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如君樣人間少

但謝老板有一條規矩,隻接受死當,不可再贖回。

店裏的裝修和舊時當鋪的裝修沒什麽兩樣,兩個櫃台,兩個職員,張小明和錢周周。前者小學沒畢業,後者畢業於頂尖學府伯臣理工大學,可見謝老板用人的標準不是學曆。

張小明以前在催債公司上班,脖子上有大片紋身,但人長得十分清秀,野獸的身材配了一張小狗狗的臉。

他剛上班,看見工位上有塊蛋糕。

“今天你生日?”

錢周周穿著小香風的套裝,從電腦屏幕前抬頭:“十八歲,謝謝。”

這時,門口自動感應的風鈴叮叮當當。

是有客人來了。

錢周周站起來招待:“歡迎光臨。”

客人是位女士,看上去二十來歲,圓臉,杏眼,是毫無攻擊性的一張臉,但氣場很強:“我要典當。”

“好的。”

錢周周打開攝像頭,開始做檔案記錄:“請問您要當什麽東西?”

女士推過來一張名片。

“我想見你們老板。”

名片是純黑色的,背麵空白,正麵印著如意當鋪四個字,字體燙金。擁有黑色名片的都是當鋪的客戶,整個帝國也不超過二十位。

錢周周接過名片,放進特殊的儀器裏核實真假,確定名片是真的之後,從櫃台旁邊的通道下來:“您這邊請。”

她在前麵領路,帶著客人去了櫃台後麵的老板辦公室。辦公室的門關著,她走過去輕輕敲了三下門。

“老板。”

“請進。”

錢周周推開門。

裏麵采光很好,細碎而金黃的陽光鋪了一地。正對門的那麵牆很長很高,胡桃色的實木書櫃直接通頂,一眼望過去全是書。

書櫃旁邊隨意放了一把登高的梯子,屋裏很寬敞,但東西很少,一張書桌、一張茶桌、兩把長沙發、一株木本盆栽。

書桌上的爐子裏點著沉香,青煙嫋嫋,細細一縷。

“請坐。”

謝商坐在沙發上。

前麵的茶桌上放著一塊蛋糕、一壺茶、一本紙頁泛黃的老書。

屋裏充盈著茶香、沉香,兩種香混合在一起,氣味上卻一點也不雜亂,融合得很好,味道淡淡的,尾調悠長,聞著讓人很舒適、很放鬆。

女士上前入座。

錢周周隨即出去,並貼心地帶上門。

謝商給客人倒了一杯茶,沒有問她名片是從哪裏得來,隻是問:“當品是什麽?”

如意當鋪的規矩是先看當品,鑒定、評估完價值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接典當。

女士從包裏拿出來一個原木盒子,盒子有點老舊,但保管得很好,她打開盒子,裏麵裝著一隻貴妃玉鐲。

“這是我外祖母的嫁妝。”

種水透亮,是上好的翡翠。

謝商隻是瞧了一眼,並不是很有興趣。

女士也不意外,畢竟是如意當鋪的主人,出身謝家,母族又是蘇家,自然什麽好東西都見過。她還有一件當品:“我聽說如意當鋪的老板喜歡聽故事,我這裏還有一個附贈的故事,謝老板要不要聽一聽?”

如意當鋪的老板喜歡聽故事,隻要夠動聽,就可以作為當品。

謝商為女士添茶,示意她往下講。

“香城有個美稱,叫花都。花都風鎮有一戶姓溫的人家,那家的女兒都隨母姓,姓溫。她們從祖輩開始就避世而居,很少同人往來。聽說她們會下蠱,那種會讓男人神魂顛倒的蠱。被下蠱的男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死於非命,就是殉葬出家,迄今為止,無一例外。”

這個故事謝商聽過,他小叔謝清澤就死在了花都風鎮,被找到時,屍骨不全。

謝商合上裝著貴妃鐲的盒子:“我這裏隻有死當。”

“我知道。”

“你想要什麽當金?”

