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置換反應

鬱岸舉起手電筒,光照在老爺子臉上,臉上的皺紋皸裂是長期風吹日曬留下的痕跡,如果恩希市的司機消息準確的話,這個老頭是三號碼頭附近的流浪漢,作為幸運觀眾被抽選上船做清潔工,免費體驗豪華遊輪,食宿全免。

從一開始鬱岸心裏就有個疑惑,至今沒找到答案。

照理說,遊輪各處安排的員工應該全由遊輪公司統一麵試挑選,保證貴賓們得到最周到專業的服務,而他們卻選擇從各地抽選毫無服務經驗的閑雜人員,這樣雖然降低了一些人力成本,但導致遊輪上魚龍混雜,難免會惹得一些貴賓不愉快。

魔術巡演主辦方絲毫不在意口碑的做法,就仿佛提前知道這些貴賓將無人生還一樣。

老頭舉著白蠟燭朝前走了兩步,看起來有些膽怯,試探著問鬱岸:“你是船上有錢人的孩子嗎?”

鬱岸搖搖頭:“我也是服務員,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劇院,好奇跑來看看。”

“哦。”老頭聽罷,佝僂的身子略微挺直了一些,少了點拘謹,憨憨笑起來,露出一排缺鄰少伴的牙,“那你別坐人家的座椅,讓人看見不高興,嫌我們坐髒了。”

“我就坐。”鬱岸在柔軟的短絨座椅上顛了兩下,舉白蠟燭的老人的傳說始終讓三號碼頭籠罩著一層恐怖的氛圍,大概就是這個老爺子陰魂不散吧,不過是死是活鬱岸都不怕。

“噓噓,有錢人家迷信得很,咱們惹不起的,你這叫坐壞了人家的運勢。”老爺子有點生氣了,朝他擺擺手,“你非要看,我帶你去劇院後麵轉轉。”

正好,想著既然晚上就開始魔術表演,後台肯定會提前準備一些道具,運氣好的話能偷窺到來彩排活動的魔術師本人。

鬱岸站起來,跟在老頭身後往舞台後逛過去。老頭姓王,步履蹣跚地清掃地上的灰塵,絮絮叨叨地讚歎有錢人的生活。

劇院後台確實擺著不少道具,全都由紅色的天鵝絨蓋布遮住,奇怪的魔術道具把蓋布頂出起起伏伏的形狀,鬱岸掀開一個比自己身高高出二十多厘米的一個櫃形輪廓,裏麵是個透明的玻璃展覽櫃,能容納一個成年人站進去,上下左右都摸了一遍,並沒有什麽機關。

昂貴的樂器靜置在防塵間裏,亮麗的話劇服裝和芭蕾舞裙整齊掛在更衣室中,隻不過因為停電,整個後台烏漆嘛黑的,隻能寸寸挪動手電筒聚光的位置,才能看清眼前的東西。

更衣室門上映出一位芭蕾舞女的曼妙身姿,她腳尖點地,手臂舒展,擺出一個優美的姿勢,基本功過於紮實穩定,保持同樣的姿勢半天都沒動。

鬱岸發覺不對,悄悄貼到牆邊,往更衣室深處張望,裏麵空無一人,隻有一尊等身比例的石膏舞女雕像,踮著腳尖擺出優美的造型,映在門上的其實是雕像的影子。

越來越弄不懂船主人的裝修思路了,花不少錢用在這些前衛的藝術品上,卻擺放在客人沒機會看見的位置,之前走廊裏的整排油畫也也一樣,掛在服務員們住的內艙邊,這些人上船是為了討生活,誰有工夫欣賞一些不知所雲的藝術。

“你在女更衣室看啥呀?”王老頭催他快走,“這個修船的不懂行,亂布局,牆沿裏出外進的,還對著門口,老人常說尖角煞,這可不吉利,我不在這裏待久的。你這孩子不懂事,我不帶你逛了,你快走。”

“布局,這我倒從沒了解過。”鬱岸推開半掩的更衣室門,獨自打著手電摸到舞女雕塑前,摸摸她纖細的手指,確實是石膏的質感。

他用上了幾分力氣,掰了一下雕塑的手指,石膏外殼斷裂,碎塊掉落在地,露出裏麵一截失去血色的手指。

鬱岸僵了一下,立即縮回到牆邊躲了一下,站遠了一些辨認那具活靈活現的舞女雕塑,石膏內部竟然裹著一具女人的屍體。

他回憶起上船時遇到的那一隊身材高挑挺拔的男女模特,當時他們身上沾滿倒模材料,正在往洗浴房走,似乎是要做人體雕塑。察看舞女雕塑的口鼻,大概是將材料覆滿模特身體定型之後,又將鼻孔處封死,使其窒息而死的。

