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戶籍中添加畫像算是雲南戶籍登記的首創。

此前大明的戶籍登記中其實也有長相描寫,主要登記的內容是身高、臉型、有無胡子,當然,有無痣、瘡、斑,五官是否端正也是記錄點。

當然,對於尋常平民來說並不需要登記的那麽仔細,真正需要重點登記的是流放的罪犯和參考的考生。在最嚴格的時候,他們甚至要被扒光記錄身體的特點,那就連是否駝背,肩頸有沒有問題都得寫上,胎記更是重中之重,有些嚴格的地方連胎記是什麽樣的都得畫下來。

前者很好理解,大明的流放製度是將罪犯通過各地官府層層傳遞,在這個過程中極有可能被鑽了空子,所以每到一處都必須嚴格審核文書信息。

至於考生……主要是怕有人冒名頂替。就像現代高考一度也有代考風波一樣,在曆朝曆代幾乎都發生過頂替事件,所以考前審核也一代比一代嚴。

嚴到了什麽程度呢?在科舉考試基本成為定例的清朝,就曾經發生過地方官員描述考生身上的胎記是魚形,但上一級官員堅持認為這胎記是葫蘆形,差點把考生PASS掉的事。

咳咳,扯遠了。

做出在戶籍登錄上增加臉孔信息這個決定,傅友德當真沒想那麽多。他其實也是做個試驗,想要知道這樣做是否可行而已。

大明其餘各州縣基本都已經完成了戶籍登記,要推翻重來耗時耗力,反倒是不如在雲南方便。

而且前些日子烏撒、東川、芒部三路的反叛也給他敲響了警鍾,這其中固然有賊人惡意挑唆的緣故,但也正是因為雲南的行政工作尚未開展,對人民的安置尚且不到位,才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其實在二月的時候,洪武帝就已經成立了雲南布政司負責雲南當地的行政工作,但由於此地事多繁雜,前置的整理工作過於複雜,布政司建立快兩個月了卻幾乎沒有開展什麽實際工作。

而如今,盡管他們的工作也沒有完成,但很顯然,已經沒有更多時間可以讓他們慢慢來了。

在當地駐軍的幫助下,雲南的戶籍登記工作在各路各縣同時鋪開。

和大明建國時一樣,洪武帝特批雲南百姓不論出身不依貴賤,隻要及時登記便可納入大明戶籍。

他還寫了一封滿是大白話的聖旨讓雲南的官員在各地宣讀,大概的意思就是朕寬宏大量,對你們以前的舉動都可以既往不咎,你們最好也不要辜負了我的寬容,在官員工作的時候配合點。

記住,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這次戶籍登記完了之後,沒有登上的以後可就不一定能入民籍了哦!

在這種官方連哄帶騙的宣傳氛圍之中,木白和木文兩兄弟作為試驗品首先登記了自己的身份。

雖然被傅友德認作了養子,但兩兄弟的戶籍依然登記在了芒布路,由於有特殊的貢獻,木白兄弟分別拿到了一號和二號的登記編碼。

雖然自己教別人怎麽畫自己這事還挺微妙,但能夠第一個拿到戶籍本,木白還是相當開心的。

不過,木白在看到如今大明的戶籍本後還是忍不住提了個小意見。

“畫像不如直接在戶籍冊上描成小像。”木白舉了下因為添加了畫像後大了很多的戶籍冊,他們家不過兩口人,這重量已經抵得上一冊稍薄的書冊了。

靠著光學成像的繪畫法在沒有凸透鏡聚焦之前很難縮小,因此木白手上的戶籍冊繪有人像的那一頁足足有半個胳膊大。

為了防偽,這張紙還是連在了木白的身份信息後的,在放置的時候繪有肖像的紙被小心地折疊成巴掌大,但也正是如此,厚度著實是有些可觀。

厚也就算了,這麽大一張紙還要頻繁開折,很容易發脆撕裂。按照大明的規矩,戶籍冊若是出現破損就是無效證件,居民還得自費去重新製作,很是費時費力。

戶籍這種東西還是要盡可能避免折疊為好,當了很久平民的木白重新攤開了自己的畫像,取來毛筆另外抽出一張紙在上頭照著描出了自己臉龐的縮小版。

重新描畫出的人像不過巴掌大,而且因為著重了麵部五官,小像反而更像本人一些。

“其實描著畫像畫要比對著人畫簡單得多,也更快,稍稍有些基礎的人都可上手。”在畫畫一道上還算是個初學者的木白放下毛筆,將畫作稍稍吹幹些後遞給了靠過來的傅友德。傅友德看了眼,又將其遞給了雲南布政司的執印。

雲南新任行政長官是汝南侯梅思祖,此人的人生經曆相當豐富,他年輕時候曾經是元軍的義軍領袖,後來投靠了反元勢力紅巾軍首領劉福通,元朝丞相於是就將他的父親殺了泄恨。

沒想到沒過多久,梅思祖又背叛了劉福通,投向了張士誠,然後被派去鎮守淮安。沒守多久,徐達就領兵前來攻打淮安,梅思祖於是又背叛了張士誠,帶著手下投降了。

張士誠聞訊後自然十分憤怒,將他留在大後方的兄弟全數殺盡。

被斷了後路的梅思祖於是一門心思地跟了朱元璋,並在此後多番參與征伐,雖大功勞沒立多少,但苦勞卻也是有的,久而久之也取得了朱元璋的信任。

洪武帝分封眾臣時覺得有七個臣子雖然沒有給他取得天下提供太大助力,但在當時局勢沒有明朗的時候主動來投,免去了他攻打之力,加上這七人在投靠後也十分賣力,戰功上雖然差了點,但眼光不錯,所以洪武帝大手一揮,給他們都封了侯位。

