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魚悸(尾聲)

故事講到這裏,就結束了。一桌的老同學,全都被這個故事所吸引,聽得津津有味。侯亮見趙正川停了下來,說:“誒?完了?”

趙正川:“對呀,講完了。”

侯亮:“感覺沒有結尾呀。”

趙正川:“這個故事,是我的一個朋友講給我聽的。他就是講到這兒結束,所以我也隻能講到這裏。”

蘇碧華開玩笑道:“故事裏的主角韓寶來發誓以後再也不碰魚,你之前說自己就不能看到魚。難不成,你就是故事裏的韓寶來?”

趙正川笑道:“你覺得可能嗎?我要是他,還會把這個故事講給你們聽?”

蘇碧華:“那你為什麽見不得魚呢?”

趙正川:“是這樣,我那朋友講這個故事給我們聽的時候,我們正好在吃全魚席,聽完之後,我被這個故事裏的有些情節給惡心到了,再一看桌上的魚,就覺得有些反胃。自此之後,隻要看到魚,就渾身不舒服,估計是留下心理陰影了。”

一個女同學說:“你別說,我聽完這個故事後,都有點心理陰影了,老想著人麵魚吃屍體那一段,太惡心了吧,以後我也跟你一樣,見到魚就不舒服怎麽辦?”

趙正川:“我可是有言在先的啊,都說了這故事不適合在飯桌上講,你們非得逼著我講,現在落下心理陰影了吧,活該!”

那女同學捶了他一下:“討厭!你存心的吧?”大家都笑了。

這頓飯吃到現在,已經晚上十點過了。班長征求大家意見要不要去唱歌,多數同學表示,現在年紀大了,嗨不起了,加上喝了酒,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的好。於是班長叫服務員上了幾壺熱茶,清醒的同學端給喝醉了的同學喝,讓他們解酒。

之後,趙正川去買了單,跟同學們一起離開了餐廳。開了車的,找代駕;沒開車的,打車回家。趙正川的車是一輛黑色賓利,代駕到了後,他說:“我這車還能坐三個人,哪三個同學跟我一起呀?送你們回家。”

於是,侯亮、祝強和蘇碧華上了他的車。幾個人跟同學們揮手道別。轎車緩緩啟動。

趙正川坐在副駕的位置,另外三個同學坐在後排。趙正川吩咐代駕先送他們三個人回去,最近的是蘇碧華,她是從外地來的,住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內。於是司機駕車朝這家酒店開去。

趙正川今晚喝了不少的酒,但他酒量好,並沒有喝醉。不知道是不是講了許久故事的緣故,上車之後,他覺得十分疲乏。三個坐在後排的同學還在興致勃勃地聊天,他卻困倦不堪,倚在座椅靠背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趙正川才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沒有在車子上了,也不在家裏,眼前的場景是陌生的,似乎是某個不認識的人家裏。他正感到奇怪,突然發現了更加驚悚的事情——他居然被綁在了一把椅子上,從胸口到腳踝,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趙正川嚇壞了,拚命掙紮,大呼救命。不一會兒,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中年男人從另一個房間走了出來,對他說:“別叫了,這裏是郊區,周圍的居民都搬走了,沒人會聽到的。”

趙正川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嘴角**,幹笑了一下:“祝強,是你?你開什麽玩笑,快把我放開!”

祝強搬了一把椅子,坐到趙正川麵前:“是我。但我不是在開玩笑。”

趙正川瞪著眼睛說:“你什麽意思?你要幹什麽?侯亮、蘇碧華他們呢?”

祝強:“他們回去了呀,坐你的車子。代駕先把蘇碧華送到了酒店,再送侯亮回家。之後,我叫他把車子開到了我家來。由於你睡著了,我對代駕說,今天晚上你就睡我家了。”

趙正川意識到自己不會睡得這麽死,這些事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這裏麵一定有蹊蹺,他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祝強:“你最後喝的那杯茶,是我遞給你的,記得嗎?我在裏麵放了安眠藥。”

趙正川:“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祝強:“你想知道為什麽?那好,吃飯的時候,你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現在,我也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開始講:

“從前,有一個男人,他娶了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妻子為他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兒子。這是一個像天使般可愛的小男孩,他有著聰明的頭腦和健康的體魄。不到一歲的時候,小男孩就會叫‘爸爸、媽媽’,給夫妻倆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快樂。進入學齡後,男孩的表現更是令夫妻倆欣慰——他的成績名列前茅,還是學校籃球隊的主力。同時,他還熱愛遊泳、乒乓和繪畫。老師說,這是她見過的最優秀的孩子,這個孩子長大後,一定會大有所為。夫妻倆深以為然,引以為傲。

“之後,兒子順利地考上重點高中、重點大學。他本來可以選擇北京的大學,但為了畢業後能留在本省,陪伴自己的父母,他最後選擇了省會的一所著名大學。大學期間,他一如既往地優秀、出類拔萃。學習知識的同時,也不忘強身健體。周末的時候,他喜歡到離學校不遠的湖邊去遊泳。這件事,他的父母並不反對,因為兒子有著很好的遊泳技術,也有著很高的安全意識。他在遊泳的時候,會把一根套著救生圈的繩子拴在身上,萬一遇到腳抽筋等特殊情況,可以立刻抓住身邊的救生圈,避免遇險。

“可即便如此,還是出事了。據當時在場的人說,男孩顯然是遭到了湖裏某種生物的襲擊。他被水裏的大型動物拖了下去——連同救生圈一齊。接著,湖水被鮮血染紅了,男孩再也沒有浮起來。他的遺骸被打撈起來的時候,已經麵目全非,慘不忍睹。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叫他的父母不要看屍體,以免受到打擊。但悲痛欲絕的夫妻倆,堅持要看兒子最後一麵。結果,你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麽嗎?”

祝強直視著冷汗直冒的趙正川。後者的身體在瑟瑟發抖,根本說不出話來。

“地獄。他們看到了地獄裏的光景。這種畫麵,不是人類能夠接受的。”

祝強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男孩的母親當場就瘋了,他的父親也在崩潰的邊緣。葬禮之後不到一個月,妻子就活生生氣死了,男人也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因為這場慘劇而分崩離析,淪為人間悲劇。”

說到這裏,祝強望著趙正川:“這個故事的後半截,你是不是覺得有些耳熟?哦對了,之前吃飯的時候,班長講過的。我雖然上廁所去了,但我知道,他一定會跟你們說的。”

趙正川搖著頭說:“祝強,你聽我說,你肯定是誤會了。我講的那個故事,跟我真的沒有關係,這是我聽朋友講的。真的……你相信我。”

祝強望著他:“是嗎?我誤會了?”

趙正川:“我敢保證,你一定誤會了。”

祝強:“這麽說,你並不是故事中的‘韓寶來’。你之所以發跡,當上房地產商,也不是靠賣人麵魚獲得的第一桶金?”

趙正川:“當然不是。”

祝強:“但你講的這個故事,總是真的吧?”

趙正川:“我不知道……不,我覺得這就是個故事而已,多半是我那個想象力豐富的朋友編出來的,並不是真的。”

祝強:“是嗎?也就是說,世界上並不存在那條會吃人的人麵魚?那我的兒子,是被什麽東西襲擊的呢?”

趙正川:“應該是別的東西吧……湖裏麵,會不會有鱷魚什麽的?”

祝強冷笑一聲:“鱷魚?得了吧,巢湖又不是尼羅河,哪來的鱷魚?”

說完這句話,他走到窗邊,抓住窗簾拉繩,望著趙正川說:

“現在,睜大眼睛看看你的老朋友吧。”

祝強拉動滑繩,窗簾布像舞台布幕一樣朝兩邊分開,出現在趙正川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水族箱,而裏麵,是令他心膽俱裂的生物——一條有小型鯊魚那麽大的人麵魚。

“我猜,你有二十多年沒見到它了吧,‘韓寶來’。”祝強說。

趙正川全身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他恐懼地說:“祝強,你真的搞錯了,我不是……”

“住口!”祝強暴喝一聲,“別把我當傻瓜。”

趙正川不敢開腔了。祝強說:“你想知道,我是怎麽抓到這條魚的嗎?我敢保證,你一定有興趣知道。”

他說:“我兒子出事後,政府派人進行了水下搜尋,但巢湖太大了,這條魚又非常聰明,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搜尋。一段時間後,政府覺得不能再浪費人力物力在這件事上,便停止了搜索,隻是在湖邊立了‘禁止遊泳’的牌子。

