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魚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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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服務生推著餐車從走廊經過,將新製的甜點和咖啡推進食品專用的電梯,在保鏢檢查過後送入一間套房,然後禮貌地退出來安靜離開。
房間內彌漫著雪茄醇厚的氣味,男人穿著浴袍躺靠在真皮沙發裏,雖說身體保養得宜,但免不了上了年紀的緣故微胖走形。
方信麵前的電視上放映著一段影像,模糊的視頻中,穿著浴袍的方仁將一位年輕的小荷官按在地上,拎起裝滿鈔票的手提箱砸碎了人家的膝蓋,將那男孩子拖上了床,匆忙寬衣解帶時被當胸踹翻,那小荷官便趁機跑了,方仁緊隨其後追了出去,到早上都沒回來。
好色之徒險些誤事。
方信並沒有立刻派保鏢尋找扶不上牆的哥哥,反而恨鐵不成鋼地啐了一口,似乎根本不擔心方仁的安危。
他手邊散落著幾張打印紙,紙上印著兩列黑白照片,將鬱岸冷漠的臉各個角度都拍得清清楚楚,另外的紙上則是其他環境下的偷拍,背景為學校的單人浴室隔間,鬱岸背對鏡頭,水從花灑噴淋在頭頂,沿著緊實的脊背腰腹流淌,由於水溫驟然變冷,他右側大臂到頸側位置受到刺激,浮現出一圈發光的太陽形花紋。
太陽印記的繁複花紋被單獨提取出來,平鋪印刷在紙上。
方信拿起手機,給一個沒有備注名的神秘號碼發去一條信息:“魚兒已經咬鉤了。”
許久,對方回複:“一切就緒。”
……
臥室門慢慢拉開,小岸揉著眼睛走出來,鬱岸並沒在客廳裏,隻有昭然坐在餐桌前,一個人無聊地拿叉子撥弄培根旁的溏心煎蛋。
實際上吃不下,他也覺得自己昨晚做得很過分,但找不到台階下,習慣性裝成大人,大人從不會主動道歉。
他回過神抬起頭,發現小岸就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視線相交,昭然以為他會賭氣離開這裏,小岸以為他會趕自己下船,卻都沒發生,相顧無言沉默著。
“這裏很危險。”昭然放下餐叉,欲言又止。
“那又怎麽樣,要不是怕你死在這兒,我才不會來這種到處都是人吵吵鬧鬧的鬼地方。”
“哼。”昭然愣了一下,忽然笑出聲,抬手牽起小岸手腕,將他扯到自己腿上,“你怕我會死啊,我讓你覺得很靠不住嗎。”
小岸渾身都是刺,在昭然懷裏卻軟綿綿的有勁兒使不出:“你以為自己很靠譜嗎?渾身都是破綻的蠢怪物。”
“那你留下來幫我。”昭然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在他耳邊低聲陳述,“昨晚你幹得其實挺漂亮,方仁下落不明,他兄弟方信總要追究個說法,可以暫時拖住方信與船上貴族交易的腳步,免得藥劑配方在被我找到之前泄露出去。”
小岸從沒想過,有一天昭然會將工作和計劃對自己和盤托出,因為在他眼裏自己永遠稚嫩,無法獨擋一麵,沒有為他分擔風險的能力。
“你視死如歸的表情,讓我覺得很餓。”昭然從背後環抱住他,嗅他脖頸上的人香,“這艘船讓我很不舒服。精神疲倦,請你保護我。”
“唔,好。”小岸咬著嘴唇,臉頰發燙,暈頭轉向地點點頭,憋了一晚上的怨氣煙消雲散。
……
鬱岸夜不歸宿的事本以為瞞過了所有人,卻還是遺漏了一個細節,洗漱房裏按人數每日提供的洗漱用具多出一套,被鄰房間的同事發現,舉報給了管理老師。
在船上,同行之間互不認識,是明確的競爭關係,少一個人,自己就有多拿一份小費的可能。
管理老師十分嚴肅,聞言立刻趕到內艙,挨個房間檢查誰不在。
走到鬱岸的房間門前,發現門是鎖住的,早餐原封不動放在門前的托盤裏,看來就是他了。
管理老師拿出備用鑰匙,擰開門鎖氣勢洶洶推開,同時掏出電話,準備上報給保安部門。
門向內開啟,沒想到裏麵的人就坐在桌前,手中握著一副撲克牌,熟練且無聊地洗牌,從左手順滑地拉到右手掌心。
小岸抬起右眼,幽深的瞳仁冷冷注視著門外的人們。
他低下頭繼續玩牌,漫不經心地說:“你好。”
管理老師啞然,好像哪兒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結巴了一陣,清了清嗓子,點了包括小岸在內的幾位荷官,前往賭場熟悉工作環境。
