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沙楞大姐

武玉梅哀歎,老黃這人啥都好,就是太招老娘們稀罕,誰要是和他好了,不得天天提心吊膽啊。

後廚,易冷終究還是沒去拿刀,人都是自帶氣場的,雖然有人善於隱藏,但能把自己的氣場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類人群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這個混血女人不是來追殺自己的國際殺手,而是另有身份。

張聰在爐灶前炒菜,他頭戴廚師帽身穿白罩袍,手中鐵鍋烈火烹油,猛火三尺多高,年輕人不疾不徐,手中炒勺上下翻飛,在盛放佐料的容器中一閃而過,動作流暢嫻熟,儼然是個手藝精湛的廚子。

都說專心致誌工作的男人是最帥的,那在母親眼中,顛鍋的兒子就是世界上最瀟灑的少年了,女人養了張聰十九年,第一次見他如此認真地做一件事,激動之情可想而知。

易冷正是從女人的表情判斷出她的身份,這是張聰的媽,火堿哥的老婆來了。

張聰將炒好的菜瀟灑地一勺兜盤子裏,一回頭看見自家老娘來了,頓時一臉的不耐煩,撅起嘴道:“你怎麽來了。”

問題少年和父母的關係都不咋地,這是可以理解的,易冷也不幹涉,想讓他們娘倆自己溝通,可女人很自覺,不打擾兒子工作,出來找了張桌子坐下,說點菜,老娘今天終於吃上吃兒子炒的菜了。

這會兒不忙,易冷作為張聰的師父可以陪女人坐一會兒,而武玉梅聽說這是張聰媽媽之後,稍微放下心來,不是老相好就成。

張聰的媽媽叫謝文俠,一張嘴東北味十足,她年少時跟著父母從大連造船廠到江尾援建,便落戶於此,說起眼睛的顏色,她毫不隱瞞,說自己有四分之一的俄羅斯血統,外婆是流落哈爾濱的白俄貴族哩。

易冷知道那段曆史,隻是彼時的白俄貴族往往流落風塵,這事兒就不能細問了。

但謝文俠主動提起來,她說外婆的爸爸是高爾察克手下的少校軍需官,流亡到哈爾濱之後開了一家俄國餐廳,外婆會做紅菜湯、薩拉肉和大列巴,還會釀格瓦斯。

“大兄弟,張聰能走正道,我首先得謝謝你。”謝文俠說,“回頭我敬你一杯,丫頭,搬一箱啤酒!”

小紅噘著嘴搬著一箱啤酒過來,挑釁一般問道:“都啟開?”

謝文俠大嗓門道:“那必須的啊,我和大兄弟好好喝幾杯表達謝意。”

“嫂子,這麽說就見外了,我和張聰俺們爺倆就是有這個緣。”易冷說。

謝文俠說:“別喊嫂子,不該這麽論,我和張偉斌早八百年就離婚了,你就喊我俠姐。”

“俠姐現在忙什麽呢?”易冷問道,他不是隨口問,而是有目的性。

“下崗在家,什麽都不忙,前段時間在門口小超市幹理貨員,和店長吵了一架就走人了。”謝文俠大大咧咧說道。

“不如來店裏幫忙了。”易冷說,“娘倆也好有個照應。”

謝文俠眼睛都亮了,簡直是正瞌睡有人送枕頭,天上掉下來的好工作,錢不錢的都無所謂,天天看著兒子長進學好,就夠開心的了。

張聰親自端著一盤菜出來,冷著臉往俠姐麵前一放,謝文俠笑開了花,把兒子誇的臉紅,沒人不喜歡被表揚,娘倆之前的芥蒂算是解開了。

於是店裏又多了一個幹練的服務員,謝文俠十八歲時生的張聰,今年不到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歲數,四分之一俄國混血的東北大姐做事那叫一個沙楞,店裏多了這麽一個人,簡直是如虎添翼。

關於擴大經營的事兒,最終還得阿狸拍板,他們的企業模式是這樣的,玉梅餐飲公司,武玉梅是董事長,黃皮虎是總經理,阿狸是投資人,不參與管理經營決策,但真到了實際操作中,不可能不征求她的意見。

