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永夜破曉

自從拿到破甲錐,其鑲嵌的二級紅核的強大威力還未曾在實戰中試驗過。

手中有了武器,被對方壓製的局麵頃刻逆轉,鬱岸握緊破甲錐,轉守為攻,主動朝男人衝了過去。

那古怪男人身手敏捷,借著黑暗的掩護在散亂的家具後躲藏, 畫中取物核並未給鬱岸帶來多少視力提升,憑他的眼睛在黑暗環境中追擊目標實在困難。

但昭然不一樣,在完全被黑暗籠罩的環境中,他視野裏的古怪男人就如同站在白天的操場中央,無處遁形。

“他在向你左後方繞,你正前方腳下橫著一根鐵鍬,左邊斜上方吊垂一片雜物,先彎腰邁過去,然後直接轉身抓他,其他東西都礙不到你。”

昭然開口的同時,鬱岸已經有所動作,不再受黑暗中遠遠近近的輪廓的幹擾,放開手腳移動,反握破甲錐矮身回轉身體,刀刃在一片漆黑中劃出一道血紅弧光,鋒利弧光擦著男人麵頰閃過,鋒利的刃氣從左眼球割過鼻梁,在右眼球上也留下了一道狠戾的深壑。

血花爆裂,一簇熱血濺落到鬱岸臉頰上,男人痛苦怪叫,轉頭逃跑,靈活地翻越雜物障礙,從小屋深處的後門衝了出去,鬱岸想追,但周遭漆黑,膝蓋不慎撞到了雜物邊緣,痛得原地蹲下抱腿吸涼氣。

昭然蹲到他身邊,給他揉揉撞痛的膝蓋:“沒事。”

“什麽,有東西擋著你不告訴我。”鬱岸咬牙站起來,一瘸一拐挪到桌邊,雙手一撐坐到木桌麵上,抱著一條腿揉,另一條腿垂在桌下晃**。

“你跑太快,我還沒說出口你就撞上了。”昭然拉出死人坐過的那張椅子,掃了掃灰然後坐下,“別追,可能有陷阱。”

“沒想到在遊戲幻室裏也能掏出破甲錐來,”鬱岸仔細察看鋒利發亮的十字尖刀,刀柄與刀刃連接處的十字星形畸核閃著微弱紅光,“你的角色是旅人畫家,所以戴上精進徽章能加強繪畫能力,我的角色就做不到。”

“試試還能不能畫別的,畫手槍看看。”他盤膝坐在木桌上,扶著膝頭審視昭然的畫冊和畫筆,“畫中取物核不能取活物,而且隻能取和畫等大的東西。”

“槍也太複雜了吧。”昭然左手拿起畫筆,沾了點顏料在畫冊上描摹,精進徽章使他的繪畫時間大幅縮短,幾秒鍾就能塗抹完成。

“不行,我記不住槍細節長什麽樣的。”昭然忍不住用筆杆撓頭發,他從不用槍,因為實在吃不消槍的後坐力,雖然知道每一塊零件如何組裝,但要在腦子裏回憶出精確的形狀還是有點強人所難。

“畫畸核試試,畫透視核,倫琴之眼。”鬱岸專心趴在旁邊看著,本來想讓昭然畫儲核分析器,但這東西應該比槍更精密吧,普通人會使用就夠了,不可能觀察得特別細致。

透視核的表麵紋路是一隻眼睛,應該還算容易畫。

昭然憑著印象畫出了三級紅色的功能核-倫琴之眼,在精進徽章的強化下,筆下的畸核立體逼真,仿佛觸手可及。

鬱岸發動畫中取物,試圖將手指伸進畫冊。

“拿不出。”接連嚐試幾次無一例外全部失敗,鬱岸指甲裏摳滿了顏料。

“可能因為每顆畸核其實都是不規則的球形,憑手畫不出那些細微的凹凸。”昭然想了想,“除非拍照片才能實現。”