梅思祖的汝南侯爵位便是這麽來的。

順帶說一句,梅思祖的爵位雖然有點水分,但是他有個十分給他長臉的好侄子——駙馬都尉梅殷。

梅殷是個少見的文武全才,長得也相當英俊,在大部分都缺乏管教而散養的官二代中堪稱清流,朱元璋對他有多欣賞呢,從他將自己的嫡長女寧國公主許配給了他就能看出。

在娶妻後,梅殷更是接手了山東學政的工作。能夠在孔孟之鄉從事文化工作,還沒給老朱家丟臉,可想其文化水平。

不過比起大侄子,梅思祖就是一個傳統武夫了。

但人生經曆如此豐富的梅思祖能夠走到今天自然也有他的成功哲學。

他瞄了眼木白那張水靈的小臉,又看了眼老上司傅友德的麵部微表情,十分幹脆地投了讚成票。

改成小像還能省紙呢,不過是要多找個工匠謄抄而已,這算什麽難的,人力在這個時代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其實這描摹的畫像也可留下存檔。”侯爵到底是侯爵,他還提出了一個很不錯的小提議,“兩兩相符,亦是可預防冒名頂替的刁民。”

“汝南侯此言有理。”傅友德給他點了個讚,當下重新安排人給當地的戶籍冊模板打樣。因改動點不大,工匠在原本的模板上稍作調整便製出了新板,當天下午木白就拿到了新改版的戶籍冊。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自己的戶主身份,忍了忍,沒忍住,小臉笑成了一朵花。

既然登記了戶籍,下一步便是要準備科考了。

傅友德看著少年擼起袖子一副奮勇向前的模樣頓時有些無語,“白兒啊,你既是我的養子,自可免試入國子監。”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如果你要求學,也可去私塾。”

如今的國子監可真不是什麽熱門的求學地點,洪武帝多多少少有點過強的控製欲,這點在他對待國子監的態度也能看出來。

國子監是全日製寄宿學校不說,裏頭的學生更是要對教授百分百服從。此前,傅友德便得到家中老三傳來的信件,跟他吐槽國子監的日子實在不好過。

管得嚴也就算了,國子監祭酒宋訥之前還列了十二條禁令。請示過朱元璋後,他將這十二條禁令刻成碑文放在國子監裏頭,其中有一條就是不允許學生毀辱師長和生事告訐,違反的,杖一百,發雲南充軍。

但問題就出在這個“毀辱師長”和“生事告訐”二字上,這兩個字過於寬泛。隻要讓老師不高興了,那就是毀辱;和老師吵架,或者和同學吵架了,那即是“生事告訐”。

法令沒了界限就會成為謀害人的利器,宋訥便是以此作為武器在國子監內作威作福,他們家老三之前寫信過來簡直字字句句都是血淚,他還告訴老父親他快要忍不住了,實在不行他就把宋訥打一頓,然後認罰過來投奔老爹。

傅友德趕緊寫信連哄帶騙地把兒子給勸住,還另外發了幾份急信給長子讓他趕緊拴住這天生反骨的,得了回信才稍安心。

他兒子想著法的要出來,沒想到現在的養子居然還想要入國子監。這國子監難不成還是一堵圍牆不成?牆外的人想進去,裏麵的人想出來。

木白沒聽明白養父的潛台詞,還以為老爹是就事論事,於是認認真真地告訴養父,考試不是重點,和考生們一起幹一場才是。

“就像是練武,若是不耍一下就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學文也是一樣,不比一比孩兒也不知道自己的定位。”

傅友德一臉無語。

但轉念一想,這大概就像是培養了一個好兒子之後忍不住會想要把他拿出去和別人家的兒子做對比一樣吧?

咳咳,換算一下就可以理解了呢。

行吧,既然孩子有這個想法有這個信心,做家長的就讓他去嚐試一下也無妨。

不過就官途而言,木白走舉薦入仕的路子必然是比走勳貴的路子更寬廣。

當然,最佳的路線還是走科舉,科舉出來的便是天子門生,皇帝用起來自然最順手。不過,自洪武四年後,大明便沒有開科舉,這是真的有些可惜了。

新上任的便宜老爹看著在帳內和沐春一起輔導弟弟念書的小少年,忽然有些明了朝中那些文臣每年都要上書請洪武帝開科舉時的心情了。

……其實他們都是想要炫崽吧。

好吧,這是他小人之心了。

也不知是老傅那一腔炫娃之心通過意念傳達到了天聽,還是朱元璋有感而發,覺得時間確實成熟了,洪武十五年八月,洪武帝下旨重開科舉。

同時下達的指令中還包含了各州府縣如何配合中央政府完成科舉初選的責任指示,其中便包含了人像的繪製。這個從滇南走出的繪畫法又隨著指示文件回到了這裏,但是……

木白看著指導文件上的“木白畫”一詞,頭上緩緩冒出了一個小問號。

“這是陛下給你的賞賜之一,”傅友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白,天下但凡用你這繪畫法之人,都會記住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