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魚悸（20）

巢湖是中國的五大淡水湖之一，1998年的時候，這裏還沒有打造成4A級景區，隻是一個原生態淡水湖泊。巢湖的水域麵積足有760平方公裏，湖水清澈、風光綺麗，宛如一麵鑲嵌在江淮大地的寶鏡。兩岸的村落、農家，跟湖光山色交相輝映，描繪出一幅美麗的畫卷。

巢湖距離合肥市區並不算遠，不到一個小時，兩輛車就行駛到了湖邊。車子沿湖又開了幾十分鍾，最後富商看中了一個位置絕佳，又人煙稀少的地方，決定就在這裏放生人麵魚了。

車子在堤壩上停了下來。富商的幾個手下一起把魚箱從皮卡車上抬下來。放生這麽珍稀的人麵魚，當然不能像丟條普通魚進去那麽隨意，得舉行一個放生儀式。

富商從車子裏拿出一個銅爐和一把高香，雙膝跪地，將高香點燃，畢恭畢敬地插在銅爐裏，然後雙手合十，對著天空，口中念念有詞。韓寶來聽不懂他在念什麽，估計是什麽經文。誦經這個步驟就進行了大約二十分鍾，之後，富商又向天祈求消災延壽什麽的，囉裏囉嗦說了一大堆話。最後，終於可以正式放生了。

放生不能求助於其他人，必須本人放生才行。這個堤壩距離水麵有一米多高。富商跪在地上，抓住魚箱一側的把手，用盡全力把這箱子往湖的方向傾斜。這箱子連水帶魚可不輕，估計得有一兩百斤，富商漲紅了一張臉，使出吃奶的勁兒，好不容易才讓魚箱傾斜了四五十度，再加把力，終於把碩大的人麵魚倒入了湖水中，激起很大的水花。

富商鬆了口氣，身邊的人也鬆了口氣。到這兒，放生儀式就算正式結束了。富商對著湖裏的人麵魚揮揮手，說道：“去吧、去吧，以後在這湖裏自由自在地生活。”

奇怪的是，人麵魚並沒有遊走，或者潛入水下，而是一直停留在原處，浮在水麵上，似乎有什麽心事未了。富商覺得奇怪，問中年男人：“這魚怎麽回事？為什麽一直在這兒，不肯遊走呢？”

中年男人搔著頭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您隻要把它放進水裏，就算是放生積德了，至於它遊不遊走，這應該沒什麽關係吧？”

富商想了想：“不行，它要是不遊走的話，我轉背一走，你們又把它撈起來，賣給別人，那我不是白放生了？”

中年男人：“這不可能，我們做這行，也有我們的規矩。放生之後的動物，是絕對不可能再撈起來的。不然沒了信譽，誰還肯跟我們合作呀？”

富商卻還是有些存疑：“你是不是對這魚做了什麽，它才一直不肯離去？”

中年男人：“您這就是說笑了。這要是隻貓啊狗的，我還能訓練一下，可這是條魚呀，它又聽不懂人話，我還能事先跟它交代，讓它入了水都不走？”

富豪始終有些介意：“反正這魚要是不遊走，我就不能付給你們錢。它什麽時候遊遠了，我再付錢。”

中年男人無奈，雖然之前約好的沒有這一條，但他也不能強迫富商給錢，隻有說：“那我去找根棍子或樹枝，把它趕走吧。”

富商瞪著眼睛說：“那怎麽行，這魚是靈物，你用棍子來打它、趕它，那是大不敬，會壞了我的福報。”

中年男人心想，那就等一會兒吧。興許這魚是剛入水，對新環境還不適應，所以才沒有遊開，它總不至於一直都在這兒不走吧。於是就蹲在湖邊，眼巴巴地看著這條魚，盼望它能快點遊走，自己也好快點拿錢。

這魚也真是怪了，就像跟他們卯上了似的，半個小時過去了，就是不遊走。中年男人急了，但也束手無策，隻能幹著急。韓寶來也有些不耐煩了，他走到水邊，蹲了下來，望著水麵上的人麵魚，心想這魚咋就是不遊走呢？

然而，就在韓寶來蹲下來的這一刻，人麵魚頭上的“人眼”睜開了。中年男人和韓寶來都看到了這一幕，倆人同時一怔——這麽久了，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魚睜開過“人眼”。他們盯著這雙眼睛——或者這張臉看，發現魚嘴一張一合，就像一個人在說話或念咒。倆人看了一陣，神情逐漸變得木訥而呆滯，仿佛中邪一般。

接著，事情發生了。韓寶來和中年男人同時失去了重心，兩個人的頭和身體往前傾斜，一齊栽進了水裏。岸邊的富商等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聽“噗通”一聲，這兩個原本蹲在水邊的男人，同時落水了。富商等人吃了一驚，趕緊走到水邊來看。

