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知意還想說什麽時,葉子端著熬好的藥進門。

“葉子,你回來啦,神醫師父也跟你一起回來了嗎?”陸知意問。

葉子笑著答:“還沒有,藥材有些麻煩。”

洛擎遠接過葉子手上的藥碗,不經意看了陸知意一眼。

苦澀的藥味無孔不入,陸知意死死捂著鼻子:“擎遠哥,你趕緊把藥喝了,我已經快要被苦哭了。”

洛擎遠故意喝得很慢,陸知意果然開始掉眼淚,淚眼汪汪的,看著好不可憐。這人從小就是這樣的毛病,自己喝藥無論多苦都沒關係,但隻要一看見別人喝藥就會哭。

“不逗你了。”洛擎遠三兩口喝完藥,讓葉子拿走藥碗。

“神醫師父什麽時候回來?”陸知意邊擦眼淚邊問。

“師父寄過來的信說他尋到的藥材遠在塞北,還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洛擎遠道。

“需要我派暗衛過去保護師父嗎?”陸知意差點咬了舌頭,又結結巴巴道,“我的意思是,讓我哥派幾個暗衛過去,師父討人厭不怎麽重要,但給你治病的藥比較重要。”

洛擎遠忽然輕聲問:“陸知意,你有多希望我的腿治好?”

陸知意一怔,才看出來洛擎遠不太對勁,像是將所有情緒都積壓在心底,一旦爆發就是場災難。

“擎遠哥,你究竟怎麽了?”陸知意瞪他,“最近幾日都很奇怪。”

前世,陸恪行戰敗之後,洛擎遠前去扶靈以及與西戎談判,同時送去大晏唯一的公主,陸憂。身體與精神被雙重折磨,洛擎遠多日未合眼,隻消一個契機就會爆發。

最終,他也沒能帶回陸恪行。黃沙萬裏,他們尋覓數日,一無所獲。

等再次回京,他才得知師父在回京途中被歹人劫殺,最終還是葉子用命帶回了為他解毒的藥材。

緊接著,他又從葉子口中得知,殺害師父的人來自暗衛司。

那時他氣瘋了,神智一瞬間崩潰,直接拿劍砍碎了陸知意的書房門,質問他為什麽這樣做。

陸知意沉默以對,沒有解釋亦沒有反駁,許久以後才紅著眼吼他:“洛擎遠,你腿斷了才好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其實他沒過多久就已經明白,有人想借暗衛司之名陷害陸知意,希望他們兩人反目為仇,但是陸知意始終沒有解釋過。

“洛擎遠,你究竟怎麽回事,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陸知意委委屈屈道,“你說我有多希望你能站起來,我恨不得當初被砍傷腿,被下毒的是我自己。”

“知意。”洛擎遠下意識拉住想要離開的陸知意,“是我想岔了。”

陸知意擦幹淨眼角的淚水,抽抽涕涕道:“就算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想要害你,唯獨我最不可能。”

洛擎遠按了按眉心,他被前世記憶影響得太深,不自覺就將現在的陸知意代入進去。

如雲心道,世子現在不像一擲千金的風流公子了,像是鬧脾氣的小媳婦。她背過身掐了自己幾下,希望能夠清醒一些。

“擎遠哥,接下來兩天要幫我哥處理一點事情,可能沒辦法過來看你。”

“嗯。”洛擎遠淡淡應了一聲,“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該忙些正事,別總往我這兒跑。”

陸知意咕噥了一句:“往你這裏跑才是正事。”

接下來的兩天,陸知意果然沒過來。

細雨淅淅瀝瀝惹得人心煩,洛擎遠兩條腿都泛著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墨看見洛擎遠蒼白的臉色,擔憂道:“不然再請太醫來一趟,能緩解點疼痛也好。”

洛擎遠擺擺手:“沒有多疼,師父送回來的藥很有用。”

如墨合上門時偷偷往裏麵看了一眼,洛擎遠坐在昏暗的室內,連影子都寂寥得厲害。公子表麵上已經想通,也不再抗拒治療,但是她總覺得公子心裏還藏著很多東西,幾乎要被壓垮了。

