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一天似乎注定不適合學習。

木白剛剛翻開書籍艱難開啃沒過多久,原先乖乖坐在一旁自己和自己玩的木文發出了哼哼唧唧的呻吟聲。

一問之下,小孩委委屈屈得捂著小西瓜肚表示肚肚痛。幼兒腹痛可不是小事,木白立刻緊張地抱著弟弟衝向了軍醫處。

此刻大軍在此紮營,隨軍的醫匠除了照顧下此前攻破大理一戰的傷患外沒有太多任務,所以見著麵容焦急抱著弟弟衝過來的木白時也沒有多說什麽,探手就去切脈,片刻後他的表情便古怪了起來。

木白和沐春二人作為縱容孩子胡吃海塞的大人被醫匠點名批評,而吃得太多不消化鬧肚子的木小文更是成了醫匠教導藥童的教育工具被各種摩擦,兄弟倆都遭到了無情的精神打擊,末了木白還得陪弟弟遛彎助消化。

此次大張旗鼓求醫的結果是木家兩兄弟都表示自己已經社會性死亡。

為了兵士的安全,治療區一貫是遠離居住區的,因此抱著弟弟的木白在就醫時繞過了大半個住宿區,回來時候免不了也要繞過大半個。

去時他風風火火,連屁股後麵還跟著一隻奔跑的孔雀都沒注意,他這幕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出了大事。關心木小文的人不少,現在見人回來總得問上幾句。

於是乎,木文小朋友立刻因為貪嘴吃撐而鬧肚子的事情很快便傳得人盡皆知了。眼看著自覺丟臉的木文將腦袋紮在木白懷裏隻露出個屁股給大家看,閑著快長毛的兵士當下一個個蹦躂出來表示小孩子貪吃也是比較正常的,木小文已經是個很乖的娃了,還是不要對幼崽太嚴厲比較好。

為了安慰捂著肚子哭喪著臉的木文,兵士們還都慷慨解囊,送了一堆的小玩意,甚至因為攀比情緒上頭,送的東西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古怪,越來越沉重,最後木白不得不將弟弟交給小夥伴,自己專心負責收禮品和道謝。

隨著手裏的重量漸漸增加,木白的表情也漸漸從微笑轉為空白,雖然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弟弟的人緣是不是太好了點?

明明木小文隻是多走幾步消化消化就好了的程度,連藥汁都沒喝,這些人一個個娃兒受苦了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而且他們什麽時候和木文這麽熟的?這裏頭有好些個兵哥他都不認識,難道是打飯時候建立起來的交情嗎?

木白扭頭看看沐春懷中的小孩兒,對上小孩烏溜溜淚汪汪的圓眼睛,頓時感覺胸口被BIU得一下戳中了,他虛弱得捂了下胸口,提著木文收到的“慰問品”們繼續向著營帳的方向走。

好吧,他反省,不怪兵哥,他也是個看臉的生物,誰看到可愛聽話又嘴甜的小豆丁不想要逗弄幾下呢。

木白努力回憶了下自己當時撿到木文時候的心情,必須誠實地說,木小文那張圓圓胖胖的小臉蛋和小狗崽一樣粘人的性格的確決定了他的初始好感值。

咳,作為一個器靈,他應當是沒有人族的審美癖好的,如今的結果一定是這個身體帶來的後遺症,畢竟顏控嗎,肯定是刻在基因裏麵一脈相承的東西。

“阿白,”正當木白努力為自己辯解的時候,沐春將懷中還在哼哼唧唧的木文放了下來,道:“你手裏東西重,不妨先回去,我陪他慢慢走一段。”

木白一扭頭,就看到木小文皺起的一張小臉,他們家小吞金獸的小肥爪按在肚子上,兩條小眉毛還打了個結,顯然小孩對於自己的待遇驟然間降低還是很不滿的,聽到沐春的話他更不開心了,那小嘴巴噘得都能掛個阿花。

見他那樣,木白能說什麽呢,當然是隻能說沒關係我和你們一起啦!

而且……

“這點重量還不如石鎖呢,”木白感受了下沉甸甸裝滿了各色慰問品的草籃子,幹脆一邊走一邊上下做彎舉動作,權作鍛煉。

見他這樣,沐春立刻側目,細細打量了下木白那小身板的用力曲線後他十分肯定地問道:“你練過?那過兩招?”

“好啊好啊!”木白的眼睛立刻亮了,那覬覦的眼神挪向了沐春係在腰跡的刀上,說起來都認識這麽久了,他還沒摸過小夥伴的兵器呢!

嗯?偷偷摸?那肯定不行,萬物皆有靈,木白可不想若幹年後被誰找上門來指指點點說幾年前你偷偷摸了我,那多丟臉啊。

要摸一定要名正言順的,得到主人允許地摸,那就不算占便宜了。

然而沐春對小夥伴熱切期盼的目光無動於衷,無情拒絕道:“點到為止即可。”

木白:……QAQ

“一利兵抵十駑武,”沐春耐心安撫,並且帶著人往校場的方向走,“你我年歲力道有差,若是再以武器相軋……”

木白立刻星星眼:“那我們互換武器?”

