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漩渦（5）
羅寧開車，載著一家人來到市內十分高端、豪華的一家商場，這裏有全市口碑最佳的自助餐廳，人均四百多元。初次來到高檔商場的羅平目不暇接：自己移動的樓梯、載著人上升下降的玻璃小房子、金碧輝煌的穹頂、模擬海洋的室內水上樂園……所有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無比、歎為觀止。
羅寧不斷跟哥哥介紹著這些新事物，而所有事物中，最令羅平感慨的，就是空調。他說：“現在的室外溫度，就跟三十年前的夏天一樣，但這麽大的室內居然涼爽無比，真是太神奇了。”
“對，空調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羅寧說。
“如果三十年前有這東西的話，咱們就不用跑到金秋湖去洗澡了，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三十年前？”羅小丹納悶地望著“堂哥”。
“不，我說錯了，是三年前，哈哈。”羅平趕緊改口。
“咱們去頂層吃自助餐吧，”羅寧岔開話題，“剛才我打電話預定了，這家自助餐廳很不錯。”
一家人乘坐觀光電梯來到商場6樓，走進一家裝修高檔的自助餐廳，展現在羅平眼前的，是琳琅滿目的各式美食。這些造型精美、讓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他連見都沒見過。在此之前，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是自家的烤香腸和烤玉米。
羅寧選了一個可以俯瞰城市風光的靠窗的位置坐下，用手機支付了四個人的餐費，對哥哥說：“這些美食，你想吃什麽，盡管拿就是。”
“隨便拿？不用付錢嗎？”羅平問。
“我已經付過錢了。這叫自助餐，隻要付了餐費，就可以敞開肚皮吃——隻要不浪費就行。”
羅平點頭表示明白了，他看了一下這些食物，說：“好多東西我都沒吃過，不知道該拿什麽呀。”
“我帶你去拿吧，羅平哥哥。”羅小丹以前在這家餐廳吃過幾次，經驗十足。“這家的烤羊排和龍蝦刺身是最好吃的！”
“好啊。”於是，兩個孩子——實際上是伯侄倆——朝選餐區走去。
蘇鷗望著他倆的背影，對羅寧說：“現在我完全相信，他就是你哥哥了。”
“為什麽？”
“他不可能是裝的。一個13歲的孩子，不可能有這麽渾然天成的演技。”
“是啊。”
幾分鍾後，兩個孩子分別端著兩大盤食物回來了。他們拿了龍蝦刺身、烤生蠔、白灼蝦、炸雞翅、烤羊排等美食回來。羅寧和蘇鷗則去拿了兩杯現調雞尾酒和果汁回來。羅寧端起杯子，說道：“歡迎羅平加入我們的家庭，咱們幹一杯吧！”
大家碰杯之後，各飲一大口。羅平問弟弟：“你們喝的是什麽？”
“雞尾酒。”
“我能喝點嗎？”
“呃……小朋友還是喝果汁吧。”羅寧望著哥哥，又瞄了一眼兒子。
羅平會意：“好吧。”
一家人開始品嚐美食，看得出來，羅平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他大快朵頤，讚不絕口。羅寧和蘇鷗露出微笑。
進餐快結束的時候，蘇鷗對兩個孩子說：“那邊有果凍、布丁、蛋糕和冰激淩，可以當餐後甜點，你們自己去選吧。”
“走吧，”羅小丹拉起羅平的手，“這家的冰激淩是哈根達斯的，可好吃了！”
兩個人朝甜點區跑去。不一會兒，羅小丹端著一大杯冰激淩先回來了，羅寧問：“堂哥呢？”
“他說不喜歡吃冰激淩，選別的食物去了。”羅小丹說。
“咱們桌上的東西還沒吃完呢，再拿的話，會浪費的。”蘇鷗說。
“沒關係，我哥……不是，我是說，他堂哥很少吃自助餐，你就讓他吃個痛快吧。”羅寧說。
但是等了一會兒，羅平還沒有回來。蘇鷗沉不住氣了，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沿著選餐區尋找羅平，許久之後，在酒水區發現到了他的身影。蘇鷗看到，羅平拿起一杯現調的雞尾酒，一飲而盡，露出滿意的表情。接著，他又端起一杯不同口味的酒，再次一口幹了。
蘇鷗很吃驚。她知道，這種現調雞尾酒的度數雖然不高，但因為是混合酒精飲品，比一般的酒更容易上頭。看羅平這樣子，完全把雞尾酒當做飲料來喝了。這種喝法，就算是成年人都會喝醉，更別說一個13歲的孩子——況且在她看到之前，他不知道已經喝了多少杯了。
蘇鷗趕緊走過去，說道：“羅平，你怎麽在這兒喝酒呀。未成年人是不能喝酒的。”
羅平兩頰緋紅，已經有些微醺了。他眼神迷離地說：“沒關係，弟媳，我不是小孩子了。”
蘇鷗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爭論這個問題，說道：“你好像已經有點喝醉了。”
“沒有啊，這酒很好喝，反正又不要錢，幹嘛不多喝點？”
“這不是要不要錢的問題……”蘇鷗望了下周圍，“別讓我難堪，好嗎？”
羅平想了想，放下空酒杯，跟蘇鷗一起回到了餐桌旁。羅寧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喝酒了，吃驚地說：“羅平，你……喝酒去了？”
“對，就是你們剛才喝的那種雞尾酒，很好喝。”
“你喝了多少杯？”
“不知道。”
“……不知道？”
“就是不計其數的意思。”蘇鷗說。
這時，羅小丹說：“哇，堂哥還會喝酒，太酷了。我也想喝！”
“不行！”羅寧和蘇鷗異口同聲。
“那我再去拿杯冰激淩，總可以吧？”羅小丹嘟著嘴說。
“去吧。”
羅小丹離開後，羅寧小聲對羅平說：“哥，你怎麽能背著我們喝酒呢？”
“有什麽關係？”
“你才13歲，未成年人是不能喝酒的。”
“其實你知道，我不止13歲，對吧？”
“但你的身心，其實就是一個13歲的孩子呀。”
“不，並不是這樣……”
羅寧微微一怔，跟蘇鷗對視了一眼，問道：“什麽意思？”
