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異變前夜（15）
回到家，顏慧問兒子一天是怎麽過的。小傑說，他上午自己做了飯，下午在家看媽媽給他買的唯一的一本圖畫書，晚上吃過飯之後，才到垃圾站去撿空瓶子。因為怕手機遺失，所以沒有帶出去。
至於媽媽給他的五百塊錢，他一分錢都沒用，隻想跟賣廢品的錢一起攢起來，留給媽媽治病。
這番話說得讓人頗為心酸。顏慧說：“小傑，你以後再也不準去撿瓶子了。媽媽的病好多了，不用擔心。”
“真的嗎？”小傑露出欣喜的神情。
“真的。而且你也不準這麽晚一個人出去，要是遇到人販子或者壞人怎麽辦？你要是出了什麽事，媽媽就活不下去了。”
小男孩懂事地點頭：“我知道了，媽媽，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擔心了。”
顏慧跟兒子說話的時候，宋秋玲注意到，她又在撓癢了，動作雖然不大，但她連續撓了手臂、肚子和大腿很多次。宋秋玲這才想起，距離她們出門，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想必那艾草噴霧的藥效早就過去了。與此同時，她又聞到了從顏慧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惡臭味。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必須讓她馬上回去洗澡，然後噴藥。但是，看到他們母子情深的樣子，宋秋玲又說不出催促的話。
這時，不明就裏的小傑捏著鼻子說道：“媽媽，你聞到一股臭味沒有？家裏怎麽這麽臭呀？”
顏慧尷尬地跟宋秋玲對視一眼，倆人都不知該如何解釋。稍頃，宋秋玲對小傑說：“小傑，媽媽該回去換藥了，你乖乖睡覺，我們改天再來看你，好嗎？”
“好的。”小傑懂事地點了點頭。
離別之前，顏慧再次淚濕眼眶，眼神中流露出無限不舍。她蹲下來，對兒子說：“小傑，媽媽愛你，不管媽媽變成什麽樣子，都會永遠愛你……你一定要記住。”
即便隻有七歲，小傑也聽出了媽媽的話中有種訣別的意味。他的眼淚也刷地流了下來：“媽媽，我也愛你……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宋秋玲也蹲了下來，說道：“小傑，媽媽當然不會離開你了。她隻是太愛你了才這麽說的——對吧，顏慧？”
顏慧趕緊點頭，同時拭擦著淚水。宋秋玲說：“小傑，記住阿姨跟你說過的話，照顧好你自己，就是幫媽媽最大的忙，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男孩努力控製情緒，不讓眼淚再掉下來。
宋秋玲對顏慧說：“我們走吧。”
顏慧點點頭，打開門走出了這個她可能再也回不來的家。
她今晚來，就是跟兒子道別的。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惡化了，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變成多麽可怕的模樣。在此之前，她想跟兒子見最後一麵。
這件事，宋秋玲並沒有察覺到。她以為顏慧的狀況真的有所好轉——起碼是沒有繼續惡化。但事實恰好相反。
倆人走到大街上，正準備打車回去，顏慧再也控製不住了，她發了瘋似的拚命抓撓，雙手抓遍了全身的每一個部位，並發出痛苦的呻吟：“好癢啊……我受不了了，好癢……”
宋秋玲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顏慧之前都是在強忍。她的皮包裏帶了一瓶艾草噴霧，對顏慧說：“你馬上噴點藥吧！”
“不必了，這藥起不了什麽用……”
宋秋玲愣了幾秒，明白了：“你是為了讓我同意你出來見兒子，才騙我說這藥有用？”
“對不起，宋姐……”
宋秋玲現在也顧不上怪她了，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模樣，她能做的隻有將她盡快帶回家。然而，即便是在空氣流通的大街上，她也聞到了比剛才更甚數倍的惡臭，再借著路燈的燈光定睛一看，當即嚇得失聲尖叫：“啊——你！”
剛才那陣猛烈的抓撓，讓顏慧全身多處血痣破裂。現在，她的麵部、脖子、雙手——**出來的部分全都流出了膿血，身體的其它部位也被血浸透了衣衫，看上去就像一個“血人”，十分恐怖，而且惡臭撲鼻。
宋秋玲膽戰心驚，對顏慧說：“你忍著點，我馬上打車帶你回家！”
正好一輛的士經過，宋秋玲趕緊招手，司機停在她們麵前，看了一眼全身是血的顏慧，嚇得趕緊開走了。宋秋玲又接連招了好幾輛車，這些車連停都不敢停。
這個過程中，顏慧仍在不斷抓撓著，破裂的血痣越來越多，而她為了解癢，也渾然不顧了。街道上的行人們看到這個血人，全都發出驚叫，以為她是出了車禍，全身受傷。
宋秋玲心急如焚，知道不可能再打出租車了。這時，她想起了陸文進，趕緊撥通他的手機。對方很快就接起了電話。宋秋玲把顏慧出現的緊急情況告知陸文進。
“你們現在在哪條街？”陸文進問。
宋秋玲告訴陸文進地址，對方說：“你們等著我，我馬上就到！”
宋秋玲不知道陸文進說的“馬上”具體是多久，現在顏慧身邊已經圍了一圈人，有人甚至拿出手機開始撥打報警電話或者急救電話。
就在宋秋玲不知所措的時候，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點越來越大，短短一分鍾內就演變成滂沱大雨。圍觀的人紛紛散去，而雨水的衝刷，似乎起到了止癢的作用，顏慧停止撓癢，蹲了下來，任由雨水清洗她汙穢不堪的身體。
宋秋玲左右四顧，發現附近有一家小超市，她衝進超市，買了兩件雨衣，返回到顏慧身邊，讓她穿上雨衣。顏慧接受了。