沐春繼續慢條斯理:“於戰士而言,愛刀如妻,不可外借。”

木白絞盡腦汁強詞奪理:“但是你們漢人不是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不可續嘛。”

沐春終於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頭,俊朗的麵上多出了幾分高深莫測:“春見過斷手腳者,卻從未見過不著衣褲者。”

一邊說,他還一邊將目光挪向了木白身上那套與漢人迥異的衣裳,露出了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很想知道當地文化中是不是有裸奔這一項,木白被看得汗毛都炸起來了,又覺理虧,隻得蔫蔫低頭。

不過沐春並未停下調侃的步伐,他饒有興致道:“春雖談不上博覽群書,但向來以閱讀之廣為傲,倒是真沒有聽說賢弟此番言論,不知賢弟從哪兒看來的書?春也想拜讀一番。”

木白聞言努嘴,剛想說話,不知為何腦中忽然閃過了沙紅和爾呷夫婦的形象,不過沙紅是笑眯眯的臉,他師兄則是被擰時候吃痛的模樣……

咳咳。

木白打了個冷戰,忙道:“想不起來在哪兒看到的了,似乎是一個叫做玄德的人說的?不過他當時亦是有前提的,好像是為了安撫沒有救下他老婆的兄弟。哎呀,人安慰人時候自然什麽話都會說,不準的,我也是隨便一說,我們這兒妻子和兄弟是一樣重要的。”

這話的求生欲可謂是十分強烈了,木白左右看了看,見邊上沒人,還拽了拽沐春的袖子,做大義凜然狀:“雖然我與你是兄弟關係啊,但我還是要同你說對老婆好一點,老婆背井離鄉離開原來的家嫁給你很不容易的,關鍵時候你選擇老婆,做兄弟的我是不會怪你的。”

說著他還摸了下弟弟的腦袋:“你也一樣,別聽阿兄方才亂說,老婆和兄弟一樣重要知道嗎?”

“那要是不能兩全其美怎麽辦?”木文揚起小腦袋,一說到這類話題雙眼閃閃發亮,似乎連肚子疼都忘記了。

木白回答的十分幹脆:“那說明你還不夠強,你夠強就不會遇到這個問題。”

“阿兄你錯了。”木文晃晃小手指,有些得意地背手邁起了四方步走路:“阿兄你應該說隻要不娶老婆就不會遇到這個問題啦!”

弟弟你這解題思路很清奇啊!

木白有些驚歎得看了眼家裏的小豬崽,思考了下緩緩點頭:“也有點道理,我們那有個說法就是單身和禿頭都能變強來著。”

旁聽的沐春吸了口氣,有些被這對兄弟的腦回路驚到,他沉聲道:“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要想辦法兩全其美的……”

“那如果沒辦法呢?”木家兩兄弟齊齊看了過來,那如出一轍的圓眼睛內閃動的情緒也有八成類似,隻不過木白的眼中帶著一點狡黠,他弟弟倒是完全的好奇。

作為一個從來沒思考過這類哲學問題的單身漢,沐春也沉默了。

“哎呀,這有什麽好想的?”邊上路過的一個軍漢當下就笑嘻嘻地對三個小毛孩說:“當然是媳婦啊,媳婦香香軟軟的,糙漢子哪能比?”

木家兩兄弟齊齊抬頭看他,兩個小孩同時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背後,軍漢一扭頭,便對上了同僚陰惻惻的目光,見他扭頭,壯漢們更是一個個捏拳頭扳手指,表示要和他進行一番兄弟間的親切談話。

在錯誤的時間說了錯誤的話的軍漢被拖回去教訓了,這場1VN的戰鬥向眾人展示了大明軍漢的戰鬥力和“團結”,軍漢被打得嗷嗷叫,隻能嚎著表示兄弟最重要。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木白和沐春此刻早已站到了邊上空置的場地挑起了武器,作為軍隊的演武場自然不缺兵械,而且因為兵種不同所用武械也不一樣,為了滿足大家的需要,從長槍、槊刀到手弩、刺刀,這兒都應有盡有。

當然,都是開過刃的真貨。

對此,管理武械的兵哥表示真男人就要真刀實槍得幹,玩假的多沒意思,而且真貨和假貨之間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如果不讓身體習慣真貨的力道,上了戰場一個不當心閃到腰那豈不是很丟人?

