會黏糊糊的,不方便洗手的時候會不舒服。

這個理由放在別的小孩身上極為勉強,但在木文身上……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傅友德也發現了,木小文是個特別龜毛的小孩,於是,他瞬間就被說服了。

雖然沒留零食給弟弟敞開吃,不過木白還是在這些養父準備的愛心零食中挑出了些糕點和醃漬品打包掛在了馬鞍上,表示路上歇息時候,這些就是他們重要的口糧。至於糖果,還是算了,馬上要入夏,路上一路都是大太陽,萬一糖塊化了那就太狼狽了。

不過最後為了安撫失落的養父,木白還是帶上了一些糖塊,這些糖果都放在了沐春那邊。

“放在我這邊,我怕經不住木文纏。”木白用眼神和小夥伴說。沐春聞言看了眼乖巧坐在背簍裏的木文,冷不丁就對上了小孩黑亮亮的眼神。

和木白如出一轍的小圓眼分明就閃動著“我已經知道啦!”的意味。

想也知道,這一路上自己恐怕是得不了太平了,小夥伴這分明是將應付弟弟的差事丟給了他。不過……算了。

沐春衝著來送行的傅友德一抱拳,翻身上馬。木白亦是在傅友德的幫助下將裝著弟弟的背簍背起,固定好,他拒絕了旁人的攙扶,自己踩著馬鐙一個輕巧的翻身,穩穩落在了這匹矮腳馬身上。

從他的動作來看,背上的負重似乎並未影響他的靈活性和重心。

這一發現令邊上的幾個工匠鬆了一口氣,隨即看著木白的眼神便帶上了幾分欽佩。

用背簍裝孩子這種事在滇南並不少見,滇地多山巒,山路難走,抱著走極容易失去平衡,所以當地有些地區的婦女便將孩童放在背簍裏,如此也方便女人在農忙時候照顧孩子。

別看這動作看著很簡單,但小孩子是會活動的。

小孩若是在背簍裏也會將動靜傳遞給大人,沒經驗的大人很容易會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到,或是被帶累得重心不穩以至於踉蹌摔跤,每年都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

大人尚且如此,更不必提少年了。

現在背著小孩的少年看上去不過也就十來歲,而且這個背簍為了確保硬度還特地選擇了特殊品種的樹藤,籮筐的重量是尋常筐子的兩倍有餘。

如此,坐在裏頭的小孩是舒服了,背著的人那是真的受罪了。

不舒服也沒辦法,誰讓他這次去芒布路是要參加考試呢,這一去還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木文作為一個小孩子,聽到唯一的親人要來個歸期不定的遠行自然不能接受。

小孩再懂事,這種時候也會有被拋棄的感覺,小豆丁在聞訊的那天就開始哭,哭到後麵都快厥過去了。木白見狀實在無奈,看實在哄不好隻能應下帶他一起走。

他之前想要將木文留在昆明是有理由的,此前,三路反叛,昆明到芒部沿途都算不得安穩,極有可能遇到漏網之魚不說,道上還有各色路障坑洞。

這種陷阱針對的是疾行的騎兵還有裝載輜重的馬車,若是遇到了,馬匹機動性強或許還能躲過,但馬車就很容易陷入被動。

如此情況下,的確不方便駕駛馬車出行,但既然已經答應了弟弟,木白隻能想法子解決這個問題。

抱著弟弟騎馬這個選項首先被排除,這動作太危險了,而且萬一遇到敵襲,木文簡直就是活靶子。最後,還是傅友德從本地人的帶娃方式中得了靈感,令人做了個背簍將木文塞進去。

如此木文既免於顛簸,木白也可空出雙手,無論是禦馬還是應敵都有一定的自主權。

至於用背簍不舒服什麽的這已經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小問題了。

木白顛了顛弟弟,吩咐他將自己捆紮好之後衝著傅友德抱拳請辭。

傅友德退後一步,打量了下養子如今的模樣。

少年皮膚黝黑,但這膚色卻是襯得一雙黑眸更是明亮有神。

這個年齡的孩子就像是水蔥一般,一旦營養跟上了就見風長,雖然身高沒有增加多少,但經過鍛煉身板明顯結識了不少,坐在馬上的樣子已經能稱得上是有模有樣了。

許是因為自小帶著幼弟闖**,木白身上雖有少年意氣,但更多的還是與年歲不符的沉穩。不過隨著習武兩月有餘,眉宇之間更是多了些堅毅。

已經是個好兒郎的模樣了。

男人負手而立,一改方才的戀戀不舍,神色變得肅然:“該叮囑的,為父相信你心中有數,此番也不必贅言,如今我隻有兩句話,一句,保重身體,第二句……”

他頓了頓,莊重道:“木白,此去,為你自己掙回一個似錦前程吧。”

