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狠,好快

臉孔被擠壓變形,我本能地掙紮,卻無法撼動冉青莊哪怕一絲一毫。

“就連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你也要毀掉嗎?”冉青莊咬牙切齒地說著,抓著我的頭發,迫我仰起頭。

這樣一來,鏡子裏如實映照出了兩人的模樣。

我因為疼痛與恐懼,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眼鏡也歪斜著,狼狽地掛在臉上。冉青莊麵孔微微猙獰,脖子上青筋浮現,兩腮緊繃著,眼裏黑沉一片,好似暗夜裏結成厚冰的海麵,除了冷,刺骨的冷,便再也感受不到別的。

感覺到他扣住我胳膊的力道在一點點加重,仿佛正琢磨著、猶豫著,要如何幹淨利落地扭斷這條惹禍的手臂,替自己珍愛的戒指報仇雪恨。

疼痛感加劇,我慌了神,開始一個勁兒地求饒:“不要!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亂動你的東西,對不起……求你,求你不要弄斷我的手……”

我的確說過希望盡可能地彌補冉青莊,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但真的到了這種“付出代價”的時刻,卻還是無法自控地感到恐懼、痛苦,進而討價還價。

“你可以……可以用皮帶打我。”就像以前每次犯錯,媽媽懲罰我那樣,我與他打著商量,“但請不要……不要弄壞我的手,那樣我就沒辦法……拉大提琴了。”

聲音逐漸染上鼻音,眼裏盈滿淚光,我祈求著冉青莊能手下留情,就差痛哭流涕。

透過鏡子,我與對方冷酷的眼對視到一起。他粗喘著,極力壓製自己的怒火,有幾個瞬間,臉都好像要因為內心揪扯的兩股情緒扭曲變形。

一抬眼,他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就像在鏡子裏看到了完全陌生的東西,愣怔地,他鬆開對我的壓製,閉了閉眼,雙眸裏洶湧的情緒就像天晴後的洪水,迅速地褪去,留下的隻是破壁殘垣、一片狼藉。

他摸了摸自己脖頸上的數字紋身,退到牆邊,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平靜,甚至……更平靜了。宛如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

“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麽哭?惡不惡心?”他靠著牆,摸了摸褲子口袋,似乎想要摸煙,摸了半天卻什麽也沒摸到。

我從洗手台上小心撐起身,保持著動物受驚後的敏銳,視線始終在他身上,就怕錯開一秒,就被他撲過來開膛破肚。

“我……我這就去聯係維修工,幫你把戒指取出來。”我用指關節揩去眼底要落未落的淚花,重新戴好眼鏡,見手機摔在冉青莊腳邊,也不是很敢去撿,就準備親自下樓一趟。

“不用了。”

我扶住門框,驚詫地回頭。

冉青莊緩緩俯身,從地上撿起我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抬手拋給我。

我手忙腳亂接住,就聽他道:“你弄丟我戒指,我弄壞你手機,扯平了。這麽多年,這戒指也早該扔了。”

說完,他直起身,擦著我大步進了自己的臥室,大力關上門後,久久都沒再出來。

我怕他晚上餓著,去食堂打了飯放在餐桌上,第二天起來一看,原封未動。

好像從重遇開始,他就在極力與我撇清關係。那晚幫他打掩護,他說至此一筆勾銷,現在弄丟了他的戒指,他又說扯平了。

仿佛我是某種沾到即死的病毒,他生怕一個不慎被我訛上,死得難看。

手機徹底壞了,連開機都沒法開。我雖然不是那種一小時都離不開手機的人,但現代社會沒手機終歸是不方便,而且我也怕媽媽和小妹有事找不到我。

問了陳橋島上有沒有地方買手機,他想了想,說東邊的賭場那邊,連著酒店有一排精品店,買衣服買首飾的都有,可以去看看。

於是這天下班,陳橋便直接載我去了島東的合聯娛樂城。

娛樂城是賭場與酒店的統稱,身處同一座巨大的華麗歐式建築內,有一百多張賭台,四百多間客房,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無論是來旅遊的還是來賭錢的,住宿、娛樂兩不誤,都很方便。

