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狠話不多

冬夜裏有肉吃,有酒喝,還有暖爐,幾個大男人可以一直聊通宵,別冬插不進話,他也不想說話,靠牆聽著聊天打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江沅把他推醒,帶著醉意跟他說:“回屋睡吧,在這兒睡著涼。”

別冬揉著眼點了點頭,起身直接往儲藏間去,江沅在背後叫他:“你去哪兒?怎麽往那兒去,那是放雜貨的。”

“我一直睡那兒,床我收拾出來了。”別冬喝了許多酒,沒醉但有些懵。

江沅立馬起身,二話不說拽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到角落的一間房門口,推開說:“你住這兒,這間房本來就是專門給義工留的。”

別冬剛來的那個晚上看過所有房間,這間他也看過,格局擺設物件跟正常客房一樣,隻是窗戶對麵是一堵牆,不夠敞亮,現在江沅執意讓他住這兒,他也沒再強著,說:“那謝謝沅哥了。”

剩下三個男人繼續碰杯,司放朝別冬睡覺的屋子方向看了眼,感歎說:“這家夥,有點意思。”

江沅舌頭都有些大了,嘿嘿笑了聲,又垂頭想了會,說:“他變太多了,差點沒認出來。”

司放說:“在我那兒幫廚幹了半個月,幹什麽活都一把好手,利索,但除了幹活以外,問他什麽都像啞巴,錘不出三句話。”

江沅指了指司放:“四哥,你這忒不地道,白使喚小朋友呢,哪有幹幫廚就隻管飯的?”

司放聳了聳肩,說:“不知根不知底的,誰敢就這麽招呼進來,還是看你麵子才管飯,前麵就當試用吧,後邊他要還肯去,也給開工資得了,放心,委屈不了人。”

江沅這才滿意地砸了咂嘴,環顧四周,看了看院子又看了看月亮,說:“我不在家,這院子倒比我走的時候還幹淨。”

“那是,小冬一天掃三遍呢。”司放又肯定道:“你這小義工找得真不錯,起碼在本地找不到這樣勤勞幹活還不多話的。”

他認真看著江沅,若有所指地說:“別亂來,要珍惜。”

江沅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一直悶頭喝酒的人突然出了聲,冷峯說:“他不合適。”

江沅一愣,大著舌頭問:“怎麽不合適?”

冷峯也看了眼別冬睡覺的方向,沉聲說:“他剛問那句話的時候,你沒看他眼神嗎,像野獸一樣,凶,不服管,危險。”

“凶得過你?”江沅酒勁上來,嗤了一聲,朝冷峯懟回去:“我看他也沒說錯,那幫拐孩子買賣孩子的,就該死。”

“他說的該死,跟你現在說的該死不是一個意思。”冷峯看不出情緒,語氣卻極其肯定:“他的該死不是在嘴上說說,是如果他在現場,真會要那些人的命,你懂嗎?”

江沅一愣,回想了下別冬說話的語氣神色,不以為然地擺手說:“你神經病啊,他說句該死你就當真了?你怕什麽?再說了,這兒不還有咱們四哥呢嘛,誰能在四哥麵前橫起來?”

司放卻像是認真想了想冷峯說的話,而後說:“還別說,小冬身上的確有股狠勁兒,人狠話不多就這兒的吧?”他朝冷峯抬抬下巴:“跟你一樣。”

冷峯沒說話,司放又說:“沅兒,小冬跟你上次找那個白斬雞男大學生義工可不一樣,你要再胡來可得小心著點兒。”

江沅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差點跳起來,張口結舌地辯解:“我哪有!上次我也沒胡來!我做什麽了我?”

“那人家被你嚇得連夜逃跑?”司放叼著煙眯著眼問。

“那是他神經過敏!我特麽真什麽都沒做。”江沅沒好氣地低吼。

司放笑:“估計人家上網查了查你的來路,知道你的光輝事跡後趕緊溜號。”

一說這個,江沅沒了脾氣,一臉苦笑加無奈,努力澄清自己:“別說以前了,對小冬我真沒你們想的那麽齷齪,我壓根就沒想怎麽樣,他來這兒也不是我讓他來,是他自己想來,我幫幫他而已。”

司放盯著他看,一副看破還非要說破的神情:“得了,從你今兒一進門,看到他第一眼的眼神就不對勁,跟看別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你別弄那麽明顯。”

江沅無可奈何無話可說,都不耐煩了:“好了知道了!你們都說了他凶,他要是不願意,我難道還能用強?”