跌入水中的韓寶來，在冷水的浸潤下，瞬間恢複了意識。他倏然明白過來，這條人麵魚之所以不走，就是在等待這個機會！它要報仇，而目標，就是自己！

韓寶來清楚地知道，在水裏，他絕對不是人麵魚的對手，試圖逃走或者跟它拚命，都是不明智的。唯一的活路，隻有跟岸上的人求援，他奮力遊上水麵，大喊道：“救命！”

中年男人也在水裏瞎撲騰，韓寶來關心的不是他，而是那條人麵魚。現在，他看不到它，心裏恐懼到了極點。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條魚可能潛入了水中，正準備對他發起進攻。

危急時刻，韓寶來一把抓住身邊的中年男人，把他往水裏按。這男人大驚，一句“你幹什麽”還沒喊完，就被韓寶來按了下去。韓寶來踩在他的肩膀上，拚命想跳到堤壩上來。岸上的富豪對手下說：“快，拉他們上來！”

兩個身強力壯的手下同時趴到地上，伸出手臂，韓寶來看準時機，用力一蹬那男人的腦袋，一躍而起，兩隻手分別抓住那兩個人的手臂，大喊：“快拉我上去！”

兩個壯男同時使力，把韓寶來拽上了岸。中年男人就沒那麽好運了，他被韓寶來強行按到水下，嗆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才浮了上來，狂咳不止。富豪的兩個人手下正打算把他也拖上來，這男人突然被水下的人麵魚咬住，慘叫一聲之後，整個人都被拉入了水中。接著，就見不到他人了，隻看到一串串水泡浮上水麵，麵前的這團湖水，逐漸被鮮血所染紅。

富商和岸上的人都被嚇傻了，望著湖水不知所措。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人敢跳下水去救人。幾分鍾後，除了被血染紅的湖水之外，水裏不再冒泡了。中年男人和人麵魚，也看不到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男人不可能還活著了。

韓寶來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他反應迅速，及時找了個替死鬼，這就是他的下場。富豪也嚇呆了，驚恐地說道：“他……他該不會是被這條人麵魚吃掉了吧？”

韓寶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對富豪說：“我看，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吧。如果被人發現這裏死了人，引來了警察，就有大麻煩了。”

富豪連連點頭，對手下說：“快把東西抬上車，趕緊走！”

於是，幾個手下把銅爐、魚箱等東西迅速甩到皮卡車的車廂中。一行人集體上車，在被人發現之前，開著車子溜之大吉了。

車子不停歇地開到了合肥市區，在某條僻靜的街道上停了下來。坐在車裏的韓寶來對富豪說：“好了，我可以下車了，你把錢付給我吧。”

富豪：“這條魚會咬人！你們之前怎麽沒跟我說？”

韓寶來：“難道你之前問過，它會不會咬人嗎？”

富豪啞口無言，片刻後，他說：“我放生這條魚，是為了積攢功德的，結果，它居然當著我的麵咬死了一個人！不但沒有積德，反而犯下了殺孽，你叫我怎麽付錢給你？”

韓寶來瞪著眼睛說：“你聽著，這條魚現在已經被你放生了。至於它有沒有傷人，不是我該管的。如果你覺得犯下了殺孽，可以去買其他動物來放生，抵消這份罪惡，但是因為這條魚，我哥哥已經死了。如果你不付錢，那我馬上就報警。別忘了，要放生的人是你；選擇放到巢湖的也是你！現在出了人命，你說這個責任該誰來負？不經許可把危險動物放生到湖裏，導致有人死亡，依照內地的法律，怎麽著也得判你個十年八年的吧？”

台灣富豪的臉變白了，他說：“死的那人是你哥哥？但我明明看到，你是把他踩在水下，才獲救的。”

韓寶來：“那是因為我們不能兩個人都喪命！我想，我哥會希望我活著的，連他的份一起。”

富豪沉吟片刻，說道：“好吧。”他打開皮包，摸出支票簿，開了一張兩百萬的支票，遞給韓寶來，“這錢，不是買魚的費用，是給你哥哥的補償費。你把這錢分給他的家人吧。然後，這件事情……”

不等他說完，韓寶來就說道：“這件事情，跟你無關了。”他接過支票，看了一陣後，拉開車門，離開了。富豪的車揚長而去。

渾身濕漉漉的韓寶來走進離他最近的一家服裝店，對店員說：“給我找一套合身的衣服，我要馬上穿走。”