如墨輕輕歎了一口氣,心道,如果世子在這裏就好了。

洛擎遠轉動輪椅去了書房,等臨完一張字帖後,他才發現有幾個字寫錯了,寫成了陸知意的名字。

陸知意在身邊時,洛擎遠覺得自己就要關不住心裏的陰暗情緒。等陸知意不來之後,他又覺得這樣的日子過於寂寞了點。

“將軍往這邊來了。”如雲敲了敲門。

洛擎遠淡然道:“跟他說我服完藥之後睡下了,不見客。”

如雲低聲應下,然後傳話給了守在門口的葉子。

“公子睡下了,不見客。”葉子橫劍攔住了洛鵬程。

“我是他爹,你們又算是什麽東西。”洛鵬程怒道。

“公子有令。”葉子麵上冷如寒霜,“將軍,還是回去吧。”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將軍自然能隨意奪走下人的性命,隻是世子前日還說要來吃我做的點心。”葉子冷淡道。

洛鵬程想發火,他撞進葉子幽深的目光中,忽然自心底升起一陣寒意,他認出了葉子的真正身份。

他心想,這群狗東西跟霍翎珠一樣陰魂不散,總有一天,他會取了這些人的性命。到時候,看洛擎遠如何翻出浪花。

葉子與洛鵬程說話時,洛擎遠就坐在窗邊飲茶,連一個多餘的目光都沒有給他,甚至腦海裏關於洛家的記憶都有些模糊。

過去一年,因打了敗仗又斷了腿,洛鵬程嫌棄他成為了洛家的恥辱,幾乎沒再問過他。

洛擎遠對洛鵬程有的也隻是恨意,他先是使計奪去霍家兵權,後又下毒害人。母親去世後,他未過一月便將繼夫人抬進門,之後更是放任祖母與繼母欺辱他,將他趕到了偏院住。

若不是陸恪行和陸知意與他交好,母親又留下人手保護他,那些人估計還能做的更為過分。

窗欞又被用石子敲了一下,陸知意執傘坐在院牆上:“擎遠哥,有沒有想我?”

洛擎遠也不知道陸知意為何放著好好的門不走,總是想要爬他的院牆,偏偏還笨手笨腳,時常摔得一身傷,又鬧著讓他幫忙包紮。

“你小心一點,葉子,給世子拿個梯子過來。”洛擎遠吩咐道,“成天爬牆,我看就該在這兒給你開個門。”

葉子扛著梯子過去開玩笑道:“等大公子成婚以後,世子肯定就沒法輕易過來爬牆了,就算少夫人願意,之後世子妃肯定也不會同意。”

“你要成婚了?”陸知意差點沒有穩住表情,還要維持沒有功夫的假象,小心謹慎攀著梯子下去,語氣酸的厲害,“我剛才看見洛將軍了,他該不會是來告知你婚期吧。”

葉子發現氣氛變得不對勁,抬腳飛快離開了。

“沒有要成婚。”洛擎遠慢悠悠道。

“沒有就好,你那繼母選的能是些什麽好東西?”陸知意言語中的不滿已經快要溢出來了。

“據說是左相家裏的。”洛擎遠不甚在意道。

左相的嫡女去年剛嫁給四皇子,一看就不安好心。

“左相長得那樣難看,估計女兒也不好看,擎遠哥,你千萬別被畫像欺騙,他們一定是買通了畫師。”

洛擎遠失笑:“你不是在宮宴上見過左相家的幾個女兒嗎?”