除了酒店與賭場的入口,一樓全都是賣各種奢侈品的精品店,貼著櫥窗走一圈,裏麵的成列貴得讓人咋舌。

“真的有人買嗎?”我問陳橋。

“有啊,贏錢的人。”陳橋笑道,“反正不管贏錢輸錢,賺錢的都是我們。”

精品店裏隻有一家是賣電子產品的,我要了台他們店裏最便宜的手機,付完錢本來都打算回去了,結果路過一家首飾店,見到櫥窗裏的一枚戒指時,又不走了。

我盯著那枚細細的白金戒指半天不出聲,大概看了有三四分鍾,看得陳橋都疑惑起來,問:“檸哥,你這是……想買?”

我又看了那戒指一陣,越看越是喜歡,輕輕“嗯”了聲,往店裏走去。

“外麵那個男士戒指,多少錢?”我問。

銷售迎過來,往門口看了眼,報了個數。

也還好,就一個月工資。買了戒指,還有五個月工資呢。等我死了,之前存著打算買車的錢就都給我媽,把這五個月工資給小妹。大學省著點花,應該也夠了。

銷售從櫃台裏拿出枚一模一樣的給我,推銷著說這是他們家的經典款,很多情侶都會拿來當婚戒。

她一定以為我這是要結婚。

“就要這個,麻煩幫我包起來。”看了看,覺得很滿意,我將卡遞給對方。

對方問:“一對嗎?”

我搖搖頭:“一枚就夠了,給我男款的。”

銷售沒有再多說什麽,表現出了絕佳的職業素養,確認好尺碼,便拿著卡去給我開單了。

“檸哥,你給幺哥買戒指啊?”陳橋湊過來,看了眼那枚明顯比我手指要粗一圈的戒指道。

合上紅絲絨的戒指盒,我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向陳橋解釋太多。

買完戒指,時間已經有些晚了,陳橋提議幹脆在酒店餐廳吃頓晚餐再回去,我卻心疼今天花出去的巨款,想著回去吃食堂。

“別走啊檸哥,去嚐嚐味道嘛。不要慌,可以報銷的。”看出我的猶豫,陳橋勾著我的肩,硬是把我往酒店方向帶去。

由於西餐上菜有些慢,吃完晚餐都要八點多,陳橋看一眼時間,祭出一句:“來都來了,不如去賭場轉轉,檸哥你看怎麽樣?”

不怎麽樣。

賭這種東西始終不是正道,是萬萬碰不得的,不能因為我快死了就放鬆警惕。

人性不可高估,多少慘劇便是因一時掉以輕心所致?惡的、壞的東西,連一絲一毫的好奇心都不該起。

我正要推拒,便聽陳橋接著道:“正好幺哥今天在賭場幫忙,我們一道去找他,然後接他回紅樓唄?”

我:“……”

這理由實在正當,我倒不好說什麽了。

於是,二十五年來,我第一次踏進了一家賭場。

能容納一百多張賭台的場地必定不會小,我有想過它的大,但我沒想到它竟裝修得這樣奢華。

整個場子隻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天花板上滿是描金的壁畫,巨大的水晶燈垂落下來,將整座大廳照得猶如白晝。

荷官全是年輕漂亮的男女,不少男賭客身邊還會坐一名打扮豔麗、穿著禮服的女孩,陳橋說那是“LuckyGirl”,就像是吉祥物一樣,專門陪在客人身邊,給對方增加運氣的。如果客人贏錢了,女孩也能分到不菲小費,如果客人輸錢了,就會怪女孩運氣不佳,一分錢都沒有。

說著話,一名LuckyGirl朝我和陳橋走了過來。

“小菠蘿,我要你外麵給我買的東西你買到沒有啊?”對方大概與陳橋差不多大,臉上還殘留著未褪去的嬰兒肥,一雙眼睛尤為出彩,大而有神,嘴很小,微微翹著,不說話的時候看就像在嘟嘴。

“買好啦,麵膜和漫畫都齊了,明天就給你送去。”陳橋顯然與對方相熟。

“還是小菠蘿你最好了!”阿咪摟著陳橋的胳膊,一副親昵姿態,顧盼間視線落到我身上,嬌滴滴地道,“小菠蘿,這個好看的小哥哥是誰啊?我怎麽以前沒見過?”