宋秋玲自己也披上雨衣，兩人站在街邊等待陸文進。在這期間，一輛警車經過，但車上的警察似乎並沒看到“傷者”，停留片刻後，便開走了。
二十多分鍾後，一輛黑色轎車開到倆人麵前，駕駛者正是陸文進，他在車上喊道：“快上車！”
宋秋玲仿佛看到了救星，拉著顏慧的手臂，跟她一起上了陸文進的車。轎車一路疾馳，很快就來到天祥國際社區，宋秋玲讓陸文進直接開進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停好車後，三個人從車上下來，走到電梯間。所幸顏慧一直披著雨衣和帽子，才沒有引起旁人和監控的注意，否則保安看到她一身的血汙，必定會報警。
進入家門，宋秋玲將廊燈打開，陸文進看清了顏慧脖子和手上破裂的血痣，雨水混合著膿血，實在是慘不忍睹。而來到室內後，這些膿血發出的惡臭味，更是叫人難以忍受。
宋秋玲問：“陸教授，現在怎麽辦？”
“讓她先洗個澡吧。”陸文進說。
“她現在渾身都是傷口……”
“她已經被雨水淋過了，自來水衝洗總好過雨水——但是，不要使用任何沐浴露或香皂。”陸文進對顏慧說。
顏慧虛弱地點了點頭，朝衛生間走去。
“宋教授，病人現在這種情況，可不適合外出呀。”陸文進說。
“我知道，但是……”宋秋玲把事情原由告知陸文進。
“原來她還有個兒子……唉，可憐呐。”陸文進搖頭歎息。
“您說誰可憐？”宋秋玲問。
“母子倆都可憐。”陸文進說，“顏慧這種情況，估計是活不了多久了。全身性的皮膚潰爛、流膿、出血，感染是百分之百的。別說是在家裏治療，就算是在醫療條件好的醫院，也隻是拖延時日而已。”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陸文進沉吟良久，說：“我現在隻能用碘伏消毒，然後清除膿液，用抗菌藥膏進行包紮。同時口服抗生素，控製感染。另外，我想把她的膿血取樣帶去醫院化驗一下，分析成分，看能不能找到對應的特效藥。”
“太感謝您了，陸教授。”
“我車上有醫療箱，我下去取。”
幾分鍾後，陸文進帶著醫療箱回來了。宋秋玲拿出上次放在家裏的隔離服，陸文進穿上其中一套。
“宋教授，您跟顏慧說一聲，讓她洗完澡之後不要穿衣服，也不要出來，我就在衛生間幫她治療。”
“好的。”宋秋玲走到衛生間門口，隔著門把陸文進的話轉述給顏慧聽。顏慧遲疑許久，還是答應了。
穿上隔離服的陸文進宛如太空人，他拎著醫療箱走進衛生間，沒有將門關上。宋秋玲再次聞到那股惡臭味，她不敢看顏慧的身體，隻有走到陽台上，呼吸室外的空氣。
一個多小時後，陸文進才從衛生間出來，他脫掉隔離服，顯得十分疲憊，對宋秋玲說：“我試著幫她清除膿血，但無法清除幹淨。另外，我也不敢用紗布包紮她的身體，隻能讓她口服抗生素了。”
“為什麽不能包紮？”宋秋玲問。
“因為她全身的奇癢，已經到了無法抑製的程度。隻有通過不斷洗澡，才能起到止癢的作用。我剛才跟她治療的過程中，她又洗了兩次澡，如果我跟她包紮上，她就沒法洗了。”
“我明白了……”
“我建議她暫時不要出來，就待在衛生間裏，身上癢就洗一次澡。”
“但是，她總不能整晚都待在衛生間裏呀……”
陸文進歎息道：“我實在想不出來更好的辦法了。目前看來，隻有用大量的水衝刷身體，才能解她全身的奇癢。否則的話，她又會像之前那樣不顧一切地抓撓，讓全身皮膚進一步地潰爛。而且……”
“而且什麽？”
“我建議她不要出衛生間，還有一個原因——您最好不要看她現在的樣子……就連我這個見過各種惡心的皮膚病的醫生，也有些受不了，剛才差點嘔吐了出來……”
宋秋玲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衛生間，即便隻是想象，她也感到渾身不適。
“我已經把她身上的膿血取樣了，現在就到醫院去進行化驗，得出結果後，我會立刻跟您聯係，商討下一步診治方法。”陸文進當然知道，讓病人一直洗澡，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
“好的，辛苦您了，陸教授。”
“這是醫生的職責，應該的。”
說完這句話，陸文進拎著醫療箱離開了。
家裏現在隻剩她們兩個人，宋秋玲有些瘮得慌。她坐立不安，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衛生間裏的顏慧也不出聲，不知道她在幹什麽，隻有通過熱水器的打火聲，得知她幾乎每隔半小時就要洗一次澡。
十一點半的時候，宋秋玲忍不住了，她走到衛生間前，隔著門問道：“顏慧，你怎麽樣，沒事吧。”
裏麵傳出顏慧虛弱的聲音：“沒事，宋姐，我隻要洗澡就好多了。您睡吧，我會照顧自己的。”
“你確定嗎？”
“嗯，您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經曆今天晚上這一出，宋秋玲確實是疲憊不堪了。她說：“那好吧，你要是有什麽事，就大聲叫我。”
“好的。”
宋秋玲走上二樓，在主臥衛生間簡單衝了個澡。出來之後，幾乎倒在**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正酣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宋秋玲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是陸文進打來的。她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淩晨兩點過。
“陸教授？”
陸文進的聲音急促而焦慮：“宋教授，顏慧還在衛生間嗎？”
“應該是吧，怎麽了？”
“化驗結果出來了……我犯了一個大錯！您現在馬上告訴她，讓她絕對不要再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