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藍洞（10）

雷思明在水下待了五十分鍾後，船上的漁民終於按捺不住了，焦急地說道：“你朋友是怎麽回事？我跟他說好了，潛水的時間是一個小時之內，他該浮上來了呀！”

“我不知道，”周宇航說，“要不，你下水去找找他？”

這漁民挺有責任心——畢竟潛水裝備是他提供的，如果出了事，他也脫不了關係。他趕緊穿上船艙裏的另一套潛水服，背上氧氣瓶，躍入水中。

半個小時過去了，漁民浮出水麵，掀開麵罩，對周宇航說：“真是見鬼了！我找遍了整個鬼灣的水下，都沒看到你朋友！”

這一結果，在周宇航的預料之內。他當然知道雷思明“消失”去了哪裏。此刻，他心中一陣悸動——雷思明做到了，他真的轉移到了另一個世界！但是這件事，周宇航不想讓別人知道，況且他也需要驗證一下，雷思明是不是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所以，他裝出焦急的樣子，說道：“這怎麽可能呢？”

“我怎麽知道？”漁民氣急敗壞地說，“我做這生意也好幾年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周宇航看了下手表：“他在水下待了一個半小時了，氧氣瓶能支撐這麽久嗎？”

“不可能。我試過的，一個小時零十分，就是極限了。”

“這麽說，他現在已經……”

“對，他不可能還活著了。”

“可問題是，就算他死了，海裏也應該有他的屍體呀。”

“所以我才說出怪事了呀！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況！”

“會不會是……他遊到了三門島，自己上岸了？”

漁民隻有寄希望於這種情況了，說道：“那我們趕快回三門島去看看！”

電動船開回三門島，下船後，漁民和周宇航立刻跟海灘上的人打聽，問之前有沒有一個穿著潛水服的人遊上岸。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的答複。周宇航思忖之後，選擇了報警。

警方派了一支海上搜救隊過來，即刻在三門島附近的水域——特別是鬼灣一帶——展開搜救。水上警察也來到三門島，跟周宇航和漁民了解情況。很快，有人潛水失蹤的事，便驚動了整個三門島。

下午五點左右，在公司上班的倪虹接到了私家偵探打來的電話，第一句話就是：“女士，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你丈夫出事了。”

雖然被雷思明拋棄，但畢竟有多年夫妻情分，倪虹下意識地緊張起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今天上午十一點左右，你丈夫和周宇航雇了一艘船，出海潛水。結果你丈夫在潛水的過程中失蹤了。周宇航回來之後，立刻報了警。很快，警方就出動了海上搜救隊，在他潛水的海域進行搜尋。剛才，搜救隊的人回來了，說他們找遍了整片海域，包括附近的小島，都沒有發現雷思明的蹤跡。”

倪虹驚詫無比：“怎麽會這樣……不管他是死是活，也不可能蹤跡全無呀。”

“沒錯，搜救隊的人也認為這件事非常奇怪。今天的天氣很好，海麵平靜如鏡，水中不可能有什麽湍急的洋流。按理說，如果是他潛水時出了事，是一定能找到屍體的。”

“既然如此，他就肯定還活著！”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說實話，你丈夫還活著的可能性不大了。沒有人能在水下待四五個小時。”

“他不一定還在水下呀，有可能上岸了！”

“女士，我的工作是負責跟蹤你丈夫，並及時向你提供情報。這點我做到了。至於怎麽找到他，以及分析他現在處於何種狀況，實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範疇。所以我建議，要不你來一趟，親自跟水上警察交涉。”

“好吧，我明白了。”

“那麽，我的工作，是不是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

“是的，謝謝你告知我這些情況。請把這段時間的開支發到我微信上，我一會兒就跟你打款。”

“好的。”

倪虹掛斷電話，煩躁而擔憂的心情占據心頭。她無法再處理任何工作，思索自己現在該怎麽辦。

幾分鍾後，她認為自己的確應該聽從那個私家偵探的建議，立刻前往那裏。今天是周五，兒子雷宇一會兒要回來。她必須把這件事告訴他。

倪虹離開公司，駕車回家。六點鍾，雷宇放學回來了。倪虹立即走上前去，對兒子說道：“小宇，今天晚上，我要去一趟廣東。”

“去廣東幹嘛，出差嗎？”

“不是，”倪虹不想瞞著兒子，“你爸爸出事了。”

雷宇平時對父母的事情不甚關心，但是聽說爸爸出事了，他倏然緊張起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他在三門島潛水，結果……沒有浮上來。”

雷宇驚呆了，片刻後，他流下眼淚：“爸爸他……淹死了嗎？”

“不，現在還不能確定。水上搜救隊的人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也就是說，爸爸有可能還活著？”

“對，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必須馬上去一趟，親自了解情況。小宇，你是大孩子了，能照顧好好自己吧？”