王老頭見他不聽話往更衣室裏麵跑,便氣喘籲籲跟進來,先是被裏麵的舞女雕塑嚇了一跳,然後看見雕塑手指處的斷截麵支棱出來一根發白的手指,登時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險些嚇厥過去。

“我就說邪得很,報警,快報警。”王老頭嚇得屁滾尿流,舌頭都捋不直。

“這裏是公海,誰來救你。”鬱岸撿起地上的石膏碎片,按原來的形狀拚回雕塑手指上,偽裝成沒被破壞的樣子。

“我還掃過好幾個差不多的雕塑,船上好些犄角旮旯都擺著這個。”王老頭癱坐在地上,滿臉恐懼,“這是要擺陣作法呀,不吉利不吉利。”

“還有什麽地方有?”

“我、我還見過兩個,後廚有一個,我們幾個清潔工住的地方也有一個。”

“裝沒看見。我有事,先走了。”鬱岸扭頭就跑,顧不上再搜索劇院後台,而是直接返回了來時住的內艙走廊。

記得一開始走廊盡頭有幅油畫掉下來過,自己趁著那陣騷亂跑了,他迅速返回內艙走廊,檢查那幅掉下來的畫作。

之前這裏掛的是一幅藍色的海浪航船圖,和其他畫內容差不多,墜落後摔碎了外麵的玻璃框,現在換上了一幅晚霞圖。

說明掛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裏一定要掛上東西。

鬱岸拿出背包裏的破甲錐,從畫框邊緣一點一點撬,直到把整個畫框都挪開。

畫框下遮擋著一些細細的鐵鏈條,非常細,像手鏈一樣,但數量很多,鋪成網狀,在鏈網中央用一把鎖固定,鎖中央鑲嵌著一枚玫紅色的畸核,比較像某種畸動設備的局部。

鬱岸又隨機挑了幾幅油畫撬開,裏麵都藏著類似的鐵絲鏈網,並由一把鑲嵌畸核的鎖收束起來。

通過局部猜測整體,此時的繆斯號遊輪好像由一張漁網包裹著,網格的每個交織點都用一個畸核鎖扣住,將遊輪困成一個海上漂浮的牢籠。

第六感讓鬱岸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他抄近路趕回昭然住的套房,時間剛好,昭然同時從窗外跳進來,與鬱岸交換情報。

“岸岸在賭場拖著方信,我去了他的房間。”昭然拿出手機,給鬱岸瀏覽自己拍攝的照片。

方信房間的文件全是小岸日常生活的偷拍,角度非常隱蔽且專業,連小岸在學校浴室洗澡的情景都拍到了。

鬱岸倒掛到沙發上,舉著昭然的手機,凝視著圖片上模糊的太陽印記發了一會兒呆。

“我思考過,假設方信手裏確實捏著一種對畸體存在巨大威脅的藥物,那麽他會開個什麽樣的天價,來出售這個配方呢。”

“雖然不清楚他們在擺什麽陣,但船上一定存在一位強大到需要用密集的畸核鎖捕捉的對象。”鬱岸指了指昭然,“拿一隻最強的畸體來換,如果是我,我就要這樣的價。”

“方信想要我的核?”昭然不以為意。

“不,不對。他想要你。”鬱岸蹭地一下從沙發上翻下來,“他想要驅使你,成為你的契定者。”

前提是先除掉昭然選定的準契定者——身上印有太陽印記的小岸。

糟了,被方信聲東擊西擺了一道。

“我去賭場。”昭然眉頭擰緊,單手一撐窗沿翻出陽台,鬱岸與他分頭行動,既然船上最有可能有實力與方信交易的是魔術師,他最好先往魔術表演現場趕。

繆斯號廣闊的甲板在急切的心情下顯得更加漫無邊際,在純黑兜帽的敏捷加成下,鬱岸跑得快要岔氣,爬上劇院外牆,從通風窗口翻了進去。

劇院人滿為患,上下兩層座無虛席,上層貴賓拿起桌上準備的袖珍望遠鏡,興致勃勃地準備尋找魔術師的破綻。

大劇院內穹頂高聳磅礴,燈光華麗,兩側的管弦樂團演奏著激昂神秘的音樂,舞台上爆出一團絢爛煙花,火焰中飛出無數白鴿,隨著煙花消失,查理·漢納身穿燕尾服出現在舞台中央,雙手扶著寶石手杖,摘下帽子對觀眾們行紳士禮。

