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魚悸(18)

二十分鍾後,倆人來到一條昏暗僻靜的背街,這條街上行人稀少,一排門麵房基本上都是租給別人當倉庫的。男人走到其中一間門麵跟前,掏出鑰匙,打開了卷簾門上的一道小門,對李秀英說:“進來吧。”

李秀英進了門,發現這是一個十分寬敞的庫房,大約有兩百平米。男人關上門,打開頂燈,李秀英看到庫房的四周堆放著很多個大號的水族箱,裏麵養著各種她沒見過的魚類、烏龜,還有不知道是鱔魚還是水蛇的生物。她猜想,這男人興許是做水產生意的,但她看了一圈,沒有在任何一個水族箱裏看到人麵魚。

李秀英問:“人麵魚呢?”

男人指了一下裏麵的一個單間:“這條魚比較特殊,養在裏麵。”

李秀英跟著這男人走進了這個單間。這房間不小,大約有三十幾平,裏麵有一個巨大的水族箱。這男人暫時沒有開燈,外麵透進來的燈光不足以讓李秀英看清水族箱裏的動物,她說:“開一下燈吧。”

男人把手伸到牆邊的開關處,對李秀英說:“提醒一下,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李秀英緊張起來:“啥意思?為啥要做心理準備?”

男人:“我怕這水族缸裏的東西嚇到你。”

李秀英咽了口唾沫:“這裏麵不是人麵魚嗎?咋會嚇到我?”

男人不想解釋:“你就說你看不看吧。是你非要看的,不是我要讓你看。”

李秀英心裏既疑惑又害怕,但是都到這兒了,豈有不看之理,便說:“看。”

“行。”男人按下電燈開關,燈亮了。

映入眼簾的一幕,讓李秀英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發出驚叫——水族缸裏,正是那條人麵魚,但它的體型,竟然有一條小牛那麽大!更可怕的是,它正在撕咬一條早已溺斃的大狗,這條狗的身子已經被啃掉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血染紅了整缸水。李秀英捂著嘴衝了出來,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男人也走了出來,靠在牆邊,漠然地望著李秀英。李秀英竭力不讓自己嘔吐出來,臉色蒼白地問道:“你幹了什麽好事?!”

男人:“我沒做什麽呀,不就是給它喂食嗎?”

李秀英:“用狗來喂魚?”

男人:“一開始我是用魚肉、豬肉喂它,後來發現,這條人麵魚太能吃了,普通的食物好像很難滿足它。於是,我想辦法弄到了一些流浪狗,結果發現它一天就能吃掉一條成年土狗。而驚人的食量,換來的是體重的暴增。我現在很有興趣,想知道這條魚究竟能長到多大。”

李秀英:“你不是說,你買它是用來放生的嗎?那你把它養這麽大幹啥?!”

男人:“沒錯,我的確是打算把它放生的。但不是我來放,而是金主來放。”

李秀英:“金主?”

男人:“對,你到這個庫房來,看到這麽多的水生動物,難道還沒想到我是做什麽的嗎?哦,那也不奇怪,我猜你從來沒接觸過熱衷‘放生’的人。這是一個數量龐大的群體,也是我的顧客和上帝。他們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真心向善、祈求福報,或者彌補心中的罪惡感,希望將一些動物放生——多數是水生動物。可能將魚類和烏龜放入水中,比放生陸地上的動物更具儀式感。而我做的,就是提供這些動物給他們放生,並從中營利。”

李秀英環顧四周:“這些魚類、烏龜,是你從江河湖海裏撈起來的吧?它們本來就是自由自在的,何須放生?”

男人笑了起來:“熱衷放生的人,是不會管這些動物原本在哪裏的。他們在乎的隻有一件事,就是花錢把這些動物買下來,親手賜予它們自由和生命,然後獲得極大的滿足和感動,就像他們是主宰生命的神明一樣。他們堅信這樣的善舉會換來福報、積攢功德。而我也能通過販賣這些動物賺取錢財,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李秀英:“那你賣給這些人放生好了,為什麽要把人麵魚養到這麽大?”

男人:“這就是你不懂了。放生者認為,放生的動物越大,他們獲得的福報也就越大。換句話說,我提供給他們放生的動物越大,他們越舍得出錢。人麵魚本來就是極為珍稀的魚類,如果它的體型再足夠大的話,這條魚能夠賣到你難以想象的價格。”

李秀英憤怒地說:“這叫放生嗎?這是殺生!這條魚這麽凶殘,把它放進江河裏,別說其他魚類,連人都會遭殃!”

男人哈哈大笑:“放生者才不會管這麽多呢。隻要他們親手放生的動物能夠活下來,就達到目的了,至於其他的人或動物,他們才懶得管。”

“你這是……”李秀英沒什麽文化,說不出“本末倒置”這樣的話來,“你這是喪盡天良、賺黑心錢!我要去公安局檢舉你!”

說著,她轉身朝門口跑去。來到鐵卷簾門前,才發現進來時的那道小門,已經被反鎖住了。李秀英心中一驚,暗叫不妙,剛要回頭,那男人已經快步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把麻醉槍——是來用來獵殺流浪狗的——對準李秀英的胳膊射出一支麻醉針,李秀英“哎呀”叫了一聲,男人上前捂住她的嘴,箍住她的脖子,幾秒鍾後,麻醉劑進入了她的血液,李秀英的意識逐漸模糊,昏迷過去。

男人把她放到地上,把麻醉針拔了出來。然後,他走到一個櫃子前,將昏過去的李秀英五花大綁。再往她嘴裏塞了一塊毛巾,自語道:“是你自己要找死的,怪不得我。”

說完這句話,他把李秀英扛在肩膀上,再度走到了有人麵魚的那個房間,把肩膀上的李秀英用力一托,扔進了滿是血水的水族缸裏。

新的“食物”出現了,人麵魚立刻拋棄啃掉一半的流浪狗,遊到了李秀英的麵前。男人睜大眼睛準備看好戲,這段時間,他看過人麵魚吃貓、狗甚至豬仔,還沒看過它吃人呢。今天可要大開眼界了。

然而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男人倏然緊張起來,誰會來呢?

