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精進

昭然將寫生簿托在掌心,用鬆鼠毛筆蘸著油畫顏料在畫布上記錄鬱岸的成績。他的旅者隨機身份為寫生畫家,畫箱裏什麽都有。

鬱岸還渾然不知,彎腰專心在水底淤泥中摸索,從淤積泥沙中找到了那件閃閃發亮的東西,在衣服上蹭掉汙垢,露出那東西的本貌來。

耳邊汩汩水聲隱隱靠近,那些聚集成一團蠕動黑山的食人蝌蚪的吞噬力驚人,乞討者的屍骨被迅速啃食殆盡,意猶未盡的大群蝌蚪原路折返,此時鬱岸距離岸邊尚餘一步之遙。

忽然腰間一緊,一條手臂從身後環住他,鬱岸被猛地拎出水麵,在空中一陣天旋地轉後,腳尖終於勉強沾地。

“別把這裏當遊戲,受傷會創傷大腦,你後半生想變植物人嗎?”昭然鬆開他的腰,低頭教訓。

“是你覺得我會受傷,然哥。”鬱岸垂手站立,另一隻手還攥著小嬰兒的繈褓。

在他的計算下,蝌蚪被乞討者吸引過去的時間可能不夠自己打撈東西,所以特意帶上小嬰兒一起下水,如果食人蝌蚪提前折返,就把它拋出去,完全能爭取到足夠回到岸上的時間。

他偶然瞥到昭然手裏的成績冊,皺眉問:“給我扣兩分?憑什麽。”

昭然用筆杆敲他的頭:“利用人命去達到自己的目的。我昨晚囑咐你什麽來著。”

他並非不懂感情,甚至知道如何去利用人性來殺人,這比單純的漠視生命更危險。

“我沒想到npc會有感情。”鬱岸歪頭疑惑,“我也試了才知道乞討者會被嬰兒影響失足落水。”

“我完全按你要求做了,殺了劫道乞討者,留下這個小孩。”鬱岸提起哇哇大哭的小嬰兒,“不過分好,也不過分壞,不是嗎?在遊戲裏還要顧及虛擬npc的生死嗎?”

昭然啞口無言,思慮再三,把剛扣的兩分劃掉。

這時,鬱岸悄悄靠到昭然耳側,得意細語:“活人我也一樣對待。”

昭然被他不服管教的態度搞得火大,把剛劃掉的兩分又扣下去了,轉身就走,沒等他。

鬱岸匆匆跟上去,想牽他的手。

昭然心裏在想其他事,冷不防被觸碰手指,這個部位特殊又敏感,因此被任何東西碰到第一反應都是甩開。

昭然意識到身邊不是別人,於是回頭瞧他,鬱岸咬著指甲站在水道邊的矮牆陰影中,旅者鬥篷遮住了他的臉,唯有左眼的蒼白色畸核在一片漆黑中閃爍冷光。

“好吧,好吧。”他終於妥協,走出陰影,雙手托起小嬰兒,跟到昭然身邊,不情願地對著小嬰兒自言自語:“算你這像素方塊堆會哭,小npc。”

小嬰兒在遊戲裏隻是一張微小的貼圖,放大以後發現製作組並沒認真畫這個小東西,全是像素馬賽克湊合堆出來的,但它就是可以哭得很響。

昭然搖搖頭,對他總是無可奈何沒了脾氣,硬板起來的表情不由自主緩和。

“然哥。”鬱岸無聊地雙手把小嬰兒舉在麵前,懶懶道,“你讓我想起初中班主任。”

“很漂亮的女孩,第一次當班主任,但負責得要命,以前班上男生偷偷抽煙,屢教不改,她就會氣得趴在講台上哭。”

“後來男生們怕她哭,都不怎麽抽煙了,或者藏得隱蔽,不叫她發現。”

“你還記得初中的事?”

“隻是剛剛恰好想起來一點。”

“這種責任心出自怎樣的感情呢,我不理解。”鬱岸眼神寧靜,“隻要我在乎你,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聽的。但你不會真以為人的本性還能改變吧。”

“你昨晚幹•我的時候沒主動親過我,沒念過我名字。”鬱岸把小孩拋到半空再接住,樂此不疲,“所以我今天不聽你的話,我也給你扣兩分,怎麽樣啊。”

昭然看向別處,尖牙咬著嘴唇,摸了摸鼻尖:“咳……下次會……下次。”

為了掩飾情緒,昭然在扣完分的畫冊上塗抹,把剛剛塗改分數的痕跡塗黑,周圍畫一些炸毛,再用白色給炸毛煤球點上眼睛。

“你剛下水撿了什麽東西?”昭然邊畫邊轉移話題。

鬱岸把那亮晶晶的物件摸出來,托在手心:“精進徽章,遊戲裏的稀少道具,能大幅度強化角色的技能,徽章越多實力越強。”

“快戴上,能扛打一點。”畫筆木杆在昭然指間自如旋轉。

鬱岸把閃著微光的徽章別到胸前,試著擺出防守架勢,朝昭然出了一拳。昭然習慣性豎起小臂去擋他的拳,但這一次,迅猛力道衝擊小臂,昭然甚至被擊退了兩步,低頭驚訝察看自己鈍痛的臂骨。

“有兩下子啊。”

