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拉鉤

厭女傻眼了:

“憑啥不讓我去!我要去看四姐!”

厭女叫嚷起來,小孩特有的尖銳聲音聽著刺耳又鬧騰,看著就像一個不聽話,固執且任性的熊孩子。

老南婆子裝模作樣的哄道:

“七丫乖,石溝村有啥可玩兒的,你消停跟奶在家,明天奶給你烙糖餅吃。”

厭女看著老南婆子那張,黑黑皺皺,臉皮拉聳,眼皮也拉聳的臉上擠的笑臉,隻覺得可怖,拚命搖著頭跺著腳: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我要去看四姐姐!”

厭女再怎麽機靈,也就是個四歲的小孩,她知道爹娘和奶奶要是決定了,她就一定去不成了,可又不知道怎麽辦好,隻能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仰頭哭鬧起來。

老南婆子笑容收斂,臉色慢慢落下來,不鹹不淡的嘟囔道:“哎呦,這孩子,吵的我頭都疼了。”

老南婆子瞟了眼大兒子,堆碎在馬紮上扶著額頭一副無力又無奈的可憐老太太樣。

“娘您沒事兒吧?”南老大忙問了一句。

老南婆子呻吟道:“哎呦呦~~”

南老大見狀,立馬上前扶著老娘,還衝厭女揚了揚拳頭:

“別哭,憋回去,再哭揍你!看你給你奶吵的。”

“哇啊——四姐!我要四姐姐!”

厭女扯著喉嚨,更大聲的哭起來。

大孟氏遲疑道:“娘,要不讓天賜和八丫在家,讓七丫跟著去吧,不然這孩子指定鬧個沒完。”

“不成!”老南婆子一下子直起腰板兒哪兒也不疼了,大聲拒絕。

可能覺得自己反應有點兒大,又軟下來,眼珠子轉了轉虛弱道:

“家裏一堆活呢,老二家的老三家的幹活都沒你利索,五丫二郎也不聽話眼裏沒活,都是扒拉扒拉轉一轉的主兒,得看著點兒。

我一忙叨起來哪還顧的上天賜,不得讓七丫八丫帶著弟弟嘛。

咋?”

老南婆子撇著嘴道:

“你還指望我這老天拔地的,又能幹活,又能看的住你那可哪兒亂跑的兒子?

這要是磕了碰了的你還不得覺得是我這老婆子不中用?存心禍害你兒子?”

說亂跑實在有點誇張。

南天賜才十個月左右,四五個月的時候還不會抬頭翻身呢。

現在充其量就是能四處爬,偶爾扶著牆能挪騰著走兩步,門檻都爬不過來,每天往屋裏地上一放,也就是看著他別出來就成。

“娘,我哪兒能那麽想。”大孟氏嘴上這麽說。

可心裏聽著磕了碰了就是一緊。

蹲下來拉過哭嚎的女兒勸道:

“七丫,快別哭了,你聽話,這回在家看著弟弟,等下回再去,娘一準兒帶著你好不好?”

沒希望了。

厭女抽抽搭搭的,臉上掛著淚:“你說話算話?”

大孟氏很真誠的敷衍她:“算,娘還能騙你嘛?”

這話說的,厭女又想哭了,伸出小手指頭道:“我們拉鉤。”

“成成成。”大孟氏見她不叫喚了,鬆了口氣,拉著跟她扯了兩下。

厭女認真的叨咕: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大王八,老天哢嚓嚓下雷劈死她,生的孩子都是白眼狼,老了沒人養,死了把她丟到亂葬崗!”

厭女試圖用她所知的一切惡毒的話來保證大人說話算話,這些話有一部分是從家裏聽來的,還有一部分是在村裏聽來的。

村裏出疫病的時候有個老太太也得了病住到河對岸,家裏人怕沾上,飯都不給送,等她死了也不肯出錢下葬。

村長拄著拐去勸了好幾次,他們才把屍體弄回家,可坑都懶得挖,有人看見他們把連夜把屍體抬著撇到後山墳圈子沒人管的那片就不管了。

據說那屍體不知道被什麽野獸啃的,都不成樣了,都怕沾病也沒人敢理會。

最後還是疫病過去了,村長讓兒子去撿了撿骨頭衣服拿草席裹了埋了。

大家都說那老太太的孩子都是白眼狼,說她可憐,就連老南婆子都同情她,所以厭女覺得這種事,肯定是很可怕很嚇人的。

厭女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還讓她沒有兒子,生不出來兒子,生了也死掉!”

大孟氏確實被嚇了一跳,忍不住抽出手去拍她的頭,嗬斥道:

“別亂說話!再敢咒弟弟你看著的!”

啪的一下子,打的厭女腦瓜子都懵了。

為什麽要打她?

厭女抱著腦袋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亂說的。

隻要娘說話算話不就沒事了嘛!

南老大也忍不住去瞪這個不聽話的女兒,凶惡道:

“欠揍了你是吧!滾,該幹嘛幹嘛去!”

事兒都說完了,該幹嘛去呢?

大孟氏又擰了她兩下,帶著她和恨女上山挖野菜去,恨女笨哢哢的拖著個大筐,顛顛的跟在後頭。

湊到厭女旁邊小聲道:“姐,不疼。”

厭女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點點頭道:“不疼。”

恨女看著她眼睛還在哭哭,就撅著嘴呼呼的衝她吹氣。

大孟氏一回頭看著兩個女兒離的老遠湊到一堆兒不知道在磨蹭啥,頓時有點火了:“幹啥呢?還不快點兒走,八丫你著快點兒自己走,別拉著你姐。”

“這孩子怕不是個傻子吧。”大孟氏自己嘟囔一句,聲音卻不小。

老南家的孩子插上毛都比猴還精,所以襯的笨笨拙拙的恨女格外傻。

厭女拉著妹妹小聲道:“別聽她瞎咧咧。”

恨女把眼裏的淚憋回去,指指自己:“不傻?”

