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是一種很複雜的動物,一旦有了基礎的好感度後就會產生更高的容忍度。

所以在見木白表情有些遲疑後,傅友德非但沒有覺得這小孩不識抬舉,反而有些欣賞其不為權貴(?)折腰的品質來。

他和藹且耐心地補充道:“你放心,即便你不願意,我亦是會將此事稟明聖上,為你請得恩賜。”

木白連忙搖頭表示自己不是因為這個猶豫的,他吸了口氣,還是將自己失憶的事情以及剛醒來時候他和弟弟被追殺的事情說了。

傅友德聞言倒是真有些意外,這小孩的經曆怎麽和話本裏一樣,但細細一想覺得也無所謂。

這事若是發生在中原腹地他還要想想其中會不會有什麽陰謀算計,以及有沒有什麽牽扯,但是這可是在雲南哎。

此前的執政者即便不是蒙元勢力也是當地土族,那話怎麽說來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啊。

當然,麵子上傅友德肯定是不能這麽說的,他撫須一笑,一臉沉穩可靠地說了一些信任、依靠之類的話題,直說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

“那,我還能將秀芒村當做自己的家嗎?”木白捏了捏手指,有些期盼地看了過來。

對上這雙圓潤明亮的大眼睛,傅友德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觸動來。

他家幾個兒子在成長的時候他都在外頭打仗,且多為遠征,因而常有出門一趟回來孩子都能打醬油的事兒發生。

硬要說的話,他阿家中唯有生於大明建國後的老四與他稍熟悉些。

可能是人到了這個年歲自然會對孩子心軟,傅友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極為難得地柔聲道:“你以後可以有兩個家。”

對方都說到這個程度再行推拒便有些不識好歹了,木白當下噗通一聲跪下,一句脆生生的“父親”幹脆出口。

既然認了人當養父,等他出門畫畫時候將弟弟丟給對方照顧的事木白做起來自然更理直氣壯了,畢竟這也是為了培養感情嘛,不過當他提起畫畫一事時,新上任的養父則是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現在出了點意外。

就在方才,他接到了緊急軍報,烏撒、東川和芒部三路土族反叛了,方才沐英離開便是領了軍令正要去領兵征伐。

這三路毗鄰昆明,三家同時反叛說沒人穿針引線那是不可能的,誰也不知道這根線究竟串起來了幾家,大明潛在的敵人又有哪些,這時候唯有留在昆明才最為安全。

“為父過兩日亦是要帶兵出征。”傅友德摸了摸便宜兒子的腦袋瓜:“此前我觀你棍法已有小成,隻是你有武無功,是硬功夫,長此以往容易傷身,後勁亦是不足,我傅家不是武林世家,祖上三代也隻出了你父我一個武夫,好在我此前跟隨開平王,他曾授我一套拳法,等等父親便演給你看,你先學著,等為父歸來後給你細細講解。”

傅友德早年參加起義軍的時候跟隨的是陳友諒,後因為陳友諒計殺其上峰徐壽輝之事對陳心生不滿。因此當朱元璋大軍趨近其駐守的小孤山時,傅友德率領同樣對陳友諒此舉不滿的部卒向朱元璋投降。

此後他得到了朱元璋的賞識,一直跟隨開平王常遇春作戰。

常遇春是朱元璋帳下一員猛將,最早跟隨朱元璋的時候他是匪盜出生,勇猛有餘計謀不足。在朱元璋的督促下,常遇春空閑之時便學習兵書。

因此,跟隨常遇春作戰的傅友德也被其帶動看起了兵書。常遇春見與他投緣,便將自己的作戰之學化為拳法傳授給了他。

於傅友德而言,常遇春是領他入門的前輩,也是傳授為將之道、為武之道的先生。

因此,即便後來傅友德得到重用,一路高歌猛進成了大明的開國功臣,在非官方場合見到常遇春時,他依然堅持執學生禮,隻可惜常遇春在洪武二年行軍途中忽然病逝,享年不過四十。

