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漩渦(6)

接下來的幾天,羅寧辦了很多件事:為羅平上戶口;把兒子房間的床換成上下床;教羅平使用電腦和別的家用電器;為羅平惡補各種現代知識和常識;幫他買了幾套新衣服……這幾天,羅平表現得比較正常,也沒有再沾酒了。重點是,他跟羅小丹相處得很好。這讓夫妻倆——特別是蘇鷗——感到安心了許多。

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難題是:是否應該讓羅平和羅小丹讀同一所初中。

在羅平出現之前,蘇鷗早就跟兒子聯係好了下學期即將要讀的初中——本市最好的私立學校之一。一年的學費是十萬元左右。現在,家裏突然增加了一個孩子,如果讓羅平也讀同一所學校,則意味著學費方麵的開支會加倍。蘇鷗是本市一所商業銀行的信貸部主任,她和羅寧的年薪都不低,但各項生活開銷加起來也不是小數目。所以這個問題,是他們必須探討的。

“如果讓小丹去上最好的私立學校,羅平讀普通的初中,你覺得我哥哥會怎麽想?”羅寧說。

“你可以說,小丹的學校是我們早就聯係好了的,現在已經停止招生了呀。”

“好吧,那這所學校讀不成,其他的私立學校,總不會都如此吧?如果我們不偏心的話,應該聯係一所同等條件的私立學校才是,那學費也便宜不到哪兒去。”

“你哥哥不能讀公立學校嗎?”

“公立學校是劃片招生,我們家又不是什麽名校旁邊的學區房,附近的那所中學我打聽過了,真心不怎麽樣。”

蘇鷗歎了口氣,用手撐著腦袋,顯得很頭疼。

羅寧說:“其實以我們的經濟條件,多付一個孩子的學費也不是太大的問題。你之前買的那些信托基金和理財產品,不是收益都不錯嗎。咱們稍微節省一點,是能夠負擔的。依我看,還是一碗水端平吧,免得咱們產生愧疚感。另外,小丹跟我提過好多次了,說想跟堂哥讀同一所學校。我覺得他們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咱們接送也方便些,不用分兩批,你覺得呢?”

蘇鷗承認羅寧說的有道理,她點了點頭:“好吧。”

於是,羅寧聯係了那所私立學校,學校讓羅平去麵試,之後通知“家長”說沒問題。於是羅平幫哥哥報名、繳費。8月底的時候,學校發布了分班通知,羅寧看到,兒子和哥哥分在了同一個班——顯然學校考慮到了他們是“堂兄弟”的緣故。能夠跟堂哥在同一個班上學,羅小丹很開心。

正式入學之前,要進行為期一周的軍訓。軍訓是全封閉式的,地點在郊縣,在此期間,家長一律不準探望孩子,孩子們吃住也全在軍營。羅寧和蘇鷗為兩個孩子準備好了軍訓需要的一切物品,送他們來到學校,之後,由學校負責把全體新生集體送到軍事訓練基地。

在烈日暴曬下站隊、走步、操練,顯然是無比艱苦的。現在的孩子多數都是溫室中長大的花朵,哪裏體會過這般辛苦?一天下來,個個叫苦不迭,累得腰酸腿痛,恨不得立刻躺上床休息。但教官規定,不準不洗澡就睡覺。於是疲憊不堪的孩子們,端著洗漱用具來到公共浴室。

羅小丹和羅平住在同一個宿舍,除了他們之外,這間宿舍還有另外6個孩子,都是他們班的男生。其中一個叫肖煒的,不知道是讀書遲,還是小學時留過級,比班上其他同學要大一歲,發育得也早,才初一就有一米七五的身高,長得虎背熊腰,比班主任都要高半頭。其他男生在他麵前(特別是那些發育得遲的),更是像小人國的居民。肖煒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在其他男生麵前,就有些作威作福。孩子們不敢反抗,隻有忍氣吞聲。

羅小丹自然也不敢招惹肖煒,在宿舍裏謹小慎微地跟他相處,盡量避之則吉。但洗澡時大家都在一起,本來各人站在一個淋浴花灑下,自己洗自己的。不料洗到中途,肖煒突然莽聲莽氣地喊道:“喂,你過來,幫我搓背。”

大家望了過去,見他再跟身邊一個瘦弱的男生說話。這男生顯然有些不情願,說:“你幹嘛不自己洗?”

“老子累了一天,手都抬不起來了,你囉嗦什麽?過不過來?!”

參加軍訓的又不是他一個人,誰不是累得手腳無力?但這男生迫於對方的**威,隻有老大不情願地走了過去,幫他打上肥皂,然後搓背。肖煒似乎格外享受這份使喚人的快感,他雙手叉腰,哈哈笑道:“舒服,真舒服!”

