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如意當鋪

喬醫生終於叮囑完了。

溫長齡和佳慧這才推開門,進到穀老先生的房間。

方才外頭那位高喊四哥的青年此時也在房裏,蹲在床邊和老先生說話:“爺爺,四哥來了,就在樓下。”

穀老先生大限將至,謝家老四是唯一一個被請來但不姓穀的客人。

老先生身邊離不得醫護人員,溫長齡在房間守了一瓶藥的時間,之後再換佳慧,這期間,有不少穀家人進進出出。

不過謝先生還沒有過來。

臨時給醫護人員休息的地方在走廊左邊,要往裏走,會路過一間書房。應該是書房,門沒關嚴,溫長齡路過門口時,能看見牆邊的書架,也能聽到裏麵說話的聲音。

“我也是穀家的一份子,老爺子病重,我憑什麽不能在這?”

說話的這位叫穀尚斌。

穀家的事,溫長齡在醫院的時候也聽說了一些。穀家的長子次子都十分昏庸,守不住家業,穀老先生早就立下遺囑,將名下財產均分,每個孫輩一份,不論長幼。

穀家有三個孫輩,兩個男孫,長孫穀開雲,老幺穀易歡。

穀尚斌雖然也姓穀,但不是從正經穀夫人肚子裏出來的,而是穀易歡父親在外麵的私生子,他不知道從哪兒聽到了消息,聞著味兒就來了。

去月洞門接謝先生的就是穀家的小孫子穀易歡,很年輕,才二十出頭。

“你個不要臉的玩意,也不瞧瞧自己什麽德行,就你也配姓穀?”

穀易歡是穀家的老幺,最受寵愛的一個,也是被慣得最張揚任性的一個,他素來厭惡他父親的私生子,要不是堂兄和四哥還在場,他早動拳頭了。

穀尚斌是個臉皮厚的,一身社會氣,無賴得很:“配不配我都姓穀。”

“你——”

穀易歡拳頭都揚起來了,被堂兄穀開雲拉住:“小歡,客人還在樓下。”

不像穀易歡,穀開雲是長子長孫,情緒穩定,是個好脾氣的主。

穀易歡惱火地哼了聲,然後沒再吱聲,磨著牙發散冷氣,恨不得凍死那沒臉沒皮的私生子。

穀開雲拿來一張支票:“拿了錢安靜地離開。”

這不是穀尚斌第一次上門要錢,今天穀家族裏的長輩都來了,眼下不適合鬧,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話。

但穀尚斌卻不配合,把支票往桌上一甩:“瞧不起誰呢,我又不是叫花子。”

很明顯,穀尚斌是來分家產的,仗著自己也姓穀。

“是金額不滿意?”

玉落銀盤,是老天爺都賞飯吃的聲音,一下子能把所有人的注意拉過去。

穀尚斌循著聲音望過去:“你誰啊?”

是謝先生。

他原本在沏茶,一個人在一旁。

他放下茶壺,徐徐抬頭:“如果不滿意,你可以自己填。”

穀尚斌沒見過他,以為他就是個沏茶的,態度十分傲慢猖狂:“穀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沏茶的來插嘴。”

屋子裏有淡淡的茶香。

謝先生起身,走過來,穀易歡立馬往旁邊挪了個位子。

“伱說你姓穀,”謝先生坐下,在穀易歡和穀開雲的中間,他稍稍往後靠,整個人是很放鬆的姿態,“dna驗了嗎?”

不待穀尚斌開口,他又問:“找誰驗的?”

“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還要驗什麽dna。”穀尚斌十三歲那年被他媽帶來穀家認祖歸宗,穀老爺子不認,穀二先生可是認了的。

“如果要繼承遺產,”謝先生似乎很擅長談判,進退有度,循序漸進,“那這一步少不了。”

“驗就驗。”

“驗出來你不姓穀的話,”謝先生說了一半,停頓下來。

“你瞎說什麽!”

“那就是詐騙。”

“你胡說!”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穀尚斌的喉嚨,他呼吸急促,急赤白臉。

謝先生遊刃有餘,一步一步地,給人鋪好路,鋪一條死路:“你會因為詐騙入獄。”

穀尚斌慌了,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聲調,虛張聲勢:“我就是穀家人!”

謝先生好像沒聽到他說的,繼續他的假設,一把好嗓子,低低的調,聽著溫柔:“你會死在牢裏。”

“我……”

謝先生看著他:“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病逝。”

本來還欲爭辯的穀尚斌瞬間噤了聲。

謝先生把支票推到他麵前,修剪幹淨的手指輕輕落在紙麵上,自始至終從容不迫:“遺囑有法律效力,你想分一份,要按這套流程來。”

要按謝先生的規矩來。

他說dna不符合就是不符合,他說不是穀家人就不是穀家人,他說會入獄那就會入獄,他說死在牢裏,也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誰?

穀尚斌終於意識到了,他不隻是個沏茶的。

“我就是穀家人。”

穀尚斌沒有剛剛叫得那麽大聲了,盡管對方溫言慢語,但就是會讓聽的人後背發涼,如同毒蛇爬上了背脊。

“那不是你說了能算。”

之後書房裏就安靜了。

溫長齡聽出來了這個聲音,談吐很優雅,是那位點香的謝先生。看來謝先生是個不怎麽循規蹈矩的人,很溫柔,也非常殘忍。

下午三點零四分,穀老先生辭世,走得很安詳。

傍晚時分,雨停了,溫長齡與同事一起回醫院,她手裏拿了很多東西,有器械,還有藥箱,走在最後麵。

剛出大門,急性子的佳慧就在車上催她喊她。

“長齡。”

幾乎同時,青年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

“謝商。”

一條路的兩端,兩人同時回頭,目光對上。幾秒鍾後,彼此平靜地移開視線,就像沒有對視過。

溫長齡知道了他的名字,謝商。

她加快腳步,上了醫院的車,與同事一道離開。

你從什麽時候發現自己開始注意一個人。

——從別人叫她的名字,我會立馬回頭開始。

謝商的車停在別墅對麵的路邊,穀開雲過來:“聽小歡說,你的當鋪搬了地方,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搬店了?”

謝商玩笑似的:“生意不好,經營不易。”

穀開雲當然不信這種話:“搬去哪了?”

“荷塘街。”

二十天前——

如意當鋪還坐落在最繁華的章江商業區,紫檀木做的當鋪牌匾與現代化的商圈格格不入,四周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唯獨如意當鋪是個單層的獨棟,一點都不奢侈的外部裝潢,卻占了寸土寸金的地兒,路過的人誰都忍不住停下腳來多瞧上一眼。

雖然位置得天獨厚,但如意當鋪的生意並不紅火,門庭冷清,連門口那盆絲蘭都蔫兒吧唧的。如意當鋪的老板姓謝,單字商。

謝商母族姓蘇,蘇家祖上是當鋪起家,隨著典當行業日漸衰落,蘇家轉行做起來投資銀行,隻剩這一家如意當鋪還在經營。當鋪已經傳了十幾代,傳到謝商手裏性質就變了,不止以物當物、以物當錢,隻要謝老板高興,用什麽當什麽都行,說句誇張的,活人當死人都行。

但謝老板有一條規矩,隻接受死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