司放一杯酒下去,低聲罵道:“你他媽開這個破客棧就是為了方便你搞破鞋,色字頭上一把刀,這把刀都快把你命都割沒了你還不放手,好好的大學老師當著,非要去搞學生,還是個男的,還被老婆當場抓包,你說你……”

江沅快抓狂,硬碰硬地說:“陳年舊賬提它幹嘛,我現在挺好,比那時候自在,起碼喜歡男的就喜歡男的,在這兒誰也管不著我。”

冷不丁地,冷峯在旁邊來了句:“什麽時候你把婚離掉了再說這話吧。”

江沅一下蔫兒了,這是他的心病,他這婚就是離不掉,女方不同意,他自己家裏也護著女方,他隻能自我放逐自我逃避來了梨津,兩年都不歸家,兩邊都死耗著。

他沒底氣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始終還花著家裏的錢,以前做大學老師本來就沒什麽錢,全靠做藝術品拍賣的家裏撐著,後來出了事,跑到梨津來開客棧,啟動資金還是老媽偷偷塞給他的,其實老頭也知道,睜隻眼閉隻眼,覺得兒子隻要跟家裏斷不了經濟支援,遲早會被招降。

這也是冷峯一提起江沅的“熱血好心腸”就冷嘲熱諷的原因,自個兒都自顧不暇,一屁股爛賬,還到處當英雄,救這個幫那個,什麽妖魔鬼怪都收進來,自己有那個廟嗎?

氣氛一下悶了下去,幾個人喝了幾口悶酒,江沅忍不住咕噥:“好好的,提這個幹嘛,又不給我支招,回回說起來就開嘲諷,有你這麽當哥們兒的……”

冷峯卻根本不為所動,卻問:“那個誰,別冬,知道你喜歡男的?”

江沅又快跳起來,手指壓著嘴唇比劃了下“噓——”,沉聲辯解:“當然不知道!壓根就沒聊過這個!你們開什麽玩笑?我印象中他還隻有13歲,我特麽又不是禽獸,是這會看到人才發覺臥槽已經這麽大了。”

一圈人沉默,江沅忍不住感歎:“還特麽這麽好看!”

冷峯的神色淡淡,像在走神,江沅卻被勾起了回憶,說:“阿峯,你還記得我當年畫過的那幅畫嗎?就是我唯一一副被美術館收藏的作品,畫的就是13歲的別冬。”

繼而歎口氣:“你剛剛那麽一說,我再想起那幅畫,也覺得好像真的不是一個人了,你說他怎麽變化那麽大?”

冷峯當然說不出原因,他沒見過13歲的別冬,但他見過江沅那幅畫,那是江沅最好的作品,冷峯當時也被畫裏的男孩感染,那雙眼睛會笑,有光,在森林裏輕靈地奔跑,像一隻鹿,或是精靈。

而不是他們現在見到的這個人,眼裏也有光,卻是凶光,像一隻被關了很久的猛獸,語言功能都喪失了,渾身豎起看不見的尖刺,時刻緊繃防備著,卻又讓人覺得他在用全身的凶狠來壓製住心裏真正的感受,讓人莫名地……

冷峯不知道這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想起這麽一個人就覺得難受。

淩晨三點多,冷峯回到自己的住處,一間巨大的,倉庫改成的工作室和睡覺的地方,空空****地,兩年前跟江沅一塊來了梨津,但兩年了,什麽作品也沒做出來。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有某些障礙,稱得上嚴重,甚至名義上他認為自己已經脫離了所謂“藝術圈”,也不認為自己是什麽藝術家。

江沅說他刻刀用得比筷子還好,不算誇張,在他還沒學會用筷子的時候,已經被同是雕塑家的老爹逼著拿起了刻刀,但現在,冷峯看著一排黯淡蒙塵的工具,他的手已經生了,心理上的塵埃比工具上的更多。

他跨不過那些障礙,便聽之任之,在梨津的兩年不算沉淪,隻是日升日落,毫無作為。

但這個微醺的夜裏,冷峯的心裏突然湧起一股久違的,因為太久沒有浮現過而顯得陌生的衝動,不多,隻有一些,他猶豫了下,還是沒有拿起刻刀,轉而支起一塊很大的畫板,隨意調了調油畫顏料,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幾乎憑著直覺,刷刷幾筆下去,冷峯都還沒想清楚自己要畫什麽,畫板上已經出現了一雙眼睛。

像人,又像獸。

他扔下畫筆去睡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近中午,白天熱,冷峯沒穿上衣,直接套了條褲子從樓上臥室下來,赫然看到一雙似人似獸的眼睛望著他。

他已經忘了昨晚畫過的東西,一束強烈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正好打在那雙眼睛上,流光溢彩的刺目,冷峯站著瞧了瞧,心裏不舒服的感覺又上來了。

轉身戴上拳擊手套,到角落裏狠狠打了一通沙袋後,汗水淋漓地又回到畫架前,感覺那雙眼睛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他,這麽一通折騰後,冷峯發現心裏的躁意沒少,反而更凶了,於是甩了拳擊手套,隨手扯過一塊蓋雕塑的布,兜頭遮住了畫板,把它推到了角落。

再也不想看見。

作者有話說:

有些人,話不要說得那麽早~

以及,小冬跟江沅沒有什麽狗血瓜葛的~以後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