阿狸沒做過生意,也沒精力去做調研,憑著本能她覺得老黃的決策是英明的,一個人做事時隻看眼前,就叫鼠目寸光,如果能看到遠期三五年,就是有規劃的牛人了,如果能看十年八年,那就不是凡人。

大紅袍的生意做得正紅火,黃皮虎卻想放棄這道名菜,說明他站得高看得遠,周邊已經有幾家飯店在模仿做大紅袍了,這道菜也沒什麽難度,就是舍得放料罷了,等競爭起來,自家的優勢就不在了,未雨綢繆才是真正的經營者所為。

說幹就幹,易冷在網上采購了兩頂帳篷,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在草坪上野餐用的簡易帳篷,而是正兒八經地質隊用的野營帳篷,一頂就要五千塊錢,兩頂一萬塊,算得上大投入了。

等待物流的時間,易冷領著麾下大娘們小丫頭們,到後麵空地上用一下午把雜草清理幹淨,又拉了幾袋子水泥親自上陣,施展泥瓦匠本領把地麵找平,這幾天沒有雨雪,等水泥地坪幹透,帳篷也到了。

帳篷是用卡車拉來的,組裝廢了老鼻子勁,28MM粗的烤漆加厚鍍鋅鋼管支架帶地梁,刮大風都不怕,分體式結構,頂棚和圍擋是分開的,冬天四麵圍起擋風禦寒,夏天隻保留頂棚擋雨,冬夏兩宜。

一頂帳篷五十平方,兩頂就是一百平方米,營業麵積暴增,配套的桌椅也從家具批發市場送來的,都是廉價的金屬管加膠合板麵材質,壞了也不心疼,廠家還奉送了一頂單人小帳篷,正好用來做洗手間。

隨之而來的還有幾十套卡式爐和烤爐,冬天嘛,就得吃點熱乎的,這麽多爐子燒著,溫度也會高起來,不然帳篷再厚也扛不住嚴寒。

地方大了,原本的人馬就不夠了,需要進一步擴充服務員,易冷寫了招工啟事貼在門口,還真有人應聘,是經常來拉泔水的貨車司機小李,他說自己老婆正在家閑著,手腳麻利,做個洗碗工沒問題。

小李給郊區的養豬場開車運輸泔水,泔水喂豬是違法的勾當,所以他總是半夜出沒,易冷和他接觸了幾天就摸清這個人的底細,小李過的很艱辛,帶著老婆孩子在城裏打工租房,孩子在民工子弟小學念書,成績很好,是小李兩口子的希望。

武玉梅拍板,收小李的老婆做洗碗工,可是人來的時候,武玉梅就後悔莫及。

因為人長得實在不錯,小李一米八大高個,長得像某位明星,隻是氣質上差了太多,長期底層經曆和事業挫折讓他眉宇間總有種頹唐之氣,老公英俊,老婆也不會太差,杜麗三十歲的人保持著少女般的體態,看起來最多二十五六歲。

武玉梅很擔心老黃和杜麗搞在一起,但話都說出去了不能往回咽,隻能給一個月試用期,刷鍋洗碗打雜,一天六十塊錢,待遇不咋地,杜麗竟然接受了。

帳篷搭起來的當天晚上,生意就紅紅火火幹起來了,第一桌進入帳篷的客人是船廠工人馬軍侯和他的幾個工友,杜麗拿著菜單上前招呼,馬軍侯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問道:“新來的吧?”

“是啊大哥,大哥是常客吧,今天有優惠,點一箱啤酒送三瓶。”杜麗名義上是洗碗工,事實和其他人沒有區分,也端盤子擦桌子招呼客人。

“那必須開兩件啤酒。”馬軍侯豪氣萬丈,杜麗走開時他的目光還粘在人家身上。

“馬哥,相中了?”工友問道,“老板娘不香了?”