羅平搖晃一下，眼睛倏然睜大了一些，仿佛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改口道：“我是說，我的情況有點特殊，不是嗎？”
這時，羅小丹端著冰激淩回來了。他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羅平給哥哥端來一杯鮮榨果汁，讓他喝了醒酒。羅平休息了半個多小時，酒勁稍減，羅寧扶著他出了餐廳，乘坐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開車離開。
本來，他們是計劃吃飯完後去宜家買上下床的，但羅平喝成這樣，上車就睡了，羅寧隻有開車回家。停好車後，他把人事不省的羅平背回了家，讓他暫時睡在羅小丹的**。羅平呼呼大睡，完全爛醉如泥。
羅寧讓兒子先在客廳玩，別打擾堂哥休息。然後，他們夫妻倆進入臥室，把門關上密談。
“羅寧，你哥哥以前就喜歡喝酒嗎？”
“不，他沒有喝過酒。起碼我從來沒見他喝過。另外，我爸也不喜歡喝酒，所以家裏除了逢年過節，很少出現酒這種東西。”
“那他為什麽到我們家的第一天，就喝得酩酊大醉？這像是一個13歲的孩子的行為嗎？你不知道，我剛發現他喝酒的時候，他的眼神就像一個老酒鬼。”
“你誇張了吧。”
“絕對沒有。羅寧，我現在很擔心，他跟我們的兒子住在一起，朝夕相處，會對小丹產生不好的影響。你之前聽到了，小丹說他也想喝酒。”
“小丹以前也說過。孩子嘛，隻是對酒感到好奇而已。也許我哥哥也是。”
“他不是好奇，是酗酒。小孩子不會這麽迷戀酒精，他們喜歡的通常都是汽水和奶茶。”
“正因為是小孩子，做事才沒分寸呀。”
“你注意他喝醉後無意中說的那句話了嗎？他暗示他的身心並不是一個13歲的孩子——你覺得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也許隻是喝醉後隨便說的一句話而已，你幹嘛這麽在意？”
“因為你覺得他是喝醉胡說，我卻覺得更像是酒後吐真言。你觀察他當時的表情了嗎？分明就有種認為自己說漏了嘴的感覺。”
羅寧沉默片刻，說道：“其實……我當時也有這樣的感覺。”
“你總算還是客觀的。”
“但是，他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這就隻有他本人才知道了。但有一件事，不太合邏輯。”
“是什麽？”
蘇鷗盯著羅寧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道：“照他所說，他是昨天下午才出現在金秋湖畔的。那麽到現在為止，才僅僅過去24個小時而已。你覺得，他對自己的身體和心智，會有多麽了解嗎？”
羅寧沒有說話，陷入了思考。蘇鷗繼續道：“一般人遇到這麽詭異的事情，估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陷入一種茫然無措，甚至恐懼不安的狀況中吧。就像在地震和海嘯中活下來的幸存者，往往都有災後創傷綜合征，需要接受心理醫生的輔導。
“但是反觀你哥哥，他被巨大的漩渦卷入水底，浮起來的時候，世間已經滄海桑田。他失去了雙親，隻剩下一個比他大接近30歲的弟弟，而他仍然保持著13歲時的模樣——在這麽多難以理解的事實麵前，他卻十分平靜，根本沒有表現出太多疑問，也似乎並不想把這一切搞清楚，反而對雞尾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杯接一杯地品嚐不同口味的酒，直到把自己灌醉——你覺得這樣的行為模式，合理嗎？”
“確實……挺不合理的。那麽，你覺得這是怎麽回事呢？”
“我不可能知道，但我有種直覺——你哥哥，也許對我們有所隱瞞。”
“什麽意思？”
蘇鷗想了想：“你覺得，他會不會其實很清楚，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隻是沒有跟我們說實話？”
羅寧蹙起眉頭：“這不太可能吧。”
“好吧，我承認，這隻是我的猜測。但問題是，他住在我們家，特別是跟我們的兒子住在一起，會不會帶來什麽危險？”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我的哥哥，總不會害我或者害我的家人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確定，他真的是你的哥哥嗎？”
“我確定。因為他回答出了我提出的所有隱私問題。這些事情其他人不可能知道。”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他真的是你原來的那個、你所了解的哥哥嗎？”蘇鷗加重語氣說道，“你剛才已經提到了，你哥哥原本是不喝酒的，但現在的他，卻似乎嗜酒如命。”
“隻是這一次，不能證明他就是嗜酒如命吧？”
“希望隻是偶然。可是，拋開是否危險這一點暫且不說，我真的很擔心他會對小丹造成不良影響。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做了出格的事，我們都沒法教育他。因為你是他的弟弟，而我是他的弟媳，怎麽可能像父母一樣管教他？”
“那你覺得我該怎麽辦？”羅寧望著蘇鷗，“現在去告訴他，請他離開我們家，到外麵去自謀生路？就因為他多喝了兩杯雞尾酒。”
蘇鷗煩躁地歎了一口氣。她知道，這種事他們不可能做得出來。
“他畢竟才來一天，咱們再多觀察一下吧。人與人之間，不都有一個磨合的過程嗎？也許事情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糟糕。”羅寧說。
蘇鷗無奈地點了點頭，但她說：“知道嗎，我倒是擔心——事情會比我想象中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