瘦弱男生幫肖煒搓完背後,說道“好了”,正要走開,肖煒說:“等一下,幫我把屁股和腿一並洗了,我懶得蹲下去。”

搓背也就算了,居然讓人家幫自己洗屁股,這已經不是偷懶,而是侮辱了。周圍的同學有些看不過去,可是又敢怒不敢言。那瘦弱男生估計從未遭受過如此屈辱,咬著嘴唇,眼淚都快要掉落下來了。但肖煒轉過身哼了一聲,捏起拳頭威脅,男生隻好屈從。

羅小丹之前從未目睹過如此霸道蠻橫之事,不禁看呆了。這時,羅平走到他身邊,問道:“洗好了嗎?”

羅小丹“嗯”了一聲。羅平說:“走吧,別管閑事。”

倆人遂穿好衣服,離開浴室。另一個同宿舍的男生恰好也洗完了,跟他們一齊返回宿舍。路上,那男生說道:“肖煒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小學時就是這樣,喜歡欺負同學。”

羅小丹問:“你跟他是小學同學?”

男生點頭:“同一個年級,不是同班。不過他在我們學校可是出了名的校霸。老師都拿他沒辦法。”

“怎麽會老師都拿他沒轍?”

“他小學時就長得牛高馬大,脾氣又暴躁,動不動就打人。不過這都不是關鍵,重點是,他爸是周邊縣城一個礦上的老板,據說是當地首富,黑白兩道通吃。肖煒是他第四任老婆生的兒子,老來得子,對這兒子就無比嬌慣縱容。每次肖煒在學校或者外麵惹了事,他老爸就花錢或者找關係幫他擺平。所以肖煒更加囂張跋扈,成為學校一霸。”

“啊……我居然跟這樣的人一個班。”羅小丹頓時覺得前途暗淡,“以後要跟他在一起共處三年,這日子能過下去嗎?”

“是啊,早知道他也讀這所學校,我就不讀這裏了。其實按理說,他這種人,學校根本不可能收的。天知道他爸跟校方塞了多少錢,才讓他入了學,結果把我們坑苦了。”

“那怎麽辦?”羅小丹問。

“能有什麽辦法?要麽忍三年,要麽讓家長幫你轉學唄。反正我已經想好了,如果他欺負到我頭上,我一定會轉學。”

剛剛入學——甚至都還沒有正式上學,居然就需要考慮轉學的事,羅小丹心情無比沮喪,對初中生活的美好憧憬,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接下來幾天的軍訓,同樣艱苦,但孩子們逐漸適應了,不再像第一天那樣叫苦連天。但肖煒這個小霸王的威脅,卻始終縈繞在同班同學(特別是男生)心間。短短幾天時間,他居然就拉幫結派,發展了幾個“手下”,在學生中的勢力與日俱增,因此愈發飛揚跋扈了。隻要老師或教官不在的情況下,幾乎所有同學都成為他使喚的對象。每天洗澡的時候,他都要指名讓一個同學幫他搓背,有時甚至讓同學幫他按摩,或者做些齷齪的事。班上男生對他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幸運的是,羅小丹和羅平,恰好沒有被叫過“搓背”。他們每次都躲得遠遠的,或者錯開洗澡時間,盡量回避。眼看軍訓還有兩天就結束了,羅小丹在心裏期盼,順利地度過這兩天,至少不會再跟這惡霸一起洗澡,以及住在同一個宿舍了。

然而這天晚上,厄運終於降臨在了羅小丹頭上。

宿舍裏本來是有空調的,但今天晚上不知怎麽回事,軍訓基地居然停電了。半夜的時候,整個宿舍的人都被熱醒了,孩子們汗流浹背,怨聲載道。今天晚上又特別悶熱,沒有空調和電扇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入眠。男孩們輾轉反側,這時,突然響起一聲大吼:“媽的,再不來電,我要被熱死了!”

不用說,咒罵的人自然是肖煒。接著,他不斷地罵罵咧咧,讓本來就煩悶的夜顯得更加焦躁。終於,他忍不住了,把僅餘的**也扒掉了,站起來擰開一瓶礦泉水,從頭頂澆下,然後拿起桌上的一個作業本,猛烈地扇風。扇了一陣之後,他望向對麵**的羅小丹,對他說:“喂,你起來,幫我扇風!”

慘了。羅小丹心中暗叫不妙。他不敢接茬,隻有假裝睡著,但是被肖煒識破了。肖煒走到他麵前,粗魯地推了他一下,吼道:“叫你呢!裝什麽呀,我知道你沒睡著!”

羅小丹隻有說:“大家都很熱,忍耐一下吧。”

“我忍不住。再熱下去,我就要揍人了,你想試試嗎?”

