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武學一道最是不講道理,天賦、身體因素、經驗,每一樣最微小的差異都可以作為決勝的關鍵。

但同樣,武學又是最公正的,它的勝負絲毫不帶旁人的主觀判斷,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故而,人也常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我輸了。”沐春收棍入懷,以拇指扣住棍尾衝著木白一揖,隨後展顏一笑,一雙黑眸仿佛閃著火光:“不過下次未必。”

木白學著他的姿勢回禮,比起沐春那隻是微微急促的呼吸,他要狼狽得多。

雖然木白的技巧要甚於沐春,但技巧可以靠學習補足,體力和爆發力卻必須要有時間的積累。

這具年少的身體到底是拖了後腿,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

比起原來他自己的身體,人類的肉體擁有更高的成長性和可塑性,這個發現讓木白欣喜極了。

對於妖物來說,化為人形隻是改變自己的形狀,人形的樣貌身材和本身的實力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大家化形的模樣完全隻是按照喜好而已。

隻有本體的修煉進階了,戰鬥力才會增長。

但人類就不一樣了,人類的戰鬥力居然是會隨著身體強度的改變而改變的,這太有趣了。

木白莫名有種養小號的快樂,這種肉眼可見自己變強的感覺,超棒的!

“阿兄呀!!”明明是個旁觀者,但是全程又叫又跳把自己弄得一身汗的木小文撒著歡從場邊衝到了木白懷中,不過這次木白可不像上次一樣能穩穩接住他,體力消耗大半的木白差點直接被弟弟一波帶走,多虧沐春伸出援手從背後撐住了他。

“阿兄你好!厲!害!啊!咻咻咻得,好帥氣的!”木文在他兄長懷中蹦躂了下,一個激動就湊過去給了他哥哥一個大大的親親,當然,木小文的好人緣靠的也不僅僅是臉,還有極其優秀的情商。

比如他前一句誇過了兄長,後一句就立刻對失敗者沐春道:“阿春哥哥也好厲害,就差一點點,真的就一點點!”

一邊說他還用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小小的空隙,小小年紀就將雨露均沾用到了現實生活中:“文兒要向阿春哥哥學習。”

瞧,他最後還沒忘記拍馬屁。

木白對弟弟這活像是個社會老油條的靈敏嗅覺無語了,正當他顛了顛小孩的屁股想要說什麽的時候,一道聲音從二人背後傳來:“小娃,你想要向阿春學武還早了些呢。”

二人忙回過頭,就見一麵容黝黑,唇邊留著一圈短髭的壯實中年人不知何時站到了他們背後。

如今是休息時間,故而他並未穿官服,但木白從周圍兵士們安靜如雞的態度察覺到了他的身份必然有所不對,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肯定是軍隊內的高層,他忙將弟弟放下,衝著對方躬身一禮。

正有些尷尬間,沐春三兩步站到了他身側,抱拳行軍禮:“將軍。”

在大明,將軍是一個軍銜的一種,但在軍營中能夠名正言順被稱為將軍的隻有一個人——大明洪武帝親派征南將軍,傅友德。

同時,這位也是曾經和木白有過一麵之緣,化名為傅添的那個偵察兵的父親。

作為大軍的總指揮官,即便是在如今的修整期,傅友德也並不空閑,因此他同兩個少年人寒暄幾句又說了一番鼓勵的話語後,便溜達著回了大營。

徒留下被邀請三日後去中軍大帳拜訪的木白滿頭問號。

“為啥將軍要見我?”

“為啥將軍見我還要約在三日後?有啥事今天或者明天說都行啊?”