她說著一雙手柔弱無骨般,就要往我身上攀爬:“你要不要玩啊?我可以當你的幸運女郎哦,我今晚手氣很好的。”

“我……”

我還沒說什麽,陳橋扯著阿咪的長裙肩帶火急火燎將人扯開了。

“你瘋啦,這是幺嫂,你別什麽男人都**好不好?”陳橋一臉受不了。

“幺嫂?他就是那個……”那個什麽,阿咪沒說下去,頗為尷尬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嫂,我無意的,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小孩子計較。啊,那邊有人叫我了,我先走了哈。”說完,提著裙擺健步如飛地跑走了。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總是毛毛躁躁的。”陳橋難得一幅成熟口吻,與我打著招呼道,“檸哥你別介意哈,我跟她差不多時間上島的,算是同期,所以比較熟。她人很好的,就是性子太活潑了點。”

“不會,小事罷了。”我笑著道。

我和陳橋在賭場裏邊逛邊找著冉青莊的蹤影,陳橋可能覺得來了不玩一把未免可惜,就說他可以給我去換籌碼,問我要不要試試,被我婉拒了。

賭場裏客人如織,聲音嘈雜,也不知哪裏出了問題,耳邊突然就滿是尖叫聲、咒罵聲,然後人群便亂了起來。

我被推推擠擠,與陳橋分散,回過神時,已站在一張巨大的德州撲克桌前。

桌子上站立著一名禿頭的中年男性,胡子拉碴,神情萎靡,衣著也十分淩亂。

他揮舞著手上隻剩半截的香檳酒瓶,臉上表情盡是瘋狂:“不準過來,不準過來!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誰也不能跟我搶!誰也不能跟我搶!!”他說著,不斷彎腰撿拾桌上的籌碼,將兩個西裝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

就在桌子下麵,倒著一名軟倒在地的荷官,捂著胳膊,神情驚惶痛苦,從指縫裏流出鮮血,顯是被中年男刺傷了。

方才人群躁動,就是想要遠離這裏,我被突然推到近前,立時引起了男人注意。

他警覺地瞪著我,將尖銳的玻璃對準我道:“你別想搶我的錢!”

我舉起雙手,以向他表明自己的無害,道:“我沒有想搶你的錢。先生,你冷靜點,什麽事都可以解決,不用搞成這樣的……”

“解決不了!我輸了幾百萬啊,回不了頭了。”男人毫無征兆痛哭起來,“我沒有臉見家人了,本來還想著來翻身,結果徹底玩完。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還有什麽意思?!都是金家害我,都是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害人!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他越說越悲愴,說到最後,竟跟著了魔一樣,將酒瓶對準自己,想要引頸自戕。

周圍一陣喧嘩,我上前一步,慌忙阻止:“不要!”

這時,一道矯健身影如黑豹般輕鬆躍上桌麵,從後頭一把勒住男人脖頸,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製住對方抓著酒瓶的那隻手,輕輕一掰,男人發出一聲慘嚎,酒瓶隨即落地。

冉青莊神情冷冽,沒有因對方的慘叫有半分手軟,迫使對方趴下後,頂著對方腰眼,跟座山似的壓得男人不住痛吟。

好狠,好快。

剛剛跨出去的一步嚇得又收了回去,我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有些後怕地將手背到身後。

好險,昨天我的手也差一點這麽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