“但是,政府放棄了,我卻沒有放棄。我發誓一定要抓到殺死我兒子的水下凶手。於是,我花錢雇了船工和一條船,不遺餘力地想要抓到這怪物。可政府用先進的水下勘探設備都抓不到它,我通過普通的誘餌和漁網,又怎麽可能抓得到呢?就在我灰心沮喪的時候,一個女人出現在湖邊,她是聽說這個湖裏發生了動物襲擊人的事件,專程從別的地方趕過來的。

“我注意到,這個女人在湖邊痛哭,便走過去問她哭什麽。她說,這湖裏有一條會吃人的人麵魚,而犯下這個罪孽的,正是她曾經的丈夫。我驚呆了,告訴她我就是遇害男孩的父親。這個善良的女人立即向我懺悔,說如果當初她從一開始就想盡辦法阻止她的丈夫,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了。我原諒了她,因為我能看出,她跟我一樣活在痛苦中。而發生這樣的事情,顯然是令她痛心疾首的。

“我對女人說,我想抓住這條魚,為我的兒子報仇。但她說,這件事並不是動物的錯,要怪隻能怪不顧別人安危,把這條魚放進湖裏的人,也就是他的丈夫。她還說,對這個男人恨之入骨的,正是這條人麵魚。

“她說完這句話後,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這條本來無論如何都無法抓住的人麵魚,居然浮現在了我們眼前的水麵上,似乎打算束手就擒。女人明白了,對我說‘它一定是想親自報仇’。我也明白了,讓船工撒網,輕易地抓到了這條魚,然後把它養在一個巨大的水族箱內。”

他走到趙正川身邊,輕聲道:“等待的,就是今天這個時刻。”

事已至此,趙正川知道否認已經沒有意義了:“這個女人告訴了你,她丈夫是誰嗎?”

“這大概是你跟‘李秀英’最大的區別吧。她雖然恨你,卻終究做不到至你於死地,所以,她一直拒絕向我透露你的名字和相關信息。但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順藤摸瓜地打聽她以前的丈夫是誰,並不是一件難事。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個人竟然是你——我的高中同學。”

祝強望著趙正川:“說到這裏,以你的聰明頭腦,應該已經想到了吧——這次高中同學會,就是我組織的。而目的,就是為了把你和你的‘故事’引出來。”

趙正川駭然道:“什麽……你組織的?不是蘇碧華他們幾個說,好久沒有開同學會了,才……”

“沒錯,是蘇碧華他們提出的。但你不知道的是,這是我跟她建議的,而她也願意幫我,因為我跟她是好朋友。她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跟你有關,所以她幫我策劃了這次同學會,並在吃飯的時候,故意引誘你把人麵魚的故事講出來。這樣做的目的是——畢竟‘李秀英’從來沒有承認過她的丈夫是誰。為了避免搞錯對象,我們需要確定‘韓寶來’到底是不是你。結果是,你毫無保留地講出了這個故事,大概你認為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這件陳年往事已經可以當做談資來分享了吧;亦或者,你直到現在都為自己的聰明頭腦而洋洋得意,把這個故事當做炫耀的資本。但你做夢都想不到,這是我設的一個局。現在,你還打算否認自己不是故事中的‘韓寶來’嗎?”

趙正川渾身戰栗起來,他終於開口求饒了:“祝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你……看在我們同學一場的份上……”

祝強做了一個示意他禁聲的動作:“你不應該向我道歉,你應該向我兒子,和所有被你害死的人道歉——到地獄去,親自向他們道歉。”

趙正川露出恐懼而絕望的神色:“你要做什麽?”

祝強從旁邊的櫃子抽屜裏摸出一支針管,趙正川不知道針管裏的**是什麽,但這種**看起來是如此眼熟。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看了看這隻針管,又看了看對麵水族箱裏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人麵魚,他猜到祝強要做什麽了,世界開始旋轉,他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仿佛他的聲音已經離他遠去了。

昏過去之前,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二十多年前聽過的一句話。諷刺的是,之前他講故事的時候,也提到了這句話:

“韓寶來,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報應嗎?”

(《魚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