傅友德拉著兒子講解了好一段開平王軼事二三,這才擺出架勢在大帳內給兒子演練了起來。

正演到一半,副將藍玉求見,傅友德也毫不在意,甚至在看到藍玉麵上並無緊張神態時還拉著他一起耍耍。

藍玉性格豪爽,見傅友德打的是常家拳頓時來了興致,也沒問這屋裏站著的小孩是誰就一招一式舞了起來。

雖說中軍大帳是如今大明軍事體係最高的管理中心,但這畢竟就是個帳篷,受製於材料,此處的寬幅依然十分有限。

大家老老實實坐著討論還好,但讓兩個大男人抱團打拳著實不是一般兩般的勉強,木白最後不得不挪著步子到了角落裏,以避開兩人淩冽的拳風。

不過此二人間的和諧氣氛並未持續多久,沒過一會,兩個大老爺們便開始就第八式究竟是叫做乳虎嘯穀還是叫做虎嘯山林爭論開了。

木白的表情亦是從興奮轉為了無奈,好在有情報官進門打斷了二人的爭吵,並且適時阻止了這即將發展成全武行的混亂局麵。

傅友德臨行前將木白兩兄弟打包交給了藍玉,在這位回來修整的副將軍反應過來前大氅一抖,披甲執銳興致勃勃地出征去了。

被上司臨行托孤的藍玉和木白兩兄弟麵麵相覷,木白拉著弟弟先一步衝著對方抱拳行禮,儀態十分到位。

藍玉摸了摸鼻子,有些頭疼地看著兩個小孩:“你們先起來,那個,按說咱第一次見麵,但我出來打仗的也沒準備,這兒也沒什麽好東西,見麵禮咱就先欠著,等回了應天我再補給你倆。”

一邊說他一邊打量了下兩個小孩,不由微微皺起眉來。

木家兩兄弟一看就是當地人。

滇地日照強烈,他手下的那些此前在北地駐守的糙漢到了這兒都能算是皮膚白的,當地的滇人皮膚就和這兩小孩一樣,活像是抹了炭灰。

除了皮膚黑,二人也都穿著當地人的衣裳,雖然細細一看兩張小臉都長得很是機靈,但是單單一個當地人就足夠讓藍玉的好感度降低了。

他有些不明白他的這位好長官到底在搞什麽,幹什麽不好居然將兩個當地孩子收作了養子,帶回去也不嫌磕磣。

不過到底是上峰交給的任務,縱然不是那麽情願,他還是招呼兩人去了自己的帳內,按著脾氣教起了拳法。

別誤會,這可不是他有多主動,而是想著早點教完早點結束,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這兩小孩看了兩遍後居然就能跟著耍起來。

大的那個也罷,步伐氣勢看著應該都是練過的,小的那個才多大,小胳膊小腿的居然還挺有勁。

“文兒一直有鍛煉噠!”木文撩起了袖子展示了下自己的小胳膊,還故意學著軍漢凹了個**造型,他那手臂上居然還被他憋出了一小塊凸起。

當然,這事實上並不是肌肉,隻是肥嘟嘟的胳膊肉而已,但木小文不知道啊。見成功震撼到在場人後,木文還試圖拉起褲腳也給人展示一下自己的大腿肌肉,不過被他阿兄無情鎮壓了。

“哦喲,你平時怎麽鍛煉的啊。”藍玉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胳膊,發現的確還挺結實頓時就覺得好玩了。

他今年不過三十出頭,正是不愛著家的年紀,加上常年征戰在外,家裏又隻有一個閨女,藍玉還真沒見過這麽好玩的男娃,不由像是個怪叔叔一樣和木小文搭起話來。

他甚至還興致勃勃地看著木文給他演示了一遍自己平日裏的鍛煉方法。

在此必須要重申一句,木文真的是一個精力非常充沛到天賦異稟的小孩。

木白早期給弟弟安排的訓練項目也十分克製,但是木文很快就將訓練項目吃透了,從最早完成訓練後在晚上呼呼大睡,到了後來還能亂蹦亂跳。

若不是生怕木文太早練武長不高,小孩的訓練項目還能加,但盡管沒有訓練,木文平時也會跟著兵哥們出去跑跑跳跳,兵哥們訓練時候他也在邊上看著。

孩子的模仿能力強,木文把那些招式耍出來居然還挺有模有樣的。

果然那句老話是對的,你永遠也不知道孩子離開你的時候到底學了什麽。

藍玉倒是有些驚喜,他問了幾句之後當真給予了些訓練建議,不過他和木白一樣,同樣不讚成小朋友太早開始進行負重鍛煉,但練習常家拳倒是無妨。

在常遇春去世後,傅友德便隱隱有了常係武將接班人的名頭,身為常遇春妻弟的藍玉如今是傅友德的副手,如今看到傅友德收了兩個頗有武學素養的小孩為養子,他自覺抓到了重點——恐怕這是老傅想要培養的常係第四代啊!

GET到了這一點後藍玉頓時就興奮了,正好他這次是回來的任務就是修整順便鎮守昆明大後方,除了雖是要準備給出戰的傅友德、沐英等人支援外也沒別的任務,幹脆一門心思教小孩了。

作為少年成名的天才,藍玉是真的不能理解那些連一個口令一個變陣都要理解訓練半天的兵士,此前對帶徒弟也是沒有半點興趣和耐心。

但現在他發現,他不是不想帶徒弟,他隻是不想帶笨蛋而已。像木家兄弟這種理解能力優秀還有出色身體條件的,簡直是多多益善來多少收多少啊!

所以當兩個月後傅友德得勝歸來,他的心腹愛將便一臉認真地對他說想要將兩個小孩收為義子什麽的,也不是那麽讓人意外的事情吧?

……個鬼啊!

風塵仆仆的傅友德一臉複雜,感覺自己被偷家了。

這感覺可真他奶奶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