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常言道,物似主人型。

坤寧宮,這座居住著大明國最尊貴的女性的宮殿就和它的女主人一樣樸實清麗。

馬皇後不喜鋪張,宮內自建成後再未整修不說,更是以蘿卜白菜油菜花替換了奇花異草,以織布、繅絲機替代了名貴擺設。這座宮殿內少數能稱得上奢侈精美的,均是來自於她的兒子所贈。

朱元璋子嗣眾多,不光親兒子,養子、義子亦是有一堆。作為這個大家庭的當家主母,馬皇後對所有的孩子均是關愛有加,悉心照顧,每個孩子的生辰、榮譽乃至於童年醜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無論孩子在哪處,都能時常收到來自母親的關懷。

也因此,朱元璋的孩子們對這個母親均是十分敬重,無論是分封到各地駐紮的親子,還是在各處征伐鎮守的養子,一旦發現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母親,久而久之,馬皇後的宮殿就被這些孩子們的心意填滿。

不過今日,這些收藏中即將增加一個新玩意。

大明王朝的開國皇帝,洪武帝朱元璋興致勃勃地跨入了坤寧宮,這位戎馬出生的皇帝步伐太快,以至於通報聲響起的時候,他已經進入了內殿。

朱元璋一手捏著個盒子,另一手一伸,將聞聲下拜的馬皇後扶了起來,然後轉身坐到了八仙桌的主座上,一係列動作熟稔極了。

“媳婦,你快過來看,傅友德寄了個好東西來。”

馬皇後抿唇一笑,在他對麵落座後給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又舉起帕子給人擦了擦額頭:“傅將軍?他不是在雲南?大老遠的捎什麽了讓你高興成這樣?”

“嘿嘿,你絕對想不到那粗人給咱寄了什麽。”朱元璋將自己的臉湊過去讓老婆擦,一臉美滋滋地說:“他給咱畫了幅畫。”

“畫畫?”馬皇後一訝,她不由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難以理解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麽,“這,這老傅去了一趟雲南,還被熏陶出了這功夫?”

“想不到吧?”朱元璋衝她擠擠眼睛,親自打開了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幾張畫紙,邊上伺候的內侍立刻十分有眼色地湊了過來充當個人體展示櫃。

“怎麽樣?”朱元璋輕輕彈了下畫紙,那表情竟也帶了幾分小驕傲來,見著老伴臉上驚奇訝異的表情,更是露出了滿足的神色。

馬皇後是真的有些驚奇,畫紙上那人頭戴鳳翅盔,身著全套身甲,肩戴掩臂,胸前一方護心鏡明光煌煌,箭袋長刀齊具,模樣神態均可稱之為栩栩如生,極其英武。

最重要的是,畫上人比起此前朱元璋尋來的宮廷畫師更要像本人,她一眼就可看出這是誰來:“這畫的可是英兒?”

“是咧。”朱元璋哈哈一笑,又給人看了第二張,畫上人亦是覆甲執銳,隻是年齡稍長,眉宇間更是透著一股銳意“藍玉?這可是藍玉?”

“對咯,你再看看這個。”

這次,馬皇後更是驚喜:“哎呀,這可是春兒?一年不見,長大了,也壯實了!”

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看畫,又看看朱元璋,有些不敢置信道:“這,這老傅去了一趟雲南是去打仗了還是去拜師了?”

朱元璋終於憋不住了,他拍著桌子哈哈大笑:“不是咱看不起他,就這老小子拿起毛筆就頭痛的病,就算是吳道子活過來都教不了他。這畫是他畫的,也不是他畫的。”

說著,他拍拍馬皇後的手示意她跟著來,就在坤寧宮的小院中,不知何時被擺放了一個小帳篷,朱元璋走到那小帳篷前,掀開簾子示意馬皇後進去,簾子一落,他則坐到了帳前的一張椅子上,然後心滿意足地聽到了老伴一聲新奇又驚詫的呼聲。

“怎麽樣,咱是不是出現在了畫上?”

馬皇後掀起簾子,探出頭看看朱元璋,又縮回去看了眼畫紙,頓時樂了:“原是如此,我說呢,老傅怎麽會有這雅興。這是滇地的畫畫法嗎?”

“不是,是他養子教的。”朱元璋踱到帳篷邊上,示意馬皇後和他換個位子,等馬皇後坐過去後,他一邊執筆臨摹一邊道:“這老小子軍情就給我寫了一張紙,剩下的全是寫的他那兩個養子。”

“兩個?”馬皇後有些不自在地在座上挪了個方向,立刻被朱元璋喊著製止了,她一邊換回之前的坐姿一邊問:“怎麽一下子收了兩個?”

“說是一對兄弟,都是習武的好苗子,難得的是心性、品格都是一等一的,老傅實在是見才心喜,又覺得和人投緣就動了心思。啊對了,他還說藍玉也想將兩個小娃認作兒子,所以特地說讓咱給他做主,趕緊幫他給小孩入籍,免得小孩被騙走了。”

“永昌侯也?”馬皇後眉頭微微蹙起,“我若沒記錯,他就一個閨女,還沒親子吧?”

“是啊,藍玉那小子說認個義子,以後也能幫著照顧他閨女。”

“胡鬧,”馬皇後輕叱一聲,語氣中卻沒多少責怪,反倒有些啼笑皆非的味道:“他的閨女以後能有誰欺負,不怕他大明永昌侯提著刀上門啊?”