這兩個問題在少年頭上飄來飄去,無人能解。

但翌日,他就知道為什麽是三天這個數字了。

因為在這日大出風頭之後,木白就因為過度運動導致肌肉酸疼直接癱在了**。

胳膊、腿、脖子、後背哪哪都酸,即便每天都有十分孝順的弟弟幫忙熱敷和按摩,木白也差不多到了三天後才真正能下床。

這三天他也沒閑著,沐春說他這種情況不可劇烈運動,卻可在**進行些簡單的拉伸,而且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一邊拉伸一邊背書。

被心靈和肉體雙重折磨的木白在能夠下地的那一刻簡直要哭出來,他當即借口和傅將軍有約,腳下一陣踩風便溜了出去。

木白登門的時候傅友德剛好有空,他十分大方得邀請木白共進午餐,還特地派人將木文一並接了過來。

中軍大帳的夥食的確不錯,這個季節甚至還能吃到醃製的果脯,木文吃得小嘴油汪汪,若非木白製止,非要吃出個西瓜肚不可,完全忘記了前幾天自己吃撐肚子時候是誰立下大宏願說自己再也不貪嘴了。

不過嚐過教訓的木白可不敢讓他多吃,在摸摸小孩肚子發現那兒有了明顯鼓脹後木白立刻就不讓他繼續。

這頓飯木白吃得很坦然,他身無長物,能值得這位洪武帝的開國肱骨友善對待的亦是不過那兩樣。

果然,飯一用完,傅友德便開口詢問了木白有關作畫的細節,譬如需要的時間天氣大小等等,一番溝通後便是向他下了一份繪圖委托。

畫畫倒是沒什麽,但問題是傅友德提出的繪圖有地點限製,且基本都不在昆明。

盡管對方說可以派隨行人員陪他一起奔走,但考慮到弟弟年紀小,馬上氣候又要轉暖,雲南即將進入對外來人員最不友好的季節,如果跟著他到處轉的話,木白當真有些擔心小孩的健康問題。

“家弟年幼,離不得人,您若是不著急的話可否讓我先將他送回芒布路?”木白沉吟片刻後道,傅友德開出的價格的確十分可觀,木白正好也需要為了以後的求學之路積攢學費,接了這次任務後他以後可以輕鬆很多,但弟弟帶在身邊的確不方便。

左思右想,他準備將木文先送回秀芒村交給村長照顧,不過傅友德倒是有不同打算。

“哎~那多麻煩,你若是放心的話,不妨將孩子留在這兒,本將會特派人照顧他。”傅友德笑得極為和善,木白抬眼看了他一眼,對方雖是在微笑,但笑容中卻滿是不容置喙的肯定,不由微微蹙眉。

“至於旁的你也不需擔心,此次出行本將會著沐春與你同行,他也要去尋人,與你倒是一個方向,你倆熟悉,也能互相照顧。”

傅友德裝作沒看見小少年麵上微微打結的小眉毛,笑得依舊爽朗,他傾身向前,語態用詞無一不和藹:“木小郎,此次托你所繪的畫極有可能呈上禦覽,你可得好好畫。”

木白緩緩吸氣又緩緩吐出,他看了眼乖乖坐在一旁的弟弟,忽而衝著傅友德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傅將軍仁善,白怎會不信將軍,阿文過來,快謝謝將軍照顧。”

木文噠噠噠湊過來,小孩已經習慣聽從兄長的指令,在傅友德反應過來之前先拜下,將這份“來自傅友德的照顧”給直接坐實。

將傅友德口中的照顧概念模糊化的木白假裝沒看到傅友德挑起的眉毛,厚著臉皮幹咳一聲後,木白開口就繪畫的素材進行了一番問詢。

而令他意外的是,傅友德請他繪畫的宗旨就是——越破越好。

“山路、破房、陡橋,老弱,什麽艱難畫什麽。”傅友德給人出主意:“你問問當地人,盡量尋那種越顛簸越好的山路,或者那種木板都快掉光的繩橋入畫,還有當地人的草屋,房舍也可以,記住,萬不可粉飾太平。”

他一番嘮叨,就差讓木白去本地野人那兒取材了,那句不可粉飾太平木白更是直接理解成了“有多慘畫得就更慘一點”,這他就不明白了。

照道理來說,傅友德此時難道不應該畫一個雲南好山好水好風光,明軍英姿颯爽氣吞山河嗎?為什麽要特地挑這種糟糕的地方畫?