“你還記得她長什麽樣!”陸知意快要被氣昏過去了。

“為什麽不讓我娶妻?”洛擎遠道,“我已經加冠,京城裏如我這般大的孩子都有好幾個。”

“反正我就是不準,太子哥哥都沒有娶妻,我也沒有,大家好兄弟同進退。”

洛擎遠心想,我信你個小騙子的鬼話。他清了下嗓子,道:“我現在這樣的身體,沒想過娶妻。”

“這才是好兄弟。”陸知意拍了拍洛擎遠的肩膀,耳朵尖卻紅了。

洛擎遠心道,在我把你心思掰正之前,我可不敢娶妻,誰知道你這個小混蛋又想要做些什麽。

“不對,你怎麽樣了,你哪裏不好!”陸知意不滿道,他的洛哥哥最好,就連洛擎遠都不能說自己不好。

洛擎遠趕緊換了話題:“太子殿下的差事辦的怎麽樣?”

陸知意揚起下巴,驕傲道:“那必然是非常完美,我可是陸知意。”

“還是等我之後自己問恪行,你的話一句都不能信。”洛擎遠露出了稍微輕鬆的笑容。

陸知意不服氣地掐著腰:“誰說的,嘶……”

洛擎遠捕捉到陸知意的這聲低呼:“你受傷了?”

“擎遠哥,我沒受傷,就是身上骨頭疼。”陸知意委屈巴巴道,眼裏凝著水汽。

陸知意什麽也不肯說,隻是在叫喚身上疼,洛擎遠還在陸知意的手肘上看見了淤青。

某些記憶浮上洛擎遠的腦海,他忽然握緊了陸知意的手腕。

“擎遠哥,你幹嘛呀,好痛。”陸知意撒嬌道。

“閉嘴!”洛擎遠冷聲道,“我給你把脈。”

洛擎遠本就對行醫感興趣,前世他為了治好自己的腿,翻閱了許多遍師父留下的典籍,也算是半個大夫。

好在陸知意的脈象沒有任何問題,小騙子的身體很好,就是有點沒休息好。洛擎遠嘲笑自己關心則亂,先不說陸知意還沒正式進入暗衛司,他從前服用的丹藥此時也沒有煉成。

“擎遠哥,你還會把脈?”陸知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眼睛裏寫滿了好奇。

“略懂。”洛擎遠往後退了一截距離,“這兩日多休息,回頭讓如墨給你寫兩道藥膳方子。”

“擎遠哥,你真的不會成婚嗎?”陸知意坐在那兒讓洛擎遠給他塗藥,又問了一遍。

“不會。”

前世記憶再次湧現,洛擎遠手下動作一頓,隨即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陸恪行去了西境之後,洛擎遠體內的毒又發作過兩次,一次比一次嚴重,最後一次他更是昏迷了三天三夜。

那時,陸知意還沒有暴露身份,洛擎遠也不明白陸知意對他的心思。

洛擎遠昏迷時,陸知意並不在京中,而是被派去了河州賑災。

當時正是京城最混亂的時候,洛家不知道從哪個小商人家裏帶走一個庶女,要給他衝喜。

等他醒來時已經是成婚那天,他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用膝蓋想也知道,那個女子是繼母安排過來的人。

洛擎遠沒打算成婚,所以也根本沒想要碰那個女人,甚至連新房都沒有去。

結果就在第二天早上,他從新房裏醒來,**還有染血的布巾,前一晚的瘋狂留有餘韻。

他以為是繼母給自己下了情藥,於是立刻差如墨給那個女人送去了避子湯,看著她喝了下去。

從始至終,洛擎遠沒再去看過她。他想著,隻要她安分守己,那自己必定會以禮相待。等到除去那些不順眼的洛家人之後,如果她想要離開,那他就送上一張和離書放她自由。

但是,那個女人懷孕了。

洛擎遠有段時間隻要閉上眼,就是她一屍兩命的場景。

陸知意拿著他親手送的劍站在院子裏,劍尖還在往下滴血,陸知意紅著眼睛罵他愚不可及,被人騙的團團轉都不知道。

“擎遠哥?”陸知意含著擔憂的聲音將洛擎遠的思緒扯回現實之中。

洛擎遠輕輕歎了口氣,將手上的藥瓶蓋好後遞給陸知意:“等用完了再去找葉子拿。”

作者有話說:

無獎競猜(送分題):和洛哥洞房花燭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