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魚悸（17）

跟來的時候一樣，這次，李秀英仍然是先到了滁州市，再轉車到合肥。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到合肥已是下午三點過了。她不敢耽擱時間，立刻打了一輛出租車，前往董鋪水庫。

其實她也不是想到董鋪水庫，而是想到水庫旁邊的那個小區，找到當初買人麵魚的那個男人。但她忘了這個小區的名字，便隻有按圖索驥，先找到當時她去的湖邊，然後根據記憶中的路線，走到那個小區。這方法雖然笨，但還是有效的。四點鍾的時候，她來到了這個男人所在的小區門口。

李秀英跟在其他人屁股後麵混進了小區。但是她不知道要找的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一棟樓，隻有坐在當初那張椅子上等，眼睛一直盯著小區大門，隻要這男人進來或出去，她就能發現他。

然而這一等，就等了幾個小時，直到晚上八點鍾，那男人也沒有出現。李秀英肚子餓得咕咕叫，但是也不敢離開，怕剛剛一走，這男人又出現了。斟酌一番後，她到小區門口的副食店買了兩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又進了小區，繼續坐在椅子上，邊吃麵包邊等。

十點鍾的時候，這男人也沒有現身，李秀英沒法再等下去了。她離開這個小區，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館住下，打算明天再來找他。

第二天，李秀英六點鍾就起床了，她在旅館旁邊的早餐店買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漿，拎著早餐來到小區門口。七點過，上班、上學的人陸續走出小區，她眼睛都不眨地盯著他們，卻始終沒有發現要找的人。

這一等，又等了大半天。現在是八月底，天氣仍然十分炎熱。李秀英守候在小區門口，礦泉水都喝光了四五瓶。小區的門衛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你在這兒等誰呀？”

李秀英：“我找這個小區的一個人。”

門衛：“找誰？”

李秀英：“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門衛：“那你知道他住幾棟幾單元嗎？”

李秀英搖頭，同時有點後悔，當時要是留心看一下這人是進的哪棟樓就好了。

門衛：“你啥都不知道，咋找呀？”

李秀英：“我知道他住在這個小區，我也認得他的樣子。隻要他出現，我就能找到他了。”

門衛：“你昨天就在這裏等了幾個小時吧？今天還要等下去？你找他到底啥事呀？”

李秀英沒法解釋。門衛警覺起來：“你不會是來尋仇的吧？”

李秀英：“我尋什麽仇呀，我是找他有事。”

門衛：“你可不能在這兒生事呀，你要生事，我就沒法幫你了。”

李秀英：“我不生事。你能咋幫我呀？”

門衛：“你把這人的身高、樣貌跟我說一下，我幫你留意一下，如果他回來了，我就跟他說，有人找他。”

李秀英連連點頭：“那真是太好了！這人是個男的，看上去四十二三歲，身高大概比我高大半個頭，不胖。”

門衛找張紙記了下來，犯難地說：“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太多了，他還有別的什麽特征嗎？”

李秀英仔細回憶了一陣：“他好像沒有什麽明顯的特征，就是麵相看上去挺和善的，如果你看到這樣的住戶經過，麻煩問他一句——一個月前，有沒有買過一條特殊的魚。如果他說有，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門衛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李秀英知道不能讓人白幫忙，從褲包裏摸出一百塊錢塞給他：“大兄弟，謝謝你了。”

門衛一個月的工資隻有三百元，一百塊錢對他來說可不是小數目，他立馬把錢收好，說道：“好嘞，我幫你問問。”

李秀英：“那我就先走了。”

門衛：“我要是找到他了，怎麽跟你聯係呢？”

李秀英想了想：“我現在就去買個手機，一會兒回來告訴你電話號碼。”

李秀英坐車來到市內的一家商城，在賣手機的專櫃買了一部諾基亞6150手機，加上電話卡和充值話費，花掉了一千多元。手機這東西在當時還沒有普及，屬於奢侈品的範疇，但李秀英用得著，再貴都得買。況且她有五萬多元，買部手機也不成問題。

之後，她乘車返回那個小區，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了門衛。門衛記錄了下來。李秀英對他說：“大兄弟，你幫我找到這個人，我再給你一百塊錢。”

門衛的積極性又提升了一倍：“行，你放心吧，我一定幫你留意！”

李秀英辦完這事，打算回旅館去休息，等門衛的消息。但她剛走幾步，突然想到，她要找的其實也不是這個人，而是那條人麵魚。她找這個男人，無非是想警告他，不要把這條魚放生到水庫裏，不然這魚若是襲擊了下水遊泳的人，那就不是放生，而是殺生了。但問題是，時間都過去一個月了，這個人會不會早就把人麵魚放到水庫裏了？