年過半百的老查理依然充滿魅力,舞台上的榮光從不曾跟著年齡一起褪色。

鬱岸趴在支撐鋼梁上,藏在巨大的舞台射燈遮擋出的陰影裏邊,胸口起伏劇烈喘息,在高處尋找小岸的影子。

他來得太晚,已經錯過了一段**熱辣的開場,熱舞的少女托著白鴿歡快退場,老查理也延續著他沉默但從容的表演風格,一摞撲克牌從左手拉至右手,忽然手指一翻,一張紅心A便被挑出來夾在指間,轉瞬間,紅心A居然替換成了一束紅玫瑰。

老查理將玫瑰散到台下,接受少女們的歡呼的同時,拿玫瑰的右手掌心中多了一顆蘋果。

他請一位收到玫瑰的女孩子上台,在蘋果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同時,風姿綽約的美女助手用手推車推上來一個全透明的玻璃立櫃,向觀眾們展示它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沒有機關的玻璃櫃。

老查理微笑著將寫上少女簽名的蘋果展示給大家看,然後對著蘋果咬下一口,逗得觀眾直笑。

隨後他將蘋果放入玻璃櫃中,蓋上深紅色的天鵝絨蓋布,對觀眾們豎起食指,舞台後方的大屏幕亮起一個絢麗的電子時鍾,並發出滴答滴答的計時聲。

過了幾秒之後,老查理拉開了蓋布。

蘋果仍在原位,隻不過已經腐爛成一灘稀軟的爛蘋果,觀眾們舉起望遠鏡辨認,竟發現腐爛的蘋果皮上,赫然寫著少女的簽名,位置、大小、筆跡完全相同,甚至被咬了一口的牙印也依稀可辨。

場下掌聲雷動,查理·漢納的未來魔術,又一次給了觀眾們嶄新的驚喜。

隻有鬱岸嗤之以鼻,區區小把戲,放到昭然麵前才不夠看。

老查理對觀眾們搖搖手指,這時候,美女助手又一次推著手推車登場,這一次,玻璃櫃裏綁著一個人。

鬱岸瞪大眼睛,險些從鋼梁上摔下去。

小岸被困在玻璃櫃裏,雙手反綁在頭頂,眼睛和嘴都被黑色膠帶粘上,在他身上緊緊纏繞著一團鐵鏈,鐵鏈交匯的地方,竟然掛著一枚定時炸彈。

炸彈定時一分鍾,美女助手推著他在觀眾麵前行走展示,觀眾裏不乏接觸過軍火的商人或軍人,一眼就看出人身上綁的是真家夥,甚至有人慌張地站起來,抱起老婆孩子就要跑,其他不明真相的觀眾紛紛大聲嘲笑。

鬱岸喉嚨發緊,手指攥緊了鋼梁,在短短一分鍾裏思考和否決了無數方案,可時間流逝得比水更快,老查理甚至沒有蓋上蓋布,悠閑地看了看手表。

所有人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鬱岸更是快要抓狂。

難道繆斯號墜海是因為這枚炸彈?小岸死在了爆炸中,遊輪從此刻沉沒?遊戲要戛然而止了嗎,會自動彈出鏈接嗎。一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小岸本來不會死的,卻因為自己的出現讓他意外死在這個節點上,如果過去的自己死亡,現在的自己豈不是也會跟著消失。

在炸彈進入最後五秒倒計時的瞬間,小岸突然從玻璃櫃中蒸發了。

滿座嘩然,鬱岸也愣住了。

……

滴答、滴答、滴答。

小岸卻還能聽到自己身上的炸彈仍在計時。

五秒、

四秒、

三秒、

兩秒、

一秒。

滴滴。

好像有個溫熱的身體撲了過來,重重地將自己撞擊出去,身上的鏈子被轟然扯斷,連著炸彈一起剝落,向遠處扔去。

不可能的,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不可能……

又是五秒的沉寂,直到爆炸的轟鳴從一個很遠的方向震撼耳膜,小岸拚命扶住晃動的甲板,扯掉貼在眼睛上的黑色膠帶。

麵前人驚詫地看著自己,單膝跪在地上,淺淡的粉色長發用愛心皮筋紮在腦後,穿著一件酒紅色的襯衣,右耳垂釘著一枚黑色的耳釘,睫毛低垂,也像褪了色似的發白。

“?”小岸茫然低下頭,兩人所在的陳舊腐朽的木質地麵浮起一圈金色的日晷光環,晷針正在逆轉,可光芒要比印象中黯淡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