“媽，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去幹什麽？你下周三就要期末考試了，還是留在家裏複習功課吧。如果我周一前都沒有回來，你就自己去上學。”

“不，我要去！”雷宇堅決地說，“我一生中要經曆無數次考試，但爸爸，我隻有一個！現在他出事了，你讓我怎麽在家安心複習？”

倪虹望著兒子，突然感慨萬千。也許，這就是至親吧。即便平時關係淡漠，但到了關鍵時刻，親情一定會勝過身邊的所有事物。倪虹摸了一下兒子的頭，點頭道：“好的，我現在就訂機票。”

倪虹打開訂票APP，查看了一下航班，發現今晚飛深圳的航班機票都已經售罄了，她隻有定第二天淩晨六點過的一趟航班。

淩晨五點，母子倆拖著行李箱來到機場，準時登上了飛機。到達深圳，是早上九點過。他們顧不上疲憊，輾轉各種交通工具，在中午時分登上了三門島。

上島之後，倪虹立刻找到當地派出所，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後向警察詢問丈夫現在的情況。警察說，昨天下午，水上搜救隊在附近的海域和島嶼上搜尋了足足五個小時，但不管是海上還是陸地，都沒有發現雷思明的身影。所以他們現在初步得出兩個結論：第一，雷思明還活著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第二，他失蹤的原因，有可能是遭到了某種海洋生物的襲擊，比如鯊魚。

聽到爸爸有可能被鯊魚吞了，雷宇再次流下淚水。但倪虹覺得不太可能，說：“鯊魚通常出沒在深海吧，怎麽會遊到淺海區域來？況且三門島一帶是旅遊景區，附近海域應該是安裝了防護網的，鯊魚怎麽進得來？”

“不排除特殊情況的發生。”警察說。

“現在距離他失蹤，才過去最多24小時，請你們不要輕易下結論，認為他已經死了，應該再次展開搜救呀。”

“女士，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海上搜救的最佳時間，就是24小時以內。超過這個時間，意義就不大了。況且附近的海域我們都找過了，確實沒有發現人。你總不能讓我們把整個南海都找一遍吧？”

倪虹無話可說了。她帶著兒子離開了三門島派出所，不再為難警察。因為她心裏清楚，這件事情，其實有另一種可能性。

母子倆來到相思湖度假酒店，開了一個標間。昨晚沒睡好加上輾轉奔波，兩個人都疲憊不堪。倪虹讓兒子先睡一會兒。雷宇躺上床，幾分鍾就睡著了。

倪虹卻沒有睡意，她摸出手機，撥打那個私家偵探的電話。

“我現在已經在三門島了。”

“好的，你昨天交給我的最後一個任務，我正在進行。”

“周宇航現在在哪裏？他還沒有離開三門島吧？”

“是的，他在相思湖度假酒店一樓的咖啡廳，看樣子，他打算在這裏多待一陣，不急於回去。”

“好，我就在這家酒店，現在就去咖啡廳找他。你的任務，徹底結束了，你今天就可以啟程返回了。”

“好的。”

掛了電話，倪虹看了一眼**熟睡的兒子，估計他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來的。她離開了客房，乘坐電梯前往一樓的咖啡廳。酒店的咖啡廳分為室內和露天兩個部分，坐在這裏可以欣賞美麗的海景。倪虹找了一下，發現了坐在外麵一張咖啡桌旁喝咖啡的周宇航，她徑直走到他麵前，說道：“你好，我可以坐這兒嗎？”

周宇航為之一愣。倪虹現在戴著遮住了半張臉的蛤蟆鏡，他一時沒有認出她來，有些困惑地說：“這裏這麽多張空桌子，你為什麽……”

“對，但隻有這張桌子，才有我要找的人。”倪虹取下墨鏡，望著他，“周醫生，好久不見。”

這下，周宇航認出這是雷思明的妻子了，他露出尷尬而驚訝的神情，說道：“倪女士，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的丈夫在這裏潛水出事了，我出現在這裏，應該很正常吧？倒是周醫生，你怎麽湊巧也出現在這裏了呢？”

周宇航不傻，他腦子一轉，就猜到倪虹是有備而來，她準確地找到自己，顯然不是一個巧合。沉默幾秒後，他說道：“你——或者你找人——跟蹤了我和雷思明？”

“周醫生果然聰明，一下就猜到這是怎麽回事了。那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直入主題吧。”倪虹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直視著他，“你出於什麽目的，要協助我丈夫做這件事情？”

“僅僅是好奇而已。真的，若要說我從中得到了什麽好處，連我自己都想不到這好處是什麽。”

“那現在，你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了嗎？他消失了，這場戲，你看得過癮吧？”