小岸鬆了鬆頸上的領結,麵無表情地跟著人群離開。穿過狹長的內艙走廊,乘電梯登上甲板,從側邊的小路五彩繽紛的露天泳池,遊輪航行經過熱帶海域,氣溫合宜,比基尼女孩們在湛藍水中遊泳嬉戲,成為一道靚麗的附加風景。
在甲板上行走,隱約可以聽到劇院中大提琴和風琴在演奏芭蕾舞曲目,無邊無際的海洋承載著這艘精妙絕倫的活棺四處漂流,這裏也許就是天堂的樣子,人們在快樂中戛然死去。
賭場裝潢恢弘,整體以紅黑為主色調,圓弧形金黃燈帶映照著紅色的皮質沙發,賭桌錯落,上午來玩的客人很少,空曠華麗的賭場一角,美貌的小姐夾著細煙坐在純黑玻璃吧台邊,托起一盞橘色酒液優雅啜飲,與身旁的紳士相談甚歡。
小岸必須將賭場裏的路線和監控細節迅速記住,看似目光呆滯在開小差,實際上頭腦飛速運轉,將一切能記住的東西都印在頭腦裏。
他暫時頂替鬱岸以荷官身份公開活動,目的是排查方信的交易對象,掌握方信的行動軌跡。
在經過玻璃吧台時,小岸恰好與那位吸煙的小姐目光相接,她優雅地吐了一口煙霧,回頭繼續與身旁的男士談笑。
但小岸與她擦肩而過時聽見女人指甲輕敲杯壁的聲音,眉頭默默擰到一起,有根弦在頭腦中驟然繃緊。
他們以敲擊摩斯電碼交流,但小岸完全聽得懂。
她說:“找到了。”
……
與此同時,鬱岸已經換上了純黑兜帽,隱匿在昏暗的天花板中,輕盈地踩著鋼架溜向了大劇院。
腦子裏莫名其妙多出一部分關於賭場內部結構的記憶,小岸大概已經進入賭場了,因為小岸是過去的自己,因此過去牢記的知識便在鬱岸的記憶中被逐步喚醒。
像在更新遊戲係統一樣,鬱岸正在跟隨小岸的見聞,更新四年前那段空白的記憶。
大劇院中芭蕾舞者鞠躬謝幕,清潔工提著水桶和拖把走上舞台擦拭腳印和灰塵。熒幕上轉而開始放映偉大的魔術師查理·漢納的曆年表演錄像。
在畸核載體橫行的時代,大家都有絕活,魔術就顯得不再神奇,漸漸沒落消失,可漢納魔術家族卻長盛不衰,查理·漢納更是因一場精彩的隔空移物表演震驚了世界。
老查理在舞台現場挑選觀眾上台,讓他將一個貼身物品做上記號,放到自己準備的盒子裏,然後問這位觀眾:“你希望它出現在哪個國家的什麽地方?”
觀眾將信將疑地拿出貼身手帕,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隨便說了一個“巴黎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底下”。
老查理笑著鼓掌,掀開神秘的天鵝絨蓋布,打開麵前的盒子,手帕此時已經不翼而飛,隨後他打開實時視頻電話,一位提前安排的主持人站在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前,揮舞著簽了觀眾名字的手帕。
這時候舞台下的觀眾還認為剛剛那人是托兒,但老查理閉著眼睛抽了幾位觀眾,有人拿出了一張折疊的鈔票,有人拿出了貼身戴了幾年遍布劃痕的手表,有人幹脆拿出啃了一半的香蕉,但無一例外,不同的主持人都在不同的國家找到了觀眾的東西。
人們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想不通他怎麽做到的,在許多粉絲盲目崇拜的同時,質疑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人提出當天在場的觀眾可能全都是托兒,似乎隻有這種解釋最有可信度,一時間人們對漢納家族的魔術嗤之以鼻,據說老查理為了挽回家族名譽,才準備了這一次繆斯號的魔術巡演。
鬱岸盯著幕布放映的華麗魔術現場,仔細尋找其中造假的可能,但並無所獲,除了扔到新德裏的香蕉氧化變黑了許多。
唯一已知的條件是,這時候的老查理體內鑲嵌著他們家族傳承的職業核-魔術師,但很難說鑲嵌效果具體是什麽。
鬱岸看了眼時間,已經接近中午,船上卻一切平靜,方仁失蹤事件就如同一枚石子落入大海,根本無人在意。
這不合常理,難道連兄弟的生死都不如這次藥物交易重要?方信的藥物交易對象會是誰?鬱岸自然而然懷疑到魔術師本人身上。
他正出神,頭頂成片的水晶吊燈忽然全滅了,整個劇院陷入死寂和黑暗中。
鬱岸匆匆翻找背包裏的手電筒,不遠處卻點燃了一團微弱的燭光。
一位老清潔工舉著一根白色的蠟燭,朝鬱岸走過來。燭光映著他臉上的皺紋,微光中的佝僂輪廓總讓鬱岸覺得眼熟。
“別害怕。”老爺子顫巍巍地舉了一下蠟燭,“今晚有魔術表演,劇院在檢查電路,斷一下電。幸好我偷摸藏了兩根蠟燭。”
蒼老和藹的聲音和在碼頭接電話的老大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