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倆饅頭

木頭砸下來的時候,春宜來不及反應,那個搬運的人遲鈍地抬起頭,腳像是有千斤重,居然就這麽站在那裏不動,等著木頭砸下來。

“砰!”他再也站不起來,追風站在離他兩米遠的位置。

隻差了一點。

明明隔了這麽遠,春宜感覺自己聽見了木頭擊碎骨頭的聲音,悶悶的,像打在她的心上。

“追風,趕緊看看!”她的嗓子差點沒發出聲音。

即使在戰場上看見了無數的死亡,但是這麽一場意外直愣愣發生在自己眼前時,春宜隻覺得渾身發冷。

這是她對生命的敬畏。

被砸中的人正在不停往外吐血,等走近時才發現他最多隻有十六歲,就像一根被折斷的青竹,眼神變得空洞呆滯。

紅酥十分機警地往街上跑,她知道現在那人不能移動,得請大夫過來。

地上少年的眼神從呆滯猛然變得清明,像是突然醒悟自己在哪裏,正在做什麽。

他從胸口處摸出兩個大白饅頭,白白胖胖的,和他臉上糊的一臉血形成鮮明對比。他把饅頭放在一旁,生怕自己的血染髒了。

“公主,可能救不回來了。”追風第一時間給他紮了止血的針,可是他還在不停往外吐血,痛得渾身顫抖,兩眼泛紅。

公主府周圍的幫工開始匯集,春宜注意到大家臉上都帶著深深的疲憊,有幾個人還捂著肚子,時不時舔嘴唇,像是餓壞了。

按理說替皇家做事,待遇都是極好的,這次她還從自己的私庫中補貼了一些,怎麽感覺他們遇到了周扒皮。

有點不對勁。

紅酥和大夫趕到的時候,地上的少年眼神變得直直的,但就是一直不落氣,大夫看了直搖頭。

“內髒被砸碎了,救不回來了,他的身體長期營養不良,最近也操勞過度,身體底子壞了,承受不了重藥,隻能看著他去了。”

這話消滅了他們最後的希望,哪怕隻是萍水相逢,看見這麽一條生命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是一種很強的衝擊。

“他的生命力很強。”但在無藥可救時,隻會給他帶來負擔和痛苦。

“紅酥,去李府請蒼不留。”她話音剛落,地上的少年輕輕搖頭。

春宜生了惻隱之心,在他身邊蹲下,“你還有什麽心願,有什麽不放心的家人,我一定幫你,你安心去吧。”

他指了指身邊的饅頭,她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要他的家人有飯吃,有衣服穿。

“我會保證你的家人不愁溫飽。”

少年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他閉上眼的那一刻,春宜拉下臉,讓周圍的人感到害怕。

“把馮忠叫來。”公主府的修繕全權由馮忠負責,他前幾日的表現讓春宜覺得他很上心很負責,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下人去稟報馮忠時,他正在和衛戍喝酒,兩人商量著什麽秘事。

“嶽父大人,她那邊您就軟一點,那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這修個府邸,不小心出點事太正常了。這一車木頭麻煩您幫我處理了。”

馮忠也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一口答應下,想著這也是為他親親的外孫存家底。

他放下酒杯,讓侍女拿來熏衣服的藥材,掩蓋住酒味。

春宜等得不耐煩,正準備直接進宮麵聖,就看見馮忠下了馬車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人還沒到麵前,就聞見一股濃鬱的藥味。

“公主,老臣來遲了。”馮忠把姿態放得很低,頭幾乎垂到胸口前。

春宜盯著他的頭頂,想起之前見他時,他還沒有一根白發,現在卻白了一半。

“無礙,本宮想知道這一處為什麽會坍塌。”她放緩語氣。

馮忠假裝認真地檢查後說:“這幾日陰雨天太多,這兩根木頭被泡軟了,再加上修築這裏的師傅不小心弄錯了。公主放心,老臣一定好好處理。”

他沒有一口咬定是哪一處的問題,而是模棱兩可地說了很多種原因,春宜心中信了兩三分。

馮忠承諾,會把撫恤金送到這家人的手裏,會好好注意這裏的安全問題。

“也是老臣心急,想要早點修完公主府,讓公主早點成親,原本以為公主會和小曄在一起,沒想到還是有緣無份。”

他說得可憐,讓春宜也有點不自在,說得她像個負心漢。

“不用著急,萬事安全為主。”

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被抱在軟墊上,擦幹臉龐的少年。她撿起地上的兩個饅頭,明明沒有一點溫度,可是她覺得有些燙手。

“紅酥拿幾張銀票加在撫恤金裏,再讓采買豐富每人的夥食,超出的部分本宮出。”

這件事對她的影響僅限於走出公主府的那一刻,她害怕自己越來越冷漠的心,也不敢直麵內心深處的一些真實感受。

想來這時候李洹已經醒了,重新擁有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那些絢爛的光塊對他來說像一場夢。

紅酥跟在春宜的身後,看見這個越來越不一樣的主子,心中有些複雜。

她從那日被打了板子後,就一直在休息,春宜戰勝回來後她才重新服侍。

她眼中的主子是有些囂張跋扈的,但是很幹淨,就像是一眼看得清的白紙。

現在這張紙上畫了山河圖,每一處山水,每一處溝壑都需要細細地解讀,而且能窺見的人隻有一二。

春宜回宮後數著新發下來的獎賞,玉貴妃最近得寵,她要抓緊機會能撈就撈。

她挑挑揀揀選了兩張不錯的房契,“這兩張房契送去棲霞宮,交給九公主。”

那時小九去思南借來了兵,她答應送小九兩張房契,人不能言而無信,

小九拿到房契後,興致勃勃跟著丫鬟過來,眼睛亮亮的。

“我想開一家大酒樓,你想入股嗎?到時候給你分紅。”她好像對錢有永遠熄滅不了的熱情。

春宜開玩笑說:“開酒樓能日進鬥金嗎?”

“不試一試怎麽會知道答案呢?”她較真道。

對啊,什麽事情試一試才會有答案。

“那就開個酒樓吧。”

春宜第一次親自去選酒樓的地址,才發現原來有這麽多講究,小九還帶來一個看風水的先生。

明明她半年前還在說這些都是曆史的糟粕,應該廢除,現在卻往先生手裏塞了好大一袋銀子。

春宜出去透氣,卻看見酒樓外麵的台階上躺著一具熟悉的屍體,身邊坐著好幾個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