想到這裏，李秀英又回到小區門口，問門衛：“大兄弟，我再跟你打聽個事，這旁邊的蜀山湖裏，有人下水洗澡嗎？”

門衛：“當然有了，這大熱天的，好些人下午和傍晚的時候，都會去湖裏遊泳呢。”

李秀英便有些緊張了：“那……最近這段時間，有沒有出過啥事？”

門衛：“你說有沒有人溺水嗎？這倒沒聽說過。”

李秀英試探著問：“除了溺水，還有沒有發生過別的事呢？”

門衛撓著頭：“湖裏除了有人溺水，還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那就是沒出過事了。李秀英安心了些，暗忖這個人也許還沒有把人麵魚放生，那麽自己回來阻止他，應該還來得及。她對門衛說了聲“好的，我知道了。”離開了小區門口。

回到旅館，李秀英躺在**想：這個男人買這條人麵魚，是用來放生的。但現在自己回來叫他不要放生，那這男人會不會讓她把五萬元退給他？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不過，李秀英跟韓寶來不同，她做不到為了發財，置人命於不顧。實在要讓她退錢，退就是了。總比犯下殺孽，一輩子不得安心好。

就這樣過了兩天。李秀英每天都等門衛的電話，忍不住的時候還會跑到小區門口去問。但門衛說，從這兒進出的、符合她描述的中年男人，他幾乎都問過了，但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一個月前買過一條“特殊的魚”。

李秀英就有些著急了。一是擔心這男人真的搬走了，那自己在這兒等一輩子都沒用；二是等待這幾天，她終日無所事事，閑得發慌。她是做慣了事的人，每天這樣遊手好閑，實在是不適應。可沒找到這男人，她心裏始終不安心，也不想再回旅館的**躺著了，一個人走到了當初打算放生人麵魚的湖邊。

正巧，今天是周末，幾個十多歲的年輕男生相約來到湖邊，脫了衣服就想往湖裏跳。李秀英突然想，要是那人已經把人麵魚放進這湖裏了怎麽辦？她怕這幾個男生出事，趕緊喊道：“別下水！”

其中一個小夥子正準備一個猛子紮進水裏，聽到旁邊這麽一吼，驚了一下，問道：“為什麽？”

李秀英說：“這湖裏遊泳……不安全。”

小夥子咧嘴一笑：“我們幾個是在這湖邊長大的，水性很好，不會淹死的。”

李秀英說：“不是淹死的問題，是……這湖裏有東西。”

幾個小夥子對視一眼，問道：“什麽東西？”

李秀英本想說有條人麵魚，但估計他們不一定知道什麽是人麵魚，也沒聽說過人麵魚會傷人，便說：“這湖裏有危險的動物。”

小夥子好奇道：“我們在這兒遊了好多年的泳，怎麽不知道這湖裏有危險的動物呢？”

李秀英：“最近才有的。”

小夥子：“什麽危險的動物？”

李秀英就說不出來了。小夥子們不再理睬她，集體跳入水中，嬉戲玩鬧起來。李秀英不安地站在岸邊，直到他們遊完後離開水庫，她才鬆了口氣。

之後，李秀英似乎找到事做了。她每天都到湖邊來，勸阻打算下水遊泳的人，有時甚至編造水裏有水鬼、水猴子之類的瞎話來嚇唬年齡小的孩子。有些人還真被唬住了，沒有下水；但更多的人嗤之以鼻，不予理睬，甚至有人覺得這女人精神有問題——正常的人，怎麽會每天跑到水庫邊來勸人不要遊泳？

其實，這就是李秀英這種笨人才會做的事了。當初那男人是在這湖邊買的人麵魚不假，可他也沒說放生就一定會放在湖裏呀。合肥有好幾條河，難道就不能往河裏放生嗎？但李秀英這種一根筋的人，是想不到這麽多的，縱然是想到了，也不可能去每條河邊阻止人家下水，所以她就執拗地守著這一個地方，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暫且不說，這樣做，主要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些。

就這樣，半個月過去了。現在已是九月中旬，天氣漸漸轉涼，來湖邊遊泳的人也少了很多，但李秀英已經養成了習慣，仍然每天到湖邊來。這附近的人也習慣她了，對於她的警告，越來越不當一回事，因為畢竟那些沒有聽勸的人，下水後也沒有出過什麽事。