這點直到回到自己的軍帳內木白都不明白,倒是沐春一語道破其中天機:“將軍常伴陛下身邊多年,最是了解陛下心思。”

“明軍強悍陛下心知肚明,然雲南究竟如何,陛下卻隻能從文字中讀得,極為片麵,所以將軍才想請你繪成畫,如此能直觀一些。”沐春一邊校對木白下一批的作業一邊道:“此處確實風光秀麗,然也是山高水陡,道路閉塞,山多人少,生產落後,林中毒蟲猛獸更是傷人無數。”

“要治理此處,靠的不是明軍,而是工匠,是良種,是農師,是人口和擅長理政的官員。而將軍請你所繪之圖,便是將這些人請來的聘書。”

木白愣住了。

他微微張嘴,看著沐春的表情有些怔怔,沐春的話可謂完全背離了他對洪武帝的認知,這同樣也是他對帝王這個身份的認知。

木白往前挪了挪,坐到了沐春對麵,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因好奇和興奮閃著光,從相識至今,他第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阿春,你們的陛下……是怎樣的人?”

沐春微微一愣,放下筆溫和道:“現在也是你的陛下了,我與陛下相處不多,不過卻是聽我父說了不少陛下的故事,你若是感興趣,我可以同你說說。”

一聽到說故事,原本昏昏欲睡的木文也立刻清醒過來,木家兩兄弟一個倒水一個捧杯,十分狗腿地將熱茶奉上,然後擺出了渴望的小表情。

難得能夠得到兄弟倆這樣對待的沐春將茶杯捧在手裏,醞釀了下,將他父親當年拿來與他當做睡前故事的洪武帝二三十事挑了幾個格外精彩的說了出來。

沐英和朱元璋之間並無血緣關係,結為父子全靠緣分。

朱元璋當時作為起義軍的一名小將領,見到孤身一人流浪的沐英心生憐愛,便和當時新婚不久的馬皇後商量,將他收作養子。

沐英被收留的時候朱元璋不過二十四、五,剛還俗參軍,並且得到郭子興的賞識,但彼時他身無長才,治軍又極為嚴格,決不允許掠奪民財,在有了沐英這個半大小子的加入後,一家三口最初的生活可以說是極為貧寒。

但沐英每每談論幼年,卻總是麵上帶笑,如此表情自也落在了沐春眼中。

在洪武帝養子沐英的眼中,他的這位義父自是千好萬好,而從事實上來說,朱元璋的發家史也的確精彩與傳奇並存,即便到了後世,天馬行空的網文有不少爽度都比不上老朱的發家史。

沒有經曆過爽文熏陶的木家兩兄弟聽得如癡如醉,縱然茶杯反反複複的添續,也說得沐春口幹舌燥。

在沐春口中,他的義爺爺出生貧寒,極講義氣,對部下亦是愛護,沐春後來很多的“義叔伯”就有不少是被朱元璋收留的部下遺孤。

而作為一個窮苦出生的皇帝,朱元璋對於百姓的愛護更是遠高於此前曆朝曆代的帝王。

在大明,任何一個村民都有檢舉權,隻要當地官員行事無道,皆可舉報。大明的所有關隘路障都對舉報者開放,膽敢阻攔一律重罰。

除此之外,洪武帝還在應天的皇宮外立了登聞鼓,但凡有冤屈者皆可擊鼓,無論事情大小洪武帝皆都親自接待。

“因此,比起滇地錦繡優美的風光,陛下更想看到的是此地的百姓和生活環境,他想聽到的,也不是歌功頌德,而是治理之方。”

沐春雙眼明亮,注視著木白的眼神亦是炯炯有神:“阿白,你的畫極有可能可以改變雲南如今的現狀!”

木白給人添水的動作不由一頓,他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