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惡魔的誘餌
大雨過後的傍晚很舒服,空氣濕濕涼涼,混著青草的味道,輕輕柔柔地拂過臉。溫長齡下班之後在醫院附近的餐館吃了晚飯,沿著陽隆江從昏沉橘黃的黃昏走到了霓虹璀璨的夜晚。
帝都的夜景很美,就是有點吵,江的上遊很熱鬧,溫長齡往人少處走,風將她的漁夫帽吹到了江裏。她的思緒跟著風、跟著被江水卷著**來**去的帽子一起飄遠。
明黃色的帽子,落在星影斑駁的水裏,像開了一朵花。
溫長齡沒有想太多,往水深處走去。
“喂。”
後麵有人喊她,應該是喊她,因為附近沒有其他人。
她停下來,回頭,看到了那位謝商先生。
他果然不是聽話的人,不遵從醫囑,沒有住院觀察。那身帶血的衣服他已經換下了,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什麽圖案也沒有,衣服很單薄,他也不怕冷。
“你多大?”
他突然問,隔著老遠。
溫長齡被問地很茫然,誠實回答:“25。”
“玩過滑雪嗎?”
她搖頭。
“潛水呢?”
她又搖頭。
謝商往前走了兩步,遠遠看不清他臉部的輪廓,但他那一頭白金色的發很顯眼,存在感極強。
他像在閑聊:“烏達拉美盛產一種沉香,叫蜂香楠木,形狀很像蜂巢,它聞起來味道很淡,有點像梔子花,但聞久了會讓人產生幻覺,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因此它有個別名,叫日有所思香。”
如果聲音可以物化,謝商的聲音應該是海水,鹹的,會讓人越喝越渴。
他問溫長齡:“神奇嗎?”
溫長齡點頭:“神奇。”
她從來沒聽過這麽奇幻的香,想點一盤,看看自己日有所思的盛景。
“西洲十大無人區萊利圖占了兩個,庫不顛沙漠和冥茫雪山,而萊利圖的國花美人葵就長在庫不顛沙漠和冥茫雪山的交接處。那裏的景色很美,黃色沙漠和白色雪山之間長滿了美人葵。美人葵有很多種顏色,可以用來染頭發。”
他講述著溫長齡從未見過的世界,充滿了冒險,充滿了驚奇。
溫長齡平時並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肯定是謝商的聲音有魔力,她被他的話帶著走:“你的頭發就是那裏染的嗎?”
他笑:“不是。”
他額頭上的紗布一點都不影響他那張近乎神顏的臉,反而給他添了一種神秘的、蠢蠢欲動的叛逆和迷亂,像墮落後的神。
“你想不想去那裏染頭?”
溫長齡被蠱惑了:“想。”
也想見一見美人葵,她眼神都比剛才亮了。
謝商毫無預兆地出現,又毫無預兆地轉頭離開,走了幾步,回頭。
“水不涼嗎?”
帽子已經被江水卷走了,飄去了好遠,算了,不撿了。
溫長齡跟著謝商上了岸,鞋子和褲腳都濕了,風一吹,很涼,她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
哦,她想明白了,謝商好像以為她要跳江自殺。
“謝商。”
他回頭:“嗯。”
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著他,卡殼了。佳慧說,謝商有一雙盯著狗都會讓狗覺得很深情的眼睛。
佳慧說得對。
謝商等了片刻,沒等到後續,就先走了。
溫長齡吹了一小會兒冷風,然後也轉頭,兩人一個朝左一個朝右,各走各的,就好像沒有遇到過。
帽子上繡的小白花在一望無際的江上漫無目的地飄。
謝商的車停在了橋上,車上放著一首曲子,曲調很安神,他聽著卻走了神。
不是會下蠱嗎,怎麽混得這麽慘。他想,要不就算了。
謝商沒想到,溫長齡自己又撞了上來,在江邊那晚的一周後,在異國他鄉的雪山下,她不會控製滑雪板,笨拙、傻氣、莽莽撞撞地朝他撞過來。
謝商沒有伸手接她,被她撞得一起倒在雪地裏。
“謝商?”
她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在全是金發碧眼的國外隨隨便便就能撞到國人。
謝商撣了撣帽子上的雪:“真巧。”
她心情似乎很好,眉眼比平時生動了很多:“你說這裏的風景很美,我來看看。”
雖然跳江自殺不是真的,但疲憊和麻木是真的。她是個倦怠又厭世的人,並不是很愛旅遊,這是她第一次說走就走,想見一見黃色沙漠和白色雪山之間長滿的美人葵,是不是真有謝商說的那麽美。
“順便染了頭。”她把被帽子緊緊壓著的發梢解救出來。
她染了看著挺規矩的亞麻灰。
謝商看著她,沒說話。
她被看得有點混亂,耳邊呼呼作響的風聲讓她的頭腦清醒不下來。
“滑雪學會了嗎?”
“還沒有。”
謝商起身:“我教你。”
怪不得我了,是伱自己朝我撞來的。
他很擅長滑雪,站在最高處,叫溫長齡的名字:“溫長齡。”
她笨重地、像隻小鴨子似的走向他。
謝商握住她的手腕,隔著厚厚的手套:“張開手,看遠處。”
她聽話地張開手,一點也不怕,因為謝商說不會讓她摔。他帶著她,一起墜落。那種從高空高速掉下的失重感真的會讓人上癮,會讓人不自覺的握緊手心所能碰觸到的一切。
於是,她緊緊抓住了謝商的手。
謝商是一位很好的老師,她真的沒有摔。
夜宿的帳篷搭在了庫不顛沙漠,這裏雖然被西洲評為了無人區,但其實並沒有真的那麽“無人”,當地政府大力發展冒險性旅遊,有很多自駕遊的旅客在沙漠裏落腳,疏疏朗朗的油燈像一顆一顆陷進黃沙裏的星星。
抬頭是一望無際的浩瀚星辰。
謝商和溫長齡各自坐在自己的帳篷外,中間隔著三四個人的距離,燈光把人影映在白色的尼龍帳布上。
“哪天回國?”
“我請了一周年假,還有五天。”
謝商撐著身體往後靠,帳篷上落了他側臉的剪影,像精雕細琢的一幅畫。他這個人很難被定義,有水墨畫的高雅風骨,也有油畫的張揚明豔。
他仰著頭,在看星子:“要不要一起玩?”
像惡魔的誘餌。
溫長齡幾乎沒有想:“要的。”
就這樣,謝商要開始作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