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舞台中央
得到艾碧水的聯係方式之後我一直沒敢聯係她，讀文章發現問題也是自己查書搞明白或者直接發郵件問老師了。
兩天之後出了期末成績，我才知道她所有的科目全是A，除了體育選修的乒乓球課。理論上說成績都應該是保密的，但想知道別人的GPA也並不難。
臘月二十三的早晨，我和往常一樣穿過行人寥寥的校園走進同樣沒什麽人的圖書館，準備找個靠暖氣的位置坐下看文章。
我穿過入口的大廳和矗立兩旁的高大石柱，走過擺著各種奇形怪狀沙發的休息區，登上一層樓梯後推開走廊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架純黑的斯坦威鋼琴和一個正在彈著它的女生。
平日想要演奏這架和奔馳車一樣貴的寶貝鋼琴要相當複雜的預約程序，現在可能是因為大過年的工作人員都回家了，才讓那個女生鑽了空子吧。
鋼琴和它附帶的座位被擺在一個十幾厘米高的花崗岩台子上，台子位於連接樓梯間和二樓東西兩側閱讀室的大廳中心，它也是圖書館平麵圖的幾何中心。
這間大廳上方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排窗戶，早上這個時間傾瀉下來的陽光正好灑在鋼琴和彈琴的人身上，造成舞台聚光燈一樣的效果。
我被這束陽光引導著看向她：細嫩的皮膚，明媚精巧的五官，泛著金屬光澤的頭發，在琴鍵上跳躍的指尖，白色針織毛衣包裹住身體纖細的曲線，柔軟的地方隨著節奏微微起伏。
這些畫麵和音樂雜糅在一起，給人帶來了一定劑量的感官衝擊。
記得大一剛入學的時候有個新生文藝匯演，艾碧水好像參加了一個鋼琴小提琴合奏。想到這我拚命回憶著當時她穿晚禮服的樣子。
她一曲結束之後停了一小會，從餘光裏瞥見我之後露出了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
“這個是……‘Dance to the death’，是嗎。”我想起來這首曲子的名字了，好像它是講了一個在無盡黑暗中尋找希望的故事。
“你居然知道名字哎，我都記不住。”她從旁邊的衣架上拿起大羽絨服輕輕抖了抖，就是第一次見麵時穿的那件。“你是來圖書館學習的嗎，快過年了還這麽卷啊。”
“啊……那篇論文，參考文獻太多了，我還沒讀完……而且還有很多沒看懂的地方。”
其實由於PRL有篇幅限製，文章的正文並不長。但是想真正理解全部內容必須讀完大部分參考文獻，還有之前發在PRE上好幾篇解釋細節的文章。
“這樣啊，那你有什麽想交流一下的地方嗎？我都看完了。”
我們一起走進空曠的閱覽室裏找了一個角落坐下，小聲討論著之前在文章上標注出來的地方。
說是討論，其實就是她用幾句話分別解決我一個個想了很久的疑問，附帶讓我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學物理。
年輕的時候早上的時光總是不知不覺就消失了，從九點到十二點的三個小時比三點到六點的那三個小時短得多，特別是在圖書館裏麵。當太陽不再直射窗戶的時候，我鼓起勇氣非常俗氣地邀請她共進午餐：“那個……今天是小年，你想一起出去吃點餃子嗎，現在已經到中午了……”
請女生吃飯一般要去什麽地方？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選項大概是海邊和摩天大樓樓頂的高級餐廳，其次可能是西餐牛排或者一些有格調的小館子，再次就是火鍋或者披薩什麽的了。在我的思維世界裏艾碧水和餃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發生聯係的兩個概念，所以發問之前已經預設自己會被拒絕了。
至於為什麽不問以上那些地方，一是我沒錢，二是給自己留點餘地。
留點餘地的意思就好像買彩票一樣，雖然知道中不了，但是買一個便宜點的就可以讓自己死心了。要是真讓我用全部身家去下注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了我也確實沒錢。
“哦，其實我們那裏過小年不吃水餃的。”
“啊啊，抱歉，我能問下你是哪裏人嗎。”
情理之中的失敗，隻不過是意料之外的原因。想到這我突然意識到臘月二十三似乎隻是北方的小年，可能她的小年根本不在今天吧。
“我是成都的，其實……我也不太記得我們那裏小年有沒有要專門吃的東西了，好像去年這時候我是去春熙路逛了一圈。”
她捏著下巴想了一會，之前我在網上看到新聞說春熙路會舉辦個燈會什麽的。
“過年的時候我們要買點香腸臘肉，然後正月初一要去武侯祠，那裏會有個大廟會，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吃……成都有很多除了水餃之外的美食的，你有時間可以去轉一哈。”
“嗯，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
說著我站起身，開始收拾書包。
“有點好奇哎，北方過年一般吃什麽水餃啊。在家的時候我吃過紅油餃子，應該不太一樣吧。”
她一邊說一邊撥弄著頭發，烏黑的絲線像水一樣在指縫中流動。
“各種各樣的吧……鮁魚的、三鮮的、羊肉的……北方其實也很大的，不同地方的習俗大概不一樣。”
“拔魚是啥子啊？魚還可以做水餃嗎？”
啊？魚能做水餃是很奇怪的事嗎？
“就是……一種淺海魚，脂肪很多而且肉質比較緊實，也沒什麽刺，所以可以用來包餃子。”
我在手機上找到了幾張鮁魚的圖片遞給她，那些點綴著亮藍色斑點的紡錘形看起來有點炫酷。
“我家那邊，過年的時候吧鮁魚肉和肥肉混在一起，加點小蔥、韭菜和香油攪成餡，包成餃子之後還是很挺鮮的。”我不由自主地做了個攪拌的動作。
說到這裏我咽了咽口水，既然被她拒絕了那就自己去吃點吧，也好久沒去過了。
“好神奇哎，這附近有可以吃鮁魚水餃的地方嗎，我也想嚐嚐什麽味。”
我至今忘不了當時的心情，那是一種驚訝、恍惚和如釋重負融合在一起的奇妙感受。
可以查一查發明鮁魚餃子的廚師有沒有廟，回家之後去祭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