木白一愣,隨即展顏,抱拳頓首,一句應諾直入蒼穹。

洪武十五年八月初,木白和沐春領著百名隨行兵士一路向北急行。

沐春此行並非完全是為了陪伴友人,他去芒布路有著自己的任務。

此前,傅友德和沐英一起領兵鎮壓叛亂,後傅友德回轉昆明,沐英卻還留在烏撒路處置後續事宜。

鎮守雲南的三個**都覺得自己最近可能因為沒有健身的緣故肌肉不太明顯,導致當地人頻頻小看他們,所以這次不打算“以和為貴”了,真男人就該靠拳頭說話。

好好說話沒法溝通,那就把你打得躺到地上後再“好好說話”。

沐春此行就是被傅友德派去給沐英幫忙打輔助的。沐英再勇猛,一個人單挑三路還是有些困難,俗話說上陣父子兵,沐春作為沐英一手教出來的兒子在這時候出場自然是再適合不過。

這一百兵士一方麵是護送兩個少年,另一方麵也是傅友德派去支援沐英的援軍。

別看隻有百人,這支小隊自應天出發便是滿編製,隊伍指揮百戶戚詳頭腦機敏,擅長指揮變陣,兵士之間彼此熟悉,知根知底,更是默契十足。

靠著默契和軍陣,尋常時候這支隊伍以一當三絕不在話下,若是應對尋常流民土族兵士,當四當五也不成問題,算是傅友德手下的一支王牌小隊。

不過世間哪有百勝之師,就是這麽一支王牌隊伍在到達雲南時也是遭遇過滑鐵盧的。

百戶小隊常規編製是一名百戶軍官領兩總旗,一總旗轄十小旗,每個小旗下領十人,軍隊移動間以小旗為單位行動,而現在,其中的一支小部隊全程都在用幽怨的眼神盯著騎在小矮馬上的木白兄弟。

是的,那支負責清理囚牢,結果被木白等人用“當地特色”照顧過,以至於被同僚們嘲笑了大半年的受害者就是他們。

木白被看得後背有些毛毛的,不由自主一夾馬腹催促矮馬稍稍加速以和沐春並行,“我有給他們畫像,也道歉了。”

他有些不可思議外加委屈地問小夥伴:“他們怎麽還是這副陰惻惻的模樣?”

說好的前事一筆勾銷呢?

其實,這真的不怪兵哥反悔,因為他們在拍著胸脯表示以後絕不計較的時候還不知道會發生後續的事。

他們可是成了軍隊八卦/怪奇故事的主角啊啊啊!

軍營生活簡單枯燥,可謂毫無樂趣可言。在沒有戰事的時候,一幫精力旺盛的老爺們自然隻能靠說八卦發泄精力。

獵奇性質的八卦消息在軍營裏是最受歡迎的,而且這種倒黴蛋就在身旁,加害者還一直在軍營裏晃**,一遍一遍地提醒他們。木家兄弟外表看上去還無害又乖巧,讓人難以相信那事真是他們幹的,自然更加重了這故事的傳奇性。

這些外表堅毅嚴肅的兵士們在人背後實際上硬是靠著口耳相傳將此事傳成了帶著前情後果的連環故事,光各色版本沐春就聽到了不亞於八九個,什麽役蟲術、蠱術都是老一套,最新的八卦是猜測木家兄弟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孩,會不會是練了縮骨功的成年人,或者是吃了什麽滇南秘藥返老還童之輩。

畢竟怎麽看一個小孩都不應當有此等戰鬥力!

而這一輿論狂潮在木白和沐春打過一場後更是到達了巔峰。

那一架除了給木白其實是成年人這一猜測增加了印證外,也讓這些兵士在傳八卦時候更加謹慎了,畢竟誰也不想到時候被木小白拉著去演武場上“切磋”一頓,不是每個兵哥都像沐春那麽能打的,軍隊作戰主要靠協同合作,一對一用武藝對決他們還真未必是木白的對手。

這故事傳播之廣,兵士們獵奇心之甚,已經達到就連沐春這個一貫不太合群的兵二代都會被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同僚拉住探聽消息的程度了。

順便說一句,在認識木白以前,沐春也曾經聽說過他的故事,就是一開始沒把人跟故事中那個詭秘狡詐的主角對應起來而已。

至於為什麽木白和木文這兩個一直混在軍營裏的人至今不知道這回事,是因為不知道哪個兵哥在傳八卦的時候加了一句“大家在傳消息的時候千萬不要帶上木家兄弟的大名,否則他們會知道的”的設定。

於是,木白的名字在兵哥們這兒就成了“你知道的那個人”,但木家兄弟成了匿名人士,小旗他們可沒有啊。

拿到了畫像很開心,但之後連綿不斷的揶揄和八卦真的很!煩!人!

部下的暴躁戚詳都看在眼裏,作為一個合格的上峰,戚詳還是很想化解屬下們心中的抑鬱的,所以,傅友德和他一提,戚詳立刻就答應了這次的護送和轉移任務,其目的便是想趁著這次機會彼此間增進了解……咳,他其實也挺好奇木小郎的,不過這個就不必說出來了。

戚詳回頭看了眼部下們全然兩極化的情緒,又看了眼正和朋友嘀嘀咕咕的少年,想了想,在兩位總旗期待的眼神中一夾馬腹攆了上去。

正要搭訕,他眼神忽而一凜,立刻抬起右手,同時策馬上前擋在了兩個少年前方。

兩位總旗看到他的手勢後立刻做出了一樣的動作,將消息傳遞給一直將目光凝在他們身上的小旗們,小旗們亦是第一時間發出指令,讓跟隨他的十名部卒齊齊止步。

這個傳遞過程看上去很複雜,實則不過三息。當戚詳馬蹄落下的時候,這支一百多人的部卒便已在無聲的指令之中定在了遠處。

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片刻後,一支由男女老少各色負重組成的遷移大軍出現在了他們麵前。在看到擺出守株待兔姿態的明軍時,對方亦是唬了一跳,當下慌亂倉促地擺出陣勢,兩方對峙之下,氣氛變得緊張而凝重,仿佛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