“平時多流血,戰時不流淚。”十個字就貼在那兒呢,也不知道是誰寫的,說得好聽點叫狂放不羈,難聽點就是鬼畫符,不過筆走遊龍鬥誌昂揚,放在這演武場上看上去還是十分能唬人的。

沐春一上手便取了木棍,一扭頭卻發現木白和他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有些無語。

“你不用讓我的。”木白掃了眼持棍而立的沐春,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力氣挺大的,真的。”

沐春也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複雜:“我亦然。”

直至二人真正交手後才明白對方當時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棍與棍相接,分明十八般武器中最不帶殺氣的萬病之祖卻在交錯時發出了仿若金戈交接之聲,若非軍匠製造的棍子韌性極佳,這兩根棍子非得在二人初初交手時便折斷不可。

木白不著痕跡地抖了下手臂,讓那股子從指間傳遞到手肘的麻意原路再退去,與他隔了四五步遠的沐春亦是調整了一下握棍姿勢,他五指張合,鬆動了下指節,看得出也不太好受。

二人看著對方的眼神都帶上了點詫異,硬要說起來的話,沐春的驚詫之情要更多一些。

他和木白第一次接觸便是在木白想要偷溜去看火銃之時,當時他降服木白並未費太大力氣,木白當時的掙紮也很有限,隻能說是有點小手法,因此沐春隻當這位友人不過是練了些強身手段。

但現在一接觸他便知道,木白當時必然是本就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在,否則以他的手勁加上措手不及之下,或許也不是不能逃脫。

他抬起眼,烏黑的眸子中燃起了戰意。

木白的眼睛亮晶晶的,和在一旁舉著雙手蹦躂著給兄長加油的木文小朋友如出一轍,他壓低重心將木棍挽了一個花,戰意盎然:“再來!”

少年三步蓄力上前,身姿極為矯健,然而就在衝到對方麵前時,他忽而一個下蹲腰間急轉,將衝刺的動能轉為上挑的勢能,長棍直衝沐春麵部而去。

他此舉不可謂不刁鑽,人最不擅長應對的攻擊角度中必然有以下而上這一招,更何況麵對衝著麵部襲來的攻擊,為了護住雙眼,大腦的本能便是指揮人體避讓。

但若是在此刻做出了避讓的動作,那便是白送了一個空檔給對方,更重要的是此舉是轉讓了主動權。

在任何時候,主動權的轉讓都是致命的,更何況是在戰時。

是以沐春應對這個刺探並不能慌亂,青年眸定如水,側跨一步,同時腕間用力,木棍挑起輕輕打上木白的棍子。

如果說木白的棍像鷹隼直衝而上,他的棍便像是走蛇纏繞,將那鷹隼的翅膀無情束縛,並且化為了旋風,試圖擾亂鷹叟的飛行軌道,並且將之壓回地麵。

此舉降低了他的速度之餘更是削弱了大半威勢,虎虎生風的一棍經過四兩撥千斤後一下子轉為了一記普通的試探,相反,木白一招用死,上挑的動作更是導致他腹前大開。

沐春於是手掌一推順勢一刺,應著木白的棍勢向上,一擊之下立刻轉守為攻。

木白見狀幹脆鬆手,木棍順著重力下落一大截,被他空出的另一隻手穩穩接住,雙手一上一下,穩穩擋住了沐春試探性的攻擊,同時他腳下用力,借著沐春刺來的力道向後躍出一步拉開到長兵最舒適的安全距離。

這一擊後他的落點微有不穩,腳下出現了一道拖痕,也可見沐春的力道。

不過數息之間二人便進行了一次精彩且快速的攻防交換,誰也沒能討到好,此番過招看得周圍的幾個兵哥擊掌叫好。

不過旁人的聲音於場上二人不過是穿耳微風,方才一次接觸戰不過是彼此間的試探,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作為人類最早掌握的武器,長棍這種武器從人類開始狩獵到如今不知傳承了多少代,但無論傳承多久,其基本攻擊模式從未改變,無非劈、刺、敲三大類,在後期隨著敵人的變化以及原材料的變化又多了許多動作變種。

但萬變不離其宗,作為沒有尖銳武器的棍,棍法的主要戰略都是以靜製動、以逸待勞的防守反擊式。

然而在木白手中,他的長棍與其說是棍,不如說是沒有安裝刺頭的槍、沒有開刃的刀,亦或者是沒有經過鞣製的鞭。

在他眼中仿佛不存在武器形製的差異,他想要刺擊之時那棍便是槍,想要纏敵時那便是鞭,想要劈斬時那就是刀,根本談不上有什麽棍招,在外人看來明明是一個小孩在胡亂舞棍,卻像是在和一堆亂棍相擊一樣,毫無邏輯可言。

偏偏小孩身形靈巧,身板又柔韌,許多成人無法做出的動作,想象不到的角度在他身上都能表現,極難對付。

“這小子跟誰學的,全是野路子。”不知何時,演武場周圍站了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有人看出了名堂:“沐春那小子恐怕擋不住。”

“沐小郎的棍棒功夫應是得了名師指點,隻可惜他現在是老法師遇到了老虔婆,有勁沒處使。”他身側的人哈哈一笑,摸著心愛的短髭直樂嗬:“這小娃背後一定有個大家在,教的全是實用手段,不過如此也好,此次之後沐小郎定然收益頗豐,一個不好瓶頸更是要破了,沐英那小子沒見著這幕還真是可惜了。”

他沒顧忌邊上人看鬼一樣的驚悚表情,樂滋滋道:“滇地果真臥虎藏龍,好巧給我遇見了,我可一定要去拜訪看看,沒準能被我摸出個真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