周宇航聽出倪虹口吻中興師問罪的成分，他說：“我並非肯定地知道，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所以，對於他失蹤這件事，我深表遺憾。”

“這種假惺惺的安慰，就不必了。現在，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可以嗎？”

“你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

“首先，當然是我最關心的問題——雷思明到底是怎麽消失的？”

周宇航把雷思明在島上進行的一係列嚐試，包括最後潛入鬼灣的過程，告訴了倪虹。倪虹深思片刻，說道：“從結果來看，雷思明顯然達到目的了。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對吧？”

“恐怕是的。水上警察說他也許被鯊魚吞了，但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用通俗一點的話說，他真的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你的協助下。”

“沒有我的協助，他也會辦到這一點的。你知道他對這件事有多執著。”

“我找你談話，不是來怪罪你的。畢竟這件事的主導，是雷思明本人。”倪虹說，“現在你得出結論，他已然在另一個世界了。那你為什麽還要待著這個島上呢？”

“兩個原因。第一，我想再多等幾天，看看雷思明是不是真的徹底消失了；第二，如果他確實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很想知道，他會不會回來。”

“他費盡千辛萬苦尋找這個島，為了跟他夢中的妻兒相會。”倪虹無比心酸地說，“你憑什麽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會選擇再度回到現實世界？”

周宇航沉吟一刻，說道：“因為我有點懷疑，那個夢中的小島，是不是真如他夢到的那麽美好。”

“哼，我想應該差不了吧。我聽過他的描述，他把那裏形容成了天堂。”

周宇航聳了下肩膀：“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即便真是如此，我還是有理由相信，他有一定的幾率，會回到現實世界。”

“為什麽？”倪虹問。

“因為這整件事情，都跟‘南柯一夢’的故事十分相似。事實上，雷思明也的確是根據南柯一夢的提示，一步步進入這個小島的。那麽，如果事情的起因、經過都是如此，結果也有可能是如此。”

“南柯一夢的結局是什麽？”

“淳於棼夢醒了，回到了現實世界。”

“但實際情況有所不同，不是嗎？淳於棼做夢的時候，本人是在現實世界的，隻是思維到另一個世界走了一遭；可雷思明，是整個人都消失無蹤了呀。”

“沒錯，這一點，我也想到了。但南柯一夢隻是個故事，誰知道實際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呢？況且，經過嚐試，雷思明已經知道了兩個世界的連接點在哪裏，而憑著那句暗語，他也可以自由進出兩個世界。所以，我認為他還是有可能回來的。”

倪虹苦笑一聲，搖著頭說：“就算如此，等他在那個世界待膩了，想要回來的時候，不知道已經過去多少年了。我不可能在這裏等上這麽久，我有我的工作，我兒子也應該繼續他的學業和生活。”

“不，”周宇航說，“他要在那個世界待多久，這個我的確無從揣測。但如果有朝一日，他想要回來，卻不一定是‘幾十年之後’——起碼對於我們來說，不是。”

“什麽意思？”倪虹沒聽懂。

“想想看，南柯一夢的主角，在另一個世界待了幾十年，醒來之後，發現‘落日餘暉還留在牆上’——現實世界隻過了僅僅一個下午而已。這說明了什麽？——兩個世界時間流逝的速度，是不一樣的！那個世界的幾十年，也許隻是這個世界的幾個小時罷了！”

聽了周宇航的話，倪虹沉默良久。最後，她站了起來，對周宇航說：“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再等他了。他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我也該做出我的選擇。而且，即便他想要回來，實際上也很難辦到了。”

“為什麽？”

“因為兩個世界的連接點，在水下。我不認為他的氧氣瓶，還能支撐他再度下水。”

周宇航愣住了，這一點，他之前的確忽略了。而心灰意冷的倪虹，不想再跟他多說，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廳。

走出酒店，倪虹的淚水才奪眶而出。她找了一個沒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讓所有的心酸、悲哀、難過、絕望全都通過眼淚傾瀉出來。哭完之後，她擦幹眼淚，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倪虹乘坐電梯返回客房。這時，雷宇已經醒了，問道：“媽媽，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就在附近散散心。”

“爸爸他……還是沒有消息嗎？”

“嗯，水上搜救隊已經盡力了。”

“這麽說，爸爸他……真的已經死了？”雷宇的眼眶又紅了。

倪虹走過去，猶豫片刻，對兒子說：“不，不一定。他也有可能還活著。”

“是嗎？”雷宇的眼睛中折射出希望的光。“你說的是真的嗎，媽媽？”

倪虹點了點頭。兒子，這件事情，等你長大了，我會告訴你實情的。

“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麽，媽媽？”雷宇問。

“48小時。”

“什麽？”

“我們在這個島待48個小時。”倪虹說。這是她給雷思明定的最後期限。“如果48個小時之內，你爸爸沒有出現，我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