店員立刻給他找了一套衣服褲子。韓寶走進試衣間換上，把褲包裏的錢和其他物品摸出來，濕透的衣服就留在這裏不要了。他付了錢，走出這家服裝店。

韓寶來打了一輛車，來到這張支票對應的銀行。銀行工作人員接過他的支票，確認支票有效，將兩百萬元巨款直接轉入了他的銀行卡。

辦完這些事，韓寶來仰天而笑，渾身舒暢。一條人麵魚，從最開始的估價一千多元，到有人出價五千、一萬、六萬……最後，這條魚給他帶來了二百七十二萬的收入（1998年的272萬，大概等於2020年的四千萬左右）。這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最關鍵的是，在成為人生贏家的同時，他幸運地躲過了死神，沒有命喪魚口，這是何等的幸運。他絲毫不懷疑，這是上天的眷顧。自此之後，他將跟過去徹底告別，迎來燦爛而輝煌的人生。

現在，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處理。

韓寶來打車來到昨天的那條街。卷簾門是關著的，鑰匙在那男人身上，不過這難不住他。他在附近找到一個開鎖匠，謊稱自己是這個庫房的主人，不小心把鑰匙弄丟了，需要請人開一下鎖。開鎖匠幾分鍾就打開了卷簾門上的小門，韓寶來付了錢，走進其中。

他來到捆著李秀英的雜物間，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臭味，馬上想到，李秀英被綁了這麽久，肯定便溺了。他走過去，從背後把綁著李秀英的繩子解開，對她說：“現在，你可以走了。我之前說過，咱們兩清了。”

但李秀英並沒有走，她神情渙散地垂著腦袋，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來望著曾經的愛人，說道：“韓寶來，你把我捆在這兒的十多個小時，我好像終於把一些事情想明白了。”

韓寶來蹲下來，望著她：“你想明白啥了？”

李秀英：“我媽，是被你殺死的，對吧？”

韓寶來：“你在這兒待了一宿，不會腦子壞掉了吧？你媽死的那天，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嗎？後來，我們倆是一起回村裏的。”

李秀英：“對，但你可以雇凶殺人呀。”

韓寶來：“你瘋了吧？我為啥要殺你媽？”

李秀英：“因為你早就知道我爸媽承包的這個魚塘有搞頭，比我們在縣城打工賺錢得多。你還說我媽把錢看得緊，賺了錢也舍不得給我們花，對吧？”

韓寶來冷哼一聲：“咋的，就因為我抱怨過你媽一兩次，你就懷疑我殺了她？”

李秀英：“你這個人，為了錢，什麽事做不出來？昨天一宿，我把所有的事都想通了。你知道我媽睡眠不好，天不亮就會起床來喂魚。所以你串通肖長柱，讓他把我媽推進魚塘淹死，並承諾事成後會給他好處。結果發現人麵魚後，趙二奶奶說這魚是家裏過世的老人變的。這話把肖長柱嚇到了，他這種沒讀過書的文盲，大概以為這魚是我媽變成的妖怪，來找他報仇的吧。所以吃完全魚宴的那天晚上，他把不知道哪裏偷來的兩瓶農藥倒進了魚塘裏，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毒死那條人麵魚！

“不承想，人麵魚命大，沒有被毒死，還被我們養在了家裏的水缸中。這下肖長柱沒有下手的機會了。你估計也猜到有可能是他投的毒，警察從我們家走了之後，你立馬就出去了一趟。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是找肖長柱去了吧？”

韓寶來盯著李秀英的眼睛：“說下去。”

李秀英：“後麵的事還用說嗎？這條魚賣了八十萬的天價，你為了獨吞這錢，把村長都害死了。之後，肖長柱不知怎麽找到了你，估計跟你獅子大開口，想分一大筆錢，順便還跟你提了個要求——想跟我幹一次。你將計就計，假裝同意，把我們家的地址告訴了他。等肖長柱打算強暴我的時候，提前回來，用扳手打死了他，再讓人麵魚吃掉他的屍體。”

韓寶來點著頭說：“可以呀，李秀英，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沒想到你的想象力這麽豐富，都快編成一本小說了。可惜的是，你現在說的這些人——你媽也好、村長也好、肖長柱也好，全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且不說這些全是你瞎猜的，就算是真的又怎麽樣？你有證據能證明事實真的如此嗎？”

李秀英盯著韓寶來的眼睛說：“對，我是沒有證據。但我相信一件事。”

韓寶來：“什麽？”

李秀英：“韓寶來，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報應嗎？”

韓寶來：“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不相信。”

李秀英：“那條人麵魚，也許真是我媽變的。她寧願投魚胎都要回到世界上，是為了什麽？就是找你報仇的。”

韓寶來冷笑一聲：“也許吧，不瞞你說，‘你媽’剛才還差點想吃了我呢。可惜的是，它現在已經被放進湖裏了，恐怕永遠都沒有報仇的機會了。”

又說：“另外，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把這條魚放掉之後，我在心裏發了一個毒誓——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跟魚打交道，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我也永遠不會靠近水邊。我就不相信，這條魚能長出腳來，到岸上來找我報仇。”

李秀英閉上眼睛：“會有這一天的，韓寶來，你等著吧。”

韓寶來：“好，我等著，我會活得好好的，活給你看；你也要好好活著，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有這麽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