他沒工夫看好戲了,把魚缸前一塊像窗簾一樣的布幕拉上,遮擋住裝人麵魚的水族箱,然後離開這個房間,將房間的燈和門都關上。

敲門聲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猛烈了。男人沒法假裝這裏麵沒人,因為從外麵,可以看到裏麵透出的燈光。他隻有走到門口,問道:“誰呀?”

外麵傳出一個粗狂的男聲:“警察,開門。”

什麽,警察?男人一下就慌了。他搞不懂,警察怎麽會找上門。難道這女人偷偷報警了?不可能呀,他一直盯著她,她根本沒機會報警,那警察怎麽知道這裏麵出事了?

捶門的聲音更大了,男人心想,越遲開門,越顯得可疑。萬一警察是來詢問其他事情的呢?他要是做賊心虛不敢開門,反而會引得警察懷疑。還不如打開門來,看看警察究竟找他什麽事。要是能糊弄過去,當然最好;要是糊弄不過去……他摸了摸外套口袋裏的麻醉槍。

男人用鑰匙打開了卷簾門上的小門,站在門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他並沒有穿警服,男人問道:“你是警察?”

年輕男人:“對,便衣警察。”

男人:“你有什麽事嗎?”

警察不由分說地進了門,說道:“我進來看看。”

男人無奈,隻得陪同在警察身邊。警察環顧了一圈:“你是做水產生意的?”

男人:“對,販賣點水產品。”

警察:“賣的都是普通水產品?”

男人心中一凜,表麵上卻裝作平靜的樣子:“對呀。”

警察:“剛才,我看到你帶了個女的進來,那女人呢?”

男人:“啊……她,走了。”

警察:“走了?我剛才一直在外麵,沒見到有人出去呀。”

男人暗叫不妙,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警察瞄了一眼關著門的房間,問道:“這女人不會是在裏麵吧?”

說著就要走過去瞧。男人趕緊擋在他前麵,說道:“警官,別……我跟你說實話吧。她是個有婦之夫,我們倆在……那個呢。”

警察:“**?”

男人故作羞澀狀:“對……我知道,做這種事有點不道德,我以後不會了。但這事,應該不犯法吧?”

警察:“你是**,還是嫖娼?”

男人:“就是**,真的……”

警察:“我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男人再次攔住他:“別,她……沒穿衣服呢。”

警察:“那就叫她穿上。”

完了,完了。男人心中發出絕望的悲鳴。這警察執意要進去,一旦看到水族缸裏的一幕……有什麽辦法可以阻止他呢?突然,他想到了什麽,問道:“警官,請問你有搜查證嗎?”

警察微微一怔,說道:“我隻是路過,沒有搜查證。不過,這是可以補的。”

男人:“不,你沒有搜查證的話,就無權進我的家,這是私闖民宅。現在請你出去。”

警察:“特殊情況下,警察查案是不需要搜查證的。”

男人:“這算什麽特殊情況?我們這兒又沒有人報案,也沒發生什麽事情,你憑什麽搜查?”他突然懷疑起了這人的身份,“你真的是警察嗎?請你把警官證給我看一下。”

警察佇立不動,沒有說話,也沒有拿出證件來。男人倏然明白了:“你不是警察!”

年輕男人承認了:“好吧,我的確不是警察。但我現在懷疑你有誘拐婦女的嫌疑,如果你不讓我看一眼屋裏的情況,我就立刻報警。”

男人僵住了,一時之間難以抉擇。就在這時,房間裏傳出沉悶的撞擊聲,似乎有人在用頭部或手肘撞擊玻璃,這顯然是一種求救的信號。年輕男人瞪了這人一眼,快步朝鎖住的房間走去。

沒辦法了,隻能一不做二不休。中年男人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麻醉槍,打算用同樣的辦法收拾這個不速之客。但這年輕男人跟李秀英不同,時刻保持著警惕。他走到房門口,倏然回頭,看見身後的男人正舉著一把麻醉槍瞄準自己,大吃一驚,趕緊閃到一旁。麻醉針射偏了,中年男人慌了神,打算再發射第二槍,但年輕男人勢如猛虎,飛撲上前,一記重拳轟中他的麵門。這男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年輕人順勢騎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幾拳,將他打得鼻血長流、昏死過去。之後,年輕人奪過他手上的麻醉槍,從地上站了起來,朝人麵魚的房間走去。

推開這道門,年輕男人在牆邊找到開關,把燈打開,眼前是落地窗簾般的藍色布幕,撞擊聲正是從這後麵發出的。他一把掀開布幕,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一個被捆綁和堵住嘴的女人站在足有一人高的水族箱裏,她拚命墊著腳,把頭伸出水麵,不讓自己淹死。紅色的血水中,遊弋著一條恐怖而巨大的人麵魚。這女人用膝蓋撞擊著玻璃壁,用眼神向他求救。

年輕男人搜尋四周,發現了一把椅子,他把椅子抬到水族缸麵前,踩在上麵,雙手伸到李秀英腋下,用力把她從水裏拖了出來,放到地上,然後扯掉了堵在她嘴裏的毛巾。

李秀英渾身哆嗦,不知是出於寒冷還是恐懼,她整個嘴唇都發烏了,過了許久,才望著救她的男人,抖抖索索地叫了一聲:

“寶……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