厭女安慰道:“不傻,四姐姐說了小孩的腦子慢慢就長出來了,你以後肯定比大哥都聰明。”

恨女咧咧嘴:“我也考……考童生。”

恨女想半天才想起來那個詞,她聰明,等她的腦子長出來,她也去考童生。

大哥考童生奶奶她們高興,她考童生讓姐姐們高興。

厭女撓撓頭:“女孩好像不能考童生。”

“欸?”恨女疑惑的看著姐姐。

厭女摸摸她的頭許諾道:

“我也不知道為啥,他們不讓女孩念書,等以後能考了,姐姐一定帶你去考,咱不稀罕童生,回頭咱考個狀元。”

厭女聽大哥說過,所以大小還是分的清的,反正都是做夢,要做就做個大的。

“好~”恨女吃下姐姐畫的大餅,美滋滋的昂起頭,去挖野菜。

大孟氏催促:“快點兒的,再晚都被別人挖光了。”

去年是災年,今年大家當然還是想方設法的囤吃的,生怕再有事了,所以野菜是很搶手的。

南柯躲在一堆野草後頭,探頭瞅了瞅她們的背影,又縮了回來。

看弟弟睡的正香。

南柯抓抓肉乎乎的小臉也一臉困惑的仰頭看係統:

“為什麽不能?”

係統知道她在問什麽,而且很樂意為她解答:

【因為男的害怕,讀書是能明理開智的。

一旦女孩懂的多了,就會變得強大獨立起來,不再依附他們就不會乖乖聽話了,那怎麽辦呢?

他們就跟你們說女孩不能讀書,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讀書沒有用,與其讀書不如早早嫁人生子。

他們讓你們守婦道,守女德,可他們沒有夫道,也沒有男德。

他們讓你們潔身自好,三貞九烈,自己卻玩的別提有多花了,然後再說上一句男人嘛……

他們給你們冠上夫姓,就算你們再優秀,曆史上也很難留下你們的姓名。

他們提出條條框框,試圖讓你們的存在變成隻要離開男人,就可有可無,他們製定規則,讓你們遵守規則。

他們把這些規則說上一年,兩年……千百年,直到女孩們自己也認同。

偶爾冒出一個念頭,比如女孩就要有個女孩樣,比如要生個男孩,比如女孩總是要嫁人的不然會被看不起,比如你不會做飯哪個婆家能要你……巴拉巴拉的。

慢慢的女孩替他們對付起了女孩,而且比他們對付的更容易,因為可以用自己來舉例。

或許小時候也曾疑惑過不公吧,但又想不通隻能習以為常了。

可如果讀了書,那就有很大可能會想通這一切都是狗屁,所以他們怎麽敢讓你們讀呢?

隻有你們不讀才能保證他們的利益!】

南柯試圖理解係統的話:

“所以……懂的多是好事?”

係統盡量說的她能聽懂:

【分人,有的人寧願痛苦也要清醒,你四姐有點像這樣的人,但她不能完全做到,嘴上抱怨不公平,可還是任勞任怨的。

你的七妹妹很像這種人,但是她太弱小了,懂的也太少了,所以隻剩下痛苦。

也有的人寧願糊裏糊塗,比如你大伯母,

她對她經曆的一切都能忍受,稍微好一點兒就知足,她是男人喜歡的那種人,蠢而不自知也是一種快樂。

在這個時代,你大伯母這種人才能活的容易一點兒,反正不管她怎麽難,她都會覺得大家都是這樣,好名聲大過天,等媳婦熬成婆就好了。】

南柯若有所思的問:“那你說的很久很久以後呢?”

【她們大多數都可以讀書了,跟男孩坐在同樣的課堂,學習同樣的知識,考試考的她們都煩啦。

也不會再沉默的忍受著什麽,遇到不公,她們會反抗的!

有些長大的女孩在試圖團結起來,隻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有時候會因為人性的自私走偏一點,有時候會因為千百年遺留下來的不公過於激動一點,有時候會因為想不通的念頭愚蠢一點。

但是沒關係,改變就是這樣的,難免有些失誤嘛。

至少她們的信念是堅定的,她們在試圖摸索出一條正確的道路,建立一個真正男女平等的新世界。

如果男孩願意摒棄一些舊思想,試圖理解,不再抓著自己的利益不放,能讓這變的更容易一些,但他們不願意也沒關係。

他們可以製定規則,但無法扼殺覺醒的思想,就像千百年來無論他們怎麽說,都會有女孩在這條路上努力的發出微弱的光,提醒後來者要努力向前。

早晚有一天女孩們會驕傲的踏著這條路於他們在頂峰相見,告訴他們什麽叫做真正的男女平權。】

南柯:“哦,聽著不賴。”

係統想起了什麽興衝衝的提議道:

【你想去看看嘛?】

南柯疑惑:“啥?”

係統興奮:

【未來的新世界呀!你不想見證曆史嘛?】

反正南柯的靈魂永遠也不會死,申請一下,它們就能四處轉轉了。

南柯:……

“謝謝,不了。”

南穀楊揉著眼睛醒過來:“姐姐,你在跟誰說話?”

係統:【不許供出我!我還有用!】

南柯瞅它一眼,衝著弟弟堅定的吐出一個字:

“羊!”

母羊配合的“咩~”了好大一聲。

南穀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