“可是破甲錐上也嵌了畸核,就拿出來了。”

“因為打磨雕刻過吧,雕刻之後就變成標準的十字星形狀了。”

有點可惜,但拿到破甲錐之後,鬱岸心裏有了底,至少不需要再花時間去搜找武器和冒險強化了。

“就隻能拿這些嗎,你再想想還會畫什麽。”

昭然支著頭苦想,靈光乍現,奮筆疾畫。

“我看看。”鬱岸舉起畫冊欣賞,表情逐漸疑惑。畫布上堆了一灘紅潤的、栩栩如生的、Q彈的,愛心軟糖。

“這個我能記住。”昭然托腮笑,“離譜經常去超市買。”

抬手伸進畫布中,鬱岸順利從裏麵掏出了一把愛心軟糖,的確,麵試官家的冰箱裏塞了不少這種軟糖,草莓夾心的,咬開會爆漿。

鬱岸扔了兩顆進嘴裏,借著羊油燈的微光翻開從骷髏身上奪過來的羊皮冊,有些字母已經模糊,用詞習慣也十分古老,但鬱岸閱讀起來並無障礙。

“哦,這個老頭剛出生的小孫子被作為祭品送給……這個詞很怪,不知道他想說戰神還是想說怪物,可能是說他們小鎮信奉的守護神吧,後來這座閉塞的小鎮迎來了一位外鄉人,向老頭承諾會去怪物那裏替他討回孩子,小鎮上因為供奉這頭怪物而失去孩子的居民都來替他送行。”

“外鄉人的胸前紋有一片太陽印記,人們對他充滿期望,夜夜祈禱,稱他為勇士。”

“勇士獨自前往怪物的巢穴,卻一連數年杳無音訊,直到一位迷路的漁夫在海邊礁石下發現他腐朽的屍體,手持砍出缺口的利劍,背靠礁石英勇死去,石麵上用劍刻下了一行字——偽假光明懸於戰神旗幟之上,虛無信仰以我終結。”

鬱岸瞳孔驟縮,這段話他在日記裏讀到過。在日禦鎮的地圖上,結合小鎮燈塔上垂掛的太陽旗幟,與日記手稿上的花紋也有幾分相似,隻不過遊戲為了美感做了太多藝術加工,鬱岸一時沒認出來。

羊油提燈的光芒微弱,鬱岸隻能趴在桌上細讀,昭然坐在近處,目光落在他弓起的脊背上,不慎掀起的麻布衣料露出了後腰的太陽花紋。

昭然替他拽了拽鬥篷,蓋住他**的後腰。馬賽克小嬰兒從畫箱裏爬出來,咿咿呀呀地沿著鬥篷爬到鬱岸背上,傻乎乎嗦手,鬱岸入神翻閱羊皮冊,懶得理它。

“說起來,失落小鎮的設定和這老頭寫得差不多。小鎮上的人們為了祈求保佑,每年都會送一位妙齡少女順流而下,供奉給亡湖寄生者。”

“難道失落小鎮的原型就是日禦鎮,日禦鎮鬧鬼嗎,有這種傳統嗎?”鬱岸揚起眼皮看向昭然,“你應該知道吧,大老板說你從前在日禦鎮住。”

昭然猶豫了一下,如實回答:“有,日禦鎮靠海,且位置特殊,一年中有半年都處在極夜狀態,見不到太陽,剛好有人在海底看見了一種生物,長得很像太陽,所以認為是太陽墜落進海裏才導致漫長的極夜。以前人傻,聽風就是雨,就把它當成神明來供奉,所以每年都獻祭一些東西給海底怪物,希望它能給小鎮帶來光明,戰士出征也會祭它,久而久之這怪物也被傳成了戰神。”

“很殘暴的怪物。”昭然平靜講述,觀察著鬱岸的表情,“長相醜陋,麵目可憎,人們表麵信仰,心裏其實都在想如果能一把火燒死它就好了。”

