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睡得好嗎?”

冷峯沒有得到一個坦誠的答案,但他覺得夠了。

他知道別冬還沒有完全對他敞開心扉,但他也不急一時,反而覺得這樣沒有完全回避問題,願意跟他說一兩句話的狀態,對兩人都好。

如果別冬真的把往事盡數剖開,推心置腹地全盤傾訴而出,冷峯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得住?他當然會努力去接住,但萬一萬一有那麽一丁點失手,他相信別冬那麽敏感,一定能發現,他會失望。

冷峯不想讓別冬失望。

他覺得自己也需要做好全部的準備,再去迎接別冬的過往,他們都還不用急。

山裏的夜很好睡,別冬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但次日早晨天光大亮的時候才醒來,驚覺自己正緊緊靠著旁邊的人。

還是麵朝對方的方向,頭幾乎埋在了對方頸窩裏。

他不知道自己維持這個姿勢多久了,發現的時候狠狠一驚,冷峯那句“醒了?”才說了半個字,別冬就急忙往後退,然而床那麽窄,他一下後背落空就要掉下床去,冷峯迅捷翻身伸手撈住了他,把他往懷裏帶了帶,一股莫名又好笑的語氣說:“你在幹什麽?當我是什麽洪水猛獸?”

別冬憋紅了臉,根本說不出話,他年少氣盛,醒來時不僅發現自己緊緊貼著一個男人,還有每天例行的少年人生理特征,升旗升得ying邦邦地,頂著旁邊人的大腿根,在此刻的情形下,像是特定對冷峯產生的一樣。

他不想解釋,卻也不想陷在這尷尬又曖昧的氛圍中,隻掙紮著迅速把下半身遠離了冷峯,這人身上的溫度燙人,別冬自忖在北方長大,是個不畏寒的體質,然而跟冷峯相比,他像依偎了個大火爐一般,剛醒來就這麽心焦氣急,又被冷峯這麽熱騰騰地籠著,別冬很快出了身薄汗。

似是察覺到別冬的呼吸急促體溫升高,冷峯放開了他。

冷峯早就醒了,醒來時發覺別冬賴著他,他也很驚訝,但又覺得這感覺十分新鮮,且十分自在。

從小到大,追過冷峯的姑娘不知多少,他交過女朋友,跟曆任的分手都算不上愉快,冷漠渣男的名分背得結實,皆因最煩對方粘自己,查手機追行程想他多花時間陪伴,這一套組合拳下來多半就是分手,冷峯一直覺得自己不適合談戀愛更不適合結婚,對感情這事感覺麻麻,就適合孤獨終老。

但這個早上,他感覺到一股難言的踏實。

睡著了的別冬氣息溫馴,冷峯恍然回到了落水的那個下午,看到了收起尖刺露出肚皮的柔軟小動物,他被這單純又全然的依賴之心弄得一動不敢動,像守護在嬰兒旁邊的忠犬。

冷峯覺得這個早晨十分美好,如果別冬醒來後不神經過敏地亂掙紮就更好。

“睡得好嗎?”為了打破尷尬,冷峯用正常的語氣問他。

“嗯。”別冬翻身向下,把臉埋在被子裏,含混應了聲,而後說:“我起床了。”

坐在床邊麻利地套上衛衣褲子和外套,匆匆拿了東西出了房間去衛生間洗漱,逃跑一樣。

早餐也在村子裏吃的,吃完後兩人上車,冷峯看了下今天要去的地方,說:“不遠,中午應該就能到。”

這是一個釀酒的村子,隔老遠就已經聞到了酒香,辛辣而醇厚。

沒有人來過這裏,幸而這個村子比甘棠村小得多,無需挨家品嚐比較,村子有個集中釀酒的地方,要買酒的人都直接去到那裏。

料想這裏的酒度數不低,別冬才進村走了這一趟路都覺得自己快醉了,司放要的貨都買好後,別冬正準備給自己備貨,冷峯卻說:“酒我建議你自己就不要備了,你不常喝白酒,不知道喝白酒人的習慣,這東西區域特性很強,每個地方的人都喜歡自己本地的酒,你拿去賣給外地人,不一定好賣。”

別冬挺相信冷峯的判斷,冷峯又說:“除了散著賣,我建議你可以做成年貨大禮包,逢年過節人都喜歡送禮,拿這個送人最實用,做成禮包你還能提個價。”

別冬連連點頭,做生意這塊,他目前還隻有聽的份,而且這建議跟顧爾藏講的不謀而合,在別冬去找顧爾藏的當天,她就講了要做禮包,兩人還就禮包裏都放些啥規劃了下,火腿香腸,奶酪蜂蜜,看起來豐富,兆頭也好。

那這第二趟進貨很快就完成了,天色還早,但下一個地點很遠,一天之內肯定無法趕到,別冬不知不覺像是習慣了一樣,問冷峯:“今晚我們住哪兒?路上找地方還是就住這村子裏?”