這位客人不是衝著錢來的。

她回了一個名字:“溫長齡。”

姓溫。

溫家的女兒。

一刻鍾左右,客人出來了。錢周周起身相迎,把人送到門口,並附上甜妹微笑:“謝謝光臨。”

等客人走遠,錢周周再回櫃台。

老板正在她的工位旁邊。

“蛋糕不錯。”謝商把裝著貴妃玉鐲的盒子放在了桌上,作為生辰禮物,“祝你生辰快樂。”

六位數的鐲子,錢周周快樂得快昏過去了。

見到溫長齡之前,謝商先知道了她的名字,所以在穀家,他下意識地回了頭。

如意當鋪搬到荷塘轉一個月了,那位開店不積極的老板仍然沒有露麵。

神神秘秘,奇奇怪怪——這是水果店陶姐對那位老板的評價。

昨晚電閃雷鳴,下了一場暴雨。可能因為天氣突變,交通不好,且路麵濕滑,事故發生率急劇升高,急診室一大早就忙得不可開交。

溫長齡被臨時調過去幫忙。

16床的病患騎車摔斷了腿,片子已經拍完了,結果還沒有出來,骨折部位特殊,可能需要做手術,急診醫生讓溫長齡先給病患處理外傷、抽血化驗。

“護士小姐,我這腿能治好吧?不會殘了吧?”

溫長齡沒有接話,專心在消毒。

16床年紀輕輕,吊兒郎當,葷話張嘴就來:“這條腿可不能殘,殘了另一條腿就使不上力了。”

雖然戴個醜得要死的眼鏡,看著普通,但身材好啊,腰肩比絕了。

16床覺得可以釣一釣。

溫長齡沒有理會。

“護士小姐,你耳朵上那玩意是叫助聽器吧?”16床動上手了,抬手去摸,“高科技啊。”

溫長齡往後躲,用力按下手裏的棉簽。

16床立馬疼得倒抽一口氣:“呦呦呦,輕點輕點。”

溫長齡也沒抬頭,繼續消毒,清理創麵,鼻梁上的鏡片因為低頭的動作稍微往下滑動,少了鏡片的遮擋,眼睛的輪廓更加明顯。

睫毛好長,濃密烏黑,彎彎的像把小扇子。

16床心想,這護士小姐要是不戴這麽土這麽醜的眼鏡,是好看的。好看的女人嘛,有脾氣可以原諒。

“生氣了?”16床拖著殘腿沒臉沒皮地往前湊,“你們殘疾人還挺有意思的嘛。”他說著,目光上上下下在溫長齡身上掃視,重點落在鎖骨、腰、臀、腿,他無一不滿意。

溫長齡把眼鏡扶正,抬頭看了16床一眼,默不作聲,轉頭去拿采血針。

“我還沒交往過殘疾人女朋友呢。”16床笑嘻嘻,“小姐姐,給個手機號唄,要是我殘了咱兩正好配一對。”

溫長齡看了看針頭,在思考,紮哪裏比較像失誤。

“伱不會還是啞巴吧,那有點可惜,叫不出聲。”他想啊,聾啞聾啞,聾的大多都啞。

16床越說越下流,手也越來越不規矩,試圖用手指去夠溫長齡的護士服下擺。

隔斷的掛簾刷的一下被拉開,溫長齡下意識地看過去。

白金色的發,黃琥珀色的瞳孔。

一生繞遍,瑤階玉樹,如君樣,人間少。

謝商。

他身上有一種比慵懶更具張力的隨性感,目光誰也沒看,盯著自己還沾著血的左手,當著溫長齡和16床的麵,在打電話:“保安室嗎?3號急診室,”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隔壁的病床號,“16號床性騷擾醫護人員,麻煩過來處理。”

電話那邊可能在詢問他的身份。

“我?”

他說:“我是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