羅小丹知道這家夥做得出來。他隻有百般無奈地起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像奴仆一樣為躺在**的肖煒打扇。肖煒故意大聲說道:“嗯,這下舒服多了。”

打扇的同時,羅小丹側臉望向了睡在自己上鋪的堂哥。雖然是夜裏,但窗外灑進來的月光讓屋裏不至於一片漆黑。他清楚地看到,堂哥從上方望著遭受屈辱的自己。但是很明顯,他跟同宿舍的其他男生一樣,也是敢怒不敢言。羅小丹知道,沒人幫得了自己。他委屈得想哭,但是又不願在這惡霸麵前流淚,這樣更會遭到恥笑,隻有在心裏盤算怎樣轉學。

羅小丹扇著扇子,力道變小了——這是很明顯的事——累了一天,加上現在是深更半夜,他又熱又倦。風變小後,肖煒從**坐起來,照著羅小丹腦門就是一巴掌:“你也停電了?要不要我‘修理’一下呀?!”

羅小丹隻有又使勁扇起來,噙著眼淚,羞憤無比。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剛要躺下的肖煒,眼睛倏然瞪大,驚叫了一聲,說道:“爸,你……怎麽是你在給我扇扇子?”

羅小丹呆住了,宿舍裏的其他同學也全都望了過來。他們剛才清楚地聽到肖煒管羅小丹叫“爸”,感到詫異和驚喜。羅小丹更是一頭霧水,怔怔地望著肖煒,不知道這人發什麽神經了。

“爸,這裏突然停電,熱死了。你把我接回家吧,我不想再軍訓了,累死我了……”肖煒居然對著羅小丹倒起了苦水。看樣子,他真的把羅小丹當成了他爸。宿舍裏的同學爆發出一陣大笑。這麽多天來,他們隻見肖煒欺負別人,現在見他當眾出醜,都有一種泄憤的快感。

但羅小丹笑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變成了肖煒的“爸”。這不可能是肖煒睡迷糊了,因為他在發神經之前還給了自己一巴掌,督促他扇快點。可見那個時候,自己在他眼中都還是羅小丹,怎麽兩三秒後,就變成他爸了?難不成……這人精神有問題?

羅小丹越想越怕,擔心肖煒發起瘋來,突然打人。他從椅子上起來,打算出門去把這一突**況告訴教官或老師。但肖煒還在魔怔中,說道:“爸,你去哪兒呀?”

這時同學們也不覺得好笑了。看來他們產生了跟羅小丹一樣的擔憂——要是宿舍裏出了個神經病,還是個身強力壯的神經病,對每個人都是威脅。有同學說:“羅小丹,你出去報告教官吧!”

羅小丹正有此意,他不顧一切地拉開門,朝外麵跑去。肖煒跟著追了出去,嘴裏喊道:“爸,你跑什麽?你咋不跟我說話?”

這個宿舍裏的男孩們都睡不著了,全部下床,守在門口看熱鬧。除了一個人——羅平。他躺在自己的**沒動,閉著眼睛,好像對此事不甚關心。

不一會兒,打著電筒的教官來到他們宿舍,肖煒是被他強行拽回來的,而羅小丹則戰戰巍巍地跟在他們身後。教官來到他們宿舍,勒令肖煒穿上**,生氣地說:“你們這個宿舍的人在搞什麽鬼?!大半夜的,裸奔出去,管同學叫爸!再搞這種惡作劇,我就通知你們老師,扣操行分!”

其他同學趕緊說:“教官,這可不關我們的事,是肖煒他自己要管羅小丹叫爸的!”

肖煒瞪著一雙眼睛說:“你們……眼瞎呀?這明明是我爸,怎麽成羅小丹了?”

同學們哭笑不得,教官看起來怒不可遏,喝道:“肖煒,你再胡鬧下去,我就通知你家長了!”

“我家長不就在這兒嗎?爸,你倒是說句話呀!”肖煒衝羅小丹喊道。

同學們全都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來。羅小丹一臉窘迫,啼笑皆非。

教官觀察肖煒的表情,發現他不像是在鬧著玩。片刻後,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摸了下肖煒的額頭,說道:“你不會是熱傷風,燒糊塗了吧?”

可是接觸額頭之後,又發現體溫是正常的。教官也沒轍了,顯然這種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對肖煒說:“把衣服穿好,我帶你去醫務室。”

“去醫務室幹嘛?我又沒生病!”

教官是個一米八幾的大漢,不由分說,強行讓肖煒穿好衣服,把他拖走了。不多時,電力恢複了,空調重新啟動,宿舍很快就涼爽起來。折騰許久的孩子們沒精力再管閑事,紛紛入睡。

但是,羅小丹卻睡不著了。今晚發生的事,實在是匪夷所思。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和肖煒他爸哪來的相似之處?如果肖煒是鬧著玩的,可哪有這種作踐自己的玩法?莫非他真的有什麽精神疾病?可是這麽多天也沒看出來呀。

羅小丹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困倦襲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