馬軍侯說:“老板娘太辣,降不住,這個鹹淡正適口,是我的菜。”

今天生意出奇的好,兩頂帳篷都坐滿了客人,新團隊第一次磨合也是效果極佳,幾個娘們都是利索人兒,一個人能頂三個人用,忙而不亂,井井有條,後廚更是熱火朝天,一道道菜往外出,每個人心裏都揣著一團火,生意能天天這樣,日子直奔小康。

阿狸來檢視自己投資的產業,看到如此紅火的場景不免擔憂,她問黃師傅,有沒有辦相關手續,這算不算違章建築,會不會被城管查處。

易冷早就做過相關功課,他說違章建築是指在城市規劃區內,未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或違反建築工程規劃許可證的規定建設的,或采取欺騙手段騙取批準而占地新建、擴建和改建的建築物。

“咱們是帳篷,往大了說也不過是臨時建築。”易冷說,“要說報備的話,那確實沒有,你知道想讓一件事辦不成應該怎麽做麽?”

阿狸搖搖頭。

易冷說:“在國企或者機關,想辦不成事你就不停地請示領導,請示的越多,事情黃掉的幾率就越大。”

阿狸說我似乎明白了一點。

易冷又說:“我查過了,拍下這塊地皮的企業已經破產,現在主張權力的有好幾家,但每一家應該都拿不出相應的法律文件,街道辦事處也一樣,這就是一塊無主之地,咱們紮帳篷利用起來,成本很低,受益很大,如果向街道,向城管報備的話,肯定不會批,所以先幹起來,如果有人查,那咱們就認罰唄,本來也是過渡階段。”

阿狸歎為觀止,在具體經營方麵,她真的沒啥發言權,欣賞一番盛況就回去了。

武玉梅翻著點餐單按著計算器,結賬的客人竟然排隊,這種盛況是她始料未及的,下一位結賬的是馬軍侯,醉醺醺的馬哥問她新來的服務員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馬哥你別想好事了。”武玉梅嗬嗬笑道,“人家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看著怪嫩的。”馬軍侯扼腕歎息。

淩晨一點,營業才結束,六個新置辦的泔水桶都滿了,小李開著小貨車來拉泔水,這邊杜麗手腳麻利地擦拭桌椅,打掃衛生,小李把泔水桶搬到車上,順手拿起掃帚幫忙清掃垃圾。

易冷叼著煙從後廚出來,甩給小李一支煙,隨口嘮嘮家常,問他兩口子都這麽忙,孩子誰管。

“我兒子可自覺了,上學放學不用接送,到家也不出去玩,就做功課,我中午把飯做好,他自己熱了吃,晚上到點就睡覺,一點不用大人操心。”杜麗頗為驕傲地說。

易冷說沒啥活兒了,不如你跟小李的車一起回去吧。

杜麗笑笑說不用,小李還要送泔水,待會兒我自己走回家就行。

小李上了車,杜麗囑咐一句開慢點,回家給你過生日,就回頭繼續幹活去了,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一眼就是永別。

幾分鍾後,一聲巨響傳來,在暗夜裏如同驚雷,驚的周邊停著的汽車警報不止,小紅跑到馬路上看熱鬧,不一會兒就跑回來說大事不好,拉泔水的車出車禍了。

飯店裏一群人跑到二百米外的煤港路與船台路交叉口,小貨車七零八落,車頭變形,車廂分離,泔水糊了滿地,遠處一輛橘紅色的寶馬3係車頭也是慘不忍睹,白煙嫋嫋,車裏的人不知死活。

杜麗奔到小貨車駕駛室旁,隻看了一眼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剛才還卿卿我我的老公已經撒手人寰,天人永隔。

易冷眼疾手快抱住杜麗,然後交給謝文俠,囑咐武玉梅報警,再走到寶馬車旁,這才發現這不是一輛普通的三係,而是M3GTS,是價值上百萬的跑車。

M3前排坐著一男一女,麵前是彈出的氣囊,顯然剛才的事故把他倆嚇得不輕,有些語無倫次,手足無措,易冷走近,在燒糊的味道中嗅出了濃烈的酒氣,是芝華士夾著軒尼詩的味道。

這對男女都很年輕,發型時髦,衣著精美,上衣印滿大LOGO,開車的是個男孩,正在撥打電話,副駕駛位子上的女孩容顏嬌美,慌得一比。

易冷也拿出手機,不是打電話,而是拍攝取證。

很快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三輛跑車駛來,下來一群亮麗光鮮的青年男女,看到同伴沒事,他們就輕快的站在路邊抽著煙談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