“沒時間了。”鬱岸拿上破甲錐,提起羊油燈,匆匆跳下桌子,朝古怪男人消失的方向快步走去。

有一個疑惑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鬱岸習慣性拒絕思考,卻又不得不麵對——

從進入這裏開始,麵試官的舉動有點反常,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錯覺。

黑暗被微光一寸一寸驅散,邁過積攢塵埃的老地板,每一步落地都聽到蛀蝕的地板吱嘎作響,鬱岸彎著腰,提燈尋找男人滴落在地麵上的血跡,沿著痕跡追擊。

“等等,”昭然破天荒主動伸手過去,皺眉要鬱岸牽著,“我覺得這兒過於像日禦鎮了。”

但鬱岸沒牽,他騰不出手,而且用異樣的眼光瞄了一眼昭然的手。

推開房間鬆動陳舊的後門,一條卵石鋪就的小道向遠處的黑夜中延伸,地麵上散落的血跡越發密集,那古怪男人隻是被破甲錐劃傷雙眼而已,出血量卻比想象中多得多。

鬱岸一直向前摸索,在微光照亮下,十步開外多出一個人影,側坐在小道旁,看側影像抱膝團坐的姿勢,有些僵硬。

他大著膽子接近,舉起提燈照亮那人的臉,橫亙鼻梁的一道深重刀傷觸目驚心,此時他的臉龐白得像落了一層霜似的,完全喪失了活人的生機。

古怪男人死了,以如此奇怪的姿勢坐在地上。

鬱岸將破甲錐伸出去,撥開古怪男人的麻布外套,來印證心中的猜測。

果然如他所料,麻布衣袖之下空無一物,這古怪男人沒有雙臂雙手,所以最初見他時,他用嘴去撥門把手。

那位死在木椅上、在羊皮冊上書寫悲傷心事的老骷髏,用嘴叼著羽毛筆,最初在住宅中見到的老人用嘴去開窗,騎獨輪車的小孩兒們用嘴叼著糖果和風車,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全都沒有雙手。

一種不可深究的恐懼從腳下升起,寒意沿著脊柱上升,讓人不由自主汗毛倒豎。

他僵硬回頭,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描摹昭然的臉,目光下移,審視那雙手。

而且,麵試官不止有一雙手。難道它們全都屬於日禦鎮裏不同的人們嗎。

“看什麽。”昭然微怔,皮囊仿佛被鋒利目光割開,將腥臭的醜陋的一切暴露無遺。

輕微的石裂聲從遠處向腳下蔓延,突然聲響變得劇烈,卵石地縫皸分開來,頓時地麵四分五裂,向下坍塌出一個無底的大坑。鬱岸腳下瞬時空了,他弓身起跳,雙手去攀邊緣的裂崖,昭然神情驟變,跪趴到邊緣去抓鬱岸的手:“岸岸!”

但在有限的零點幾秒反應的時間內,鬱岸在昭然的手和斷崖之間選了後者,兩人指尖短暫相觸,在簌簌砸落的碎石中錯過了。

碎石如同狂風驟雨般向下墜碎,鬱岸在墜落的失重狀態中慢慢走了神,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重重砸落到金屬表麵,他甚至忘記感受四肢內髒襲來的劇痛,求生欲使他自覺抓住身邊能攀抓的一切。

鬱岸奮力抓住金屬表麵的一塊凸起,將破甲錐狠狠插進鐵皮中,才陡然掛住身體,停止無限向後滾落。

明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雙眼,周圍的風景在迅速後退,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冰雪割過臉頰,耳邊汽笛聲嗚嗚長鳴。

他掛在了一輛遊**在空中的列車上,列車輪下並無軌道,而是一片虛無深淵,回頭望去,太陽和雲層被甩在了車廂最後,天空中白晝與黑暗之間的分界像沒攪勻的顏料一般分明,而這趟幽靈列車正在從極晝開向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