這天傍晚，李秀英剛來湖邊一會兒，手機響了。她心裏一陣悸動，因為這個號碼，她隻留給過那門衛一個人。接通電話後，打來的果然是門衛，說道：

“姐，剛才有個住戶回來了，我問了下他。他承認一個多月前買過一條特殊的魚。”

李秀英趕緊說：“那你讓他等一下，我馬上就過來，幾分鍾！”

說完掛斷電話就朝小區的方向跑去，幾分鍾後，氣喘籲籲地來到小區門口，定睛一看，站在門崗處的，正是當初買走人麵魚的那個男人！苦苦守候半個多月，終於見到這人了，李秀英無比激動，跑過去說道：

“我……我終於等到你了。”

這男人也認出她來了，詫異地問道：“聽門衛說，你在這兒等了我大半個月，啥事呀？”

李秀英問：“我賣給你那條人麵魚，你放生沒有？”

男人發現門衛一直望著他們，對李秀英說：“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李秀英說“行”，倆人正要走，門衛提醒道，“姐，你要找的就是他吧？那你當初說的……”

李秀英想起來了，摸出一百元遞給門衛：“對，就是他。謝謝啊，大兄弟！”

門衛見到錢就樂了，連說不用謝。李秀英和那男人走到小區旁邊的一棵大樹下，男人問：“你找我啥事呀？”

李秀英：“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把那條人麵魚放生？”

男人：“還沒有呢，怎麽了？”

李秀英鬆了口氣：“還沒放生就好，我當初忘了一件事，後來才想起來。這魚，是不能放到江河湖海裏去的！”

男人問：“為什麽？”

李秀英：“因為它會襲擊人，如果把它放水裏，它會咬下水洗澡的人！”

男人“哦”了一聲，平靜地說：“好，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李秀英愣了下：“沒……沒什麽事了。”

男人說：“那我回家了。”

說完轉身就要朝小區內走去，李秀英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覺得十分不甘。她在這裏苦苦等了十多天，見到他後，就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兩句話就完了？更關鍵的是，她能夠感覺到這男人是在敷衍她，對於人麵魚會傷人的事，他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他買這條人麵魚，真的是為了放生嗎？李秀英不禁懷疑起來。她追了上去，拉住這男人的胳膊，說道：“等一下，我還想跟你說幾句話。”

男人望著她：“還有啥事？”

李秀英：“你買這條人麵魚，不是用來放生的嗎？但我剛才告訴你，這魚不能放生，你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男人：“有啥可惜的，不能放生，就當觀賞魚養著唄。”

李秀英：“這魚現在在你家嗎？”

男人：“對呀。”

李秀英：“不對，你都大半個月沒回過家了。這魚不用換水、喂食嗎？”

男人頓了幾秒，有些不耐煩地說：“這魚你既然賣給了我，就是我的了，我為什麽非得要跟你交代它的去向？”

李秀英：“魚是賣給你了，但我是它的原主人，得對它負責，也得對其他人負責。我現在必須知道這魚的去向，以免它傷人！”

男人挖苦道：“你也管得太寬了吧？大海裏的鯊魚也會傷人，你咋不去管？”

李秀英：“鯊魚我管不著，那不是我養的。但這條人麵魚是我家魚塘裏出現的，我就得管。”

男人懶得跟她廢話了，轉身要走。李秀英再次拉住他的胳膊，說道：“你別走呀，你告訴我，這條魚現在到底在哪兒？”

男人一下惱了：“我憑什麽告訴你？這魚是我花五萬塊錢買的，現在就是我的了！”

李秀英的強脾氣也上來了：“那我不賣了，五萬塊錢我可以退給你！”

男人覺得這女人完全是胡攪蠻纏：“你想賣就賣，不想賣就收回，拿我當猴耍呢？告訴你，這魚我不會退給你的，你出雙倍的價錢都甭想！”

說完又要走，李秀英急了，嘴裏突然蹦出一句話來：“那我就報警！”

男人倏然止步，回過頭望著她：“報警？我是殺人還是放火了？”

李秀英：“我跟警察說，你家裏養了危險的動物，有可能危害到其他人，我不相信警察不管。”

男人盯著李秀英看了幾秒，語氣軟了下來：“你放心吧，這條魚我現在養在別處呢，安全得很，不會傷到任何人的。”

李秀英怕他是誆自己的：“那你讓我看一眼，我才放心。”

男人想了想，無奈道：“行，那你跟我走吧。”

於是，他在前麵帶路，李秀英跟在後麵。現在是晚上七點五十，天色漸暗。他倆朝城鄉結合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