鏈接入場景後,人物體能全部平衡為初始零狀態,鬱岸戴了精進徽章,各方麵都會比無加成的角色強出一截。

水道附近的街區汙穢不堪,一些磚砌住宅的外牆裂開缺口,苔蘚從裏向外蔓延,垃圾桶長久無人傾倒,塑料袋中的食物浸泡在酸水裏腐敗膨脹,惡臭仿佛隨時會噴發而出。

總覺得隱約有一束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脊背上,直覺促使鬱岸抬頭望向磚房矮牆上方。

在距離兩人很近的位置,有個人站在牆裏麵無表情盯著他們,隻在矮牆上方露出一顆頭。

與鬱岸對上視線的一瞬,那人扭頭就跑,想往破敗木門裏鑽。鬱岸反應極快,在那中年男人回身逃走的同一秒就動了起來,跳起來雙手攀住矮牆邊緣,手臂一撐,雙腿順勢踩牆向上爬,敏捷地跨了過去。

男人他驚慌失措地用嘴去咬門鎖,一溜煙鑽進黑暗的小房子裏,鬱岸緊追不舍,回頭抓住昭然的手一同鑽進門裏。

被精進徽章強化過力量後,鬱岸的手勁兒陡然增加,攥得昭然倒吸一口涼氣。

“……”

身後的木門轟然關閉,昏暗餘暉盡數被隔絕在這一方封閉幽暗的密室之外,房子裏破敗的木地板落滿灰塵,木質樓梯吱嘎作響,一些木板斷裂,扶手已被蛀空,一股收藏於久遠年代的潮濕氣味充斥鼻腔。

一門之隔,仿佛踏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裏不同於遊戲杜撰出的場景,年歲賦予這裏無盡的黑暗,置身其中便會感到從腳下升起一陣寒意。

昭然臉色忽然凝重,一直以來勝券在握胸有成竹的表情**然無存。

他一改遠遠觀戰、讓鬱岸自行探索的計劃,自然地走到前麵,並分出一隻手,時常在鬱岸即將走出安全範圍時將他攏回身後。

像素方塊堆成的小嬰兒npc蹲在畫箱裏,隻露出一雙眼睛好奇打量周遭的環境。

鬱岸東張西望,眼睛還沒完全適應黑暗,幾乎隻能看見房間內擺設的輪廓,一架落滿灰塵的打字機放在矮櫃上,圓形的按鍵在按下時會發出清脆哢嚓響。

“打字機,一兩百年前的老古董。”

鬱岸沿著長桌麵向窗邊摸索,隻能靠觸覺去感知周圍情況,桌邊的木椅上堆積著一團粗糙的麻布,底下蓋著一些稀爛的東西,一晃就窸窣作響。

他終於在桌麵上摸到一盞提燈,在附近撿到一盒火柴,摸著黑用指尖挑選沒受潮的一根,擦亮火焰,點燃了燈裏的羊油。

提燈的微光照亮了有限的一塊區域,鬱岸看清那堆麻布下堆放的東西後,迅速縮回了手。

那堆麻布是老化的衣服,麻布之下覆蓋的則是一具陰晾幹癟的屍體,腐化的骷髏嘴裏叼著一支羽毛筆,下巴底下壓著一本羊皮冊。

年月積累下,腐敗的人體組織已然和羊皮冊封麵、桌麵黏在了一起,鬱岸小心地將冊子從桌上揭下,但骷髏下巴還黏在上麵,鬱岸不耐煩猛地一拽:“拿來。”

骷髏在地麵上散落成一灘零碎骨骼,和麻布糾纏成一團。

鬱岸肩頭一緊,昭然把他拽離骷髏附近:“別在這兒亂拆東西。”

一晃眼,羊油燈光影閃爍,鬱岸盯緊散落在地上的那具腐敗骷髏:“他是不是動了一下?”

昭然一把推開他:“笨蛋,上麵!”

鬱岸朝右側撲倒,抬頭的刹那,置物架上竟趴著一個人,正是最初在矮牆上隻露半個腦袋注視他們的那個古怪男人。

男人張開血盆大口向下砸落,正中鬱岸剛才的站位,若非躲得及時,恐怕此時腦袋已經被這大叔砸進胸骨裏了。

進入了完全黑暗的區域,男人便一改當時魂飛魄散逃跑的態度,變得異常凶猛敏捷,朝鬱岸縱身一躍,張開大嘴咬向他的頸動脈。

鬱岸反應也快,側身就地一滾順勢站起來,一腳飛踢踹在男人腦袋上,身體在空中飛旋,第二連踢附加慣性帶來的力量,重擊在男人顱骨上。

由精進徽章加強過力量後,這兩連踢要比鬱岸平時能爆發出的力道更強,男人的頭顱當即凹陷進去一個窩。

可他甚至沒有絲毫重擊後的暈眩,就那麽朝鬱岸直衝過來,鬱岸隻能橫跳躲避,那大塊頭不怕痛不怕撞,一顆鑄鐵般結實的頭顱撞碎了牆壁,飛濺的磚石碎屑擦過鬱岸臉頰,在頰邊蹭出一道血線。

“好硬……”鬱岸喘著氣觀察周圍是否有銳利的武器能用,突然,他猛地拽下胸前的精進徽章,用力拋到昭然手中:“試試能不能精進繪畫能力!”

不用他多解釋,昭然隻與他對上目光,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接著。”昭然從畫冊上撕下一頁,朝空中拋去,鬱岸同時一矮身,從那鐵頭男人**滑鏟,左眼亮起蒼白微光,銀級核畫中取物表麵顯現繁複花紋。

鬱岸右手猛掏進畫布,奮力向外一拽,從中拖出一把鑲嵌紅核的十字尖刀——破甲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