釀酒村明顯條件更差,冷峯說:“不住這,走,今晚帶你住個好地方。”

別冬問也沒問,就跟著上了車,直到開出了半個鍾頭,他才驚覺自己如今怎麽對冷峯這麽信任,似乎還不止是信任,遇到什麽事兒了第一反應是問他,峯哥我們吃什麽,峯哥我們住哪裏,峯哥這個東西我要不要買。

這趟要是沒冷峯呢,別冬想,這會竟然有種自己恐怕會搞不定了的感覺。

全是他陌生的感覺,信任和依賴,是自從父親去世後,就從他生命裏消失了的字眼。

別冬在手機地圖上看著,現在他們已經距離梨津鎮很遠了,在往維西傈僳族自治區的方向,按著買東西的路線,再下去就是藏區,越走海拔越高,空氣稀薄而凜冽,雖然太陽看起來更亮,但溫度卻實實在在的更低了。

別冬最厚實的衣服也就是當初江沅給他在商場買的一件棉服,對付梨津的冬天足夠了,但在這趟遠行的戶外,明顯是不夠的,冷峯的車裏空調開得足,但別冬看著窗外漸漸暮色的景致,和群山上覆蓋的越來越厚的雪,轉過一個埡口,褪色的五彩經幡在冷冽的大風中急速翻飛。

傍晚時分,冷峯開車摘掉了墨鏡,露出鋒利而好看的眉眼,別冬有時候裝作無意地瞧過去,總覺得現在的冷峯比之前順眼多了,最初他覺得冷峯好看,很快覺得這個人凶,連帶著那抹客觀的好看也視而不見,但現在又重新發現了這人的帥氣。

冷峯突然轉頭,朝別冬笑了下,也不說話。

別冬一瞬間尷尬頓起,一種偷窺被發現了的難堪,心裏罵了聲煩人,轉頭看向車窗外,半天頭也沒再扭回去。

趁著太陽落山前的餘暉,他們翻過了一座雪山,從山巔盤旋而下,進了山穀裏的一座村子。

別冬在半山腰的時候,就瞧見了下方的村莊裏有一座高聳的教堂,他覺得很奇怪,問說怎麽這樣的地方會有一座西式教堂?

冷峯告訴他,20世紀初有許多傳教士在中國活動,這裏也不例外,省內的藏區一共有兩個天主教堂,這是其中一個,1905年由法國傳教士所建,那個傳教士後來因為在藏區傳教而被殺,但教堂一直留到了現在。

別冬聽他講得頭頭是道,問說:“你之前來過?”

冷峯搖頭:“沒有,查路線的時候看到這裏,就去查了些資料。”

別冬很驚訝,他以為冷峯來當司機,把他安全送到要買貨的地方就足夠了,哪想到他竟然連沿途會路過哪裏,有可能的落腳點都查了個一清二楚。

那股從出發就越來越濃的“可靠感”又多了幾分。

正當別冬心中有所感激的時候,冷峯卻朝他看一眼,痞裏痞氣地說:“要當小冬的司機,改變小冬對我的混球印象,我不得多做點功課,多努力一把麽。”

別冬:……

這人總這麽似真似假,別冬根本接不上來。

冷峯在村口問了人,教堂的神父這段日子正好在,他們徑直過去拜訪,冷峯此前查到的資料裏,這座教堂不僅傳教,還有一片自種的葡萄園,有自釀的葡萄酒,對外售賣,也接待訪客,冷峯說的“今晚的好地方”指的就是這兒了。

這個季節的訪客不多,今晚就隻有他們兩人,現在的神父是個中國人,見寒夜來客十分高興,帶著兩人在落日最後的一抹餘暉中參觀葡萄園,這季節自然沒有葡萄,但別冬還是聞見了很馥鬱的香氣,想來應該是酒香。

其實這裏的葡萄酒口感算不得上佳,畢竟地理環境,土壤,空氣濕度等等的原因都有限製,但是喝酒更多是看心情,馬路牙子邊兩塊錢的二鍋頭,有時候不比蘇格蘭單一麥芽威士忌差。

冷峯買了一些酒,神父心情很好,跟他們一起在教堂邊上他的住所裏吃飯,還給他們安排了住的客房,這次的房間裏有兩張單人床。

夜裏溫度極低,但房間內有壁爐,還有熱水,別冬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出來時看到冷峯正坐在壁爐前喝酒,問他:“水熱不熱,洗得舒服嗎?”

別冬頭臉都還掛著水珠,也坐到壁爐前,接過冷峯遞給他的葡萄酒,點頭說:“很熱,很舒服。”

冷峯一笑:“那就好,接下來可能好多天都沒地兒洗澡,今天過最後一天文明人的生活。”

作者有話說:

睡得挺好,下次不許睡了。

PS,這個在雲南藏區某處山穀裏的,有自釀葡萄酒賣的天主教堂是真的,去過,但忘了具體在哪,挺美的。

那,周四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