老朱倒是很能體會愛將的心情,他摸了摸下巴:“這個……媳婦你就不知道了,老爹出頭和兄弟還是不一樣的。”

“這有什麽不同?”馬皇後有些納悶地看了小黑屋一眼,見朱元璋隻是嘿嘿笑不回答,眼神立刻轉向了跟著朱元璋過來的徐輝祖身上,“輝祖,你說說。”

被殃及池魚的青年麵上露出了一絲遲疑和尷尬,他抿抿唇,衝著馬皇後躬身,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反倒是帳篷內的朱元璋見他這樣樂得直拍膝蓋,見媳婦眉頭漸漸豎起,看過來的眼神愈加鋒利,這才開口:“輝祖,無妨,你說吧,朕保證,你的話就在這個院子裏,絕對傳不出去。”

“是,”青年剛毅的臉頰上染上了一抹薄紅,他低著頭沉聲道:“女郎若是受了欺負,父親終究是長輩,還是要以和為貴的。兄弟卻是無妨,大可校場見。”

這話的意思就是,家裏的閨女要是有什麽不開心了,老父親即便牙花子都咬斷了也得為了閨女未來的生活以及親家關係忍耐幾分,但是兄弟就沒關係了,可以直接撩袖子把人揍上一頓解氣。

咳咳,這其實是大部分家中有女兒的人家那不上台麵的男兒共識來著,一般都不會告訴姑娘們。

馬皇後本是家中獨女,並無親身兄弟,表兄弟亦是因為戰亂斷了聯係,故而此前並不知道這個道理,乍聞此言她還有些驚詫得眨了眨眼睛,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那不是挺好的,你作何扭捏……”

話一出口,她就樂了,見徐輝祖那一臉尷尬的模樣更是樂不可支。

徐輝祖當然尷尬扭捏啦,他是魏國公徐達的長子,也是爵位繼承人。朱元璋極其信任徐達這位開國功臣,也相信他們家的家風和人品,於是徐達的長女甫一成年他就立刻帶著妻子上門去求娶。

沒錯,徐輝祖的長姐正是朱元璋四子朱棣的妻子。

所以讓徐輝祖現在開口說如果女眷被欺負,兄弟們就要和姐夫/妹夫校場見什麽的,可不就是說如果朱棣欺負他大姐,就得做好了擼袖子的準備。

這在尋常家庭無妨,但是在大明第一家庭麵前,咳咳,那可是有夠大逆不道的。也難怪他非得在洪武帝說赦免之後再開口而來。

見小青年臉都憋紅了,馬皇後十分體貼地轉變了話題:“原是如此,那看來藍玉要給女兒找個義弟的事兒還挺重要……說起來,重八啊,咱們家的小子是不是也有……?”

“哎,這個問題你們女人家不需要知道。”朱元璋輕咳一聲,雖然如此說,但也悄悄透露說:“別的幾個咱不知道,不過小四出嫁時候,咱們家在京的幾個小子可都沒閑著。”

馬皇後聞言微微蹙眉,笑著婉言道:“小四家的駙馬都尉可是此前科舉上來的,可是個文人,你得讓他們悠著點。”

四公主安慶公主是馬皇後親生的兩個公主中的幺妹,作為嫡女又是小妹,安慶公主自幼便被寵著長大,在馬皇後的教導下,小公主既嬌憨可愛又乖巧懂事,因此很得朱元璋的喜歡。

故而在她的夫婿挑選上,朱元璋也是極其上心。

駙馬都尉歐陽倫是進士出身,有著實打實的學問,加上出身平民家庭,朱元璋選擇他無疑是要給天下樹立一個大明“唯才是舉”的典型,可以說隻要此人有些才幹,不要走歪路子,未來定然前途無限。

考慮到如今大明的官場主要是由豪強勳貴占領,歐陽倫這一科舉入官的新勢力也需要一把助力,駙馬的身份就是他的助力。

因此朱元璋對此事自然心中有數,別看幾個皇子是去警告駙馬別欺負他們妹妹,但在外人看來此舉又未嚐不是親厚。

打打鬧鬧的才是自家人,彼此恭敬客氣的那才是外人咧,就像這傅友德和藍玉,如果不是當真和他親厚,哪會特地來同他說要認兒子的事喲。

想到這兒,洪武帝心中就有些樂嗬,如果這兩人現在在他麵前,他非要鼓動兩人打一場,爺們嗎,有事就拳頭說話唄。

至於木家兄弟被兩人搶著認兒子的事,朱元璋壓根就沒放在心上。人才嘛,有人搶著要是正常的。

而且看傅友德那老小子信中所寫,這兒郎是因為為了讓滇地得到更好的治理特地將祖傳秘法(←給領導的信要藝術加工一下)教給了傅友德,有這份心就是個好的,更不必提老傅吹噓的小小年紀文武雙全了。

如果是當年他遇到這樣的小孩,恐怕也要擼起袖子參與搶奪隊列,兒子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隻不過現在他可以穩坐釣魚台,因為——

你們家的小孩教的再好,最終都得入老夫帳下喲!

想到這點朱元璋就有些美滋滋,再一看手中畫已經成型了八九分,他頓時將筆一擱,歡歡喜喜地與媳婦兒分享自己的勞動果實了。

這幅出自大明皇帝給皇後繪製的畫像在今日後成為了馬皇後最重要的收藏,盡管日後朱元璋特地讓專業畫匠習得此繪畫法後為她重繪彩圖,也無法取代這份畫像的地位。

上有行下必效,勳貴之中漸漸興起了夫妻互相畫像的風尚,這股風潮漸漸下移,終是入了民間,並且在未來開創了一個全新的繪畫流派。

不過在這個流派真正興起前,這被稱為木白畫的繪畫方法最常用到的地方……是發布通緝令和戶籍登記來著。

而第一個享受此等戶籍登記之人,正是流派的開創人——木白本人。

一邊當模特一邊指導人怎麽畫自己的木白: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