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雪

這場雨一下,就是淅淅瀝瀝的一個月。

像是要把今年沒下的一次補全。

於是老南家的屋頂也漏的越發厲害,卻沒東西修,也不敢修。

上次頂著雨,修屋頂,南老大就染上了風寒,當夜發起燒來。

也不知道有沒有上次挨打沒有好好養,收秋又幹了不少重活,傷了身子的緣故,反正是拖拖拉拉半個月才好。

還傳染給了南天賜和大孟氏。

一場風寒可是能要人命的,兒子孫子到底是親的。

老南婆子再摳搜也不得不拿出幾文錢來,讓南老二趕在雨小的時候去郎中那撿副便宜的藥回來給他們吃。

南天賜才幾個月大,自然是不愛吃藥的,大孟氏又想不出別的法子,也舍不得浪費藥,隻能硬灌。

弄的南天賜整天不是哇哇哭,就是哇哇吐,哭的都快哭不出來了,病非但不好反而更嚴重。

南老大也不知道發的什麽瘋,非說聽南天賜哭頭疼,三天兩頭不是打閨女就是跟大孟氏吵吵。

最後還是南老三聽著實在煩,去郎中那兒問了問。

於是每天被扒嘴喂藥的成了家裏可憐的母羊,才算消停了點兒。

那一副藥煮的幾乎沒了顏色,老南婆子也舍不得再買,所幸三人到底是好了。

這事兒一出,家裏人也不討厭南柯熏艾了,嗆是嗆了點兒,可這玩意兒防病避邪,再嗆也比被傳染上風寒好,再說艾草又不要錢。

再說了,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接連這麽老多場,一張嘴都能哈出白氣,家裏的柴禾也快見底了,想燒火取暖都得舍不得,怕得病,除了多穿點兒加熏艾也沒別的選擇了。

“六丫,你是從哪兒摘的這麽老多艾草?啥時候曬的啊?”

二伯母朱氏接過南柯手裏曬幹的艾草,有點納悶的問了一句。

她好像都沒見這侄女曬過這些玩意兒,還是這陣子家裏幫著燒才發現她竟攢了好大一堆在屋裏。

今年旱,附近野菜都沒幾根,哪裏來的這麽多艾草,就是有也得被人挖走吃了,這附近的樹葉子都被擼禿了,還能留著它?

她前陣子抽空帶閨女想去挖點兒野菜,轉了幾圈連個筐底兒都沒挖滿。

說起來家裏的羊也長的挺好的,也不知道她們平時牽到哪兒喂的,這陣子出不去,羊吃玉米杆子啥的竟還掉膘了。

尤其是那隻母羊,瘦了好大一圈,婆婆是天天罵大嫂喂的不用心。

朱氏平時沒注意,這會兒閑的沒事兒才發現,三房這六丫三郎還怪能幹的。

南柯能感受到她的讚美,但不為之所動,依舊半死不活的說道:“在喂羊的地方。”

朱氏:“你擱哪兒喂羊啊?”

南柯瞅她一眼:“在有草的地方。”

朱氏:……

話沒毛病,可她聽著怎麽那麽噎挺呢?

朱氏深吸一口氣,又無奈的吐出來,擺擺手道:

“算了算了,你去忙吧。”

南柯往後微仰,又瞅瞅她,搖搖頭然後頂起大鬥笠,頭也不回沒有絲毫留戀的走了,身後還墜著個名為南穀楊的小尾巴。

朱氏反應了好一會兒,然後猛的回頭說:“她剛剛是不是在嫌棄我?”

南老二懶洋洋的躺炕上眯著眼道:“再自信點兒,她可能覺得你傻。”

南老二也不了解侄女,但他了解他弟,剛剛他侄女那表情跟老三看大哥的表情一個樣。

南柳和南穀椋在一邊兒噗嗤噗嗤的樂。

“樂什麽!你們倆熏艾去!”

朱氏惱羞成怒的把艾草扔給倆孩子。

她就知道,小孟氏生的閨女跟她一樣討人厭!

南柯頂著大鬥笠顛顛的跑進大房。

“六丫和三郎來啦。”大孟氏抱著被裹成了球的南天賜,溫溫柔柔的打了聲招呼。

“大伯娘。”南穀楊笑嗬嗬的抬頭回應。

南柯回身從他抱著的籃子裏抓出一大把艾草遞給厭女。

厭女悶不做聲的伸手接過,單薄的衣服有點短了,一伸手就露出幾塊青紫。

恨女穿著姐姐的薄棉衣,緊抓著姐姐的衣角走一步跟一步。

係統無力的再次重複它絮叨了好一陣的話:

【虐待兒童是不對的!

柯啊,做妖要善良,你大伯好像瘋了,叫你爹娘來勸一勸也是好的。】

南柯的目光緊隨厭女去燒艾的身影,納悶一樣歪著頭問道:

“七丫,你不冷嘛?”

係統:……

【柯啊,有時候閉嘴也是一種美德,你能明白嘛?就算不幫你,也不要往人家心上插刀子啊!】

南柯這話說的厭女一僵。

家裏的人都換上棉衣了,孩子們更是被裹的嚴嚴實實,隻有厭女還穿著單薄的夏衣,瑟瑟發抖的,紮眼的很。

大孟氏趕忙說道:

“厭女的衣服不合身了,新的大伯娘還在做呢,過兩天就能穿上了。”

南柯瞧了瞧被裹成球動一下都費勁的南天賜:

“是嘛?我記得四姐姐過年的時候給七丫做了一件呀?不能穿了嘛?”

恨女身上那件是厭女以前的,也是撿的幾個姐姐的,已經很薄了。

去年冬天穿著給厭女凍夠嗆,招娣就從姐妹幾個的被子裏掏出棉花來,拿著舊衣服給她做了一件厚實的,就是醜了點兒,但看著就暖和。

大孟氏緊了緊抱兒子的手,解釋道:

“那件太舊了,大伯娘想著毀了給她改件新的。”

“哦。”

南柯擺擺手。

南穀楊說道:“大伯娘,大伯我們走了。”

“哎好,把鬥笠戴好,別淋著雨。”

大孟氏頗為體貼的說了一句。

南老大躺在炕上一動不動,不知道在尋思什麽。

出了門回屋,一關門,憋了半天的南穀楊立馬說道:

“姐姐,大伯娘在騙人!

前天我去送艾草的時候就看見大伯娘在拆衣服,扯棉花,旁邊還有塊花布,今天你看到了嘛,天賜穿新衣裳了,厭女沒有。

大伯娘拿厭女的棉花!”

“是偷。”南柯糾正,還解釋道:

“厭女的棉衣又不在地上,她也沒同意,是偷不是拿。”

係統:【你還怪邏輯自洽的!不過她那叫搶吧?】

南柯想了想,難得認同一次係統,跟弟弟解釋道:

“說搶也行。”

小孟氏也正收拾衣服呢,這倆孩子長的快,衣服不大合身了,不過好在給孩子做的衣服都是往大了做,再把多的縫起來,這會兒放一放邊兒再添點棉花進去就成。

看著倆孩子一進門就擱那嘀嘀咕咕,小孟氏拿針刮了刮頭隨口問道:

“嘟囔啥呢?”

南穀楊回道:“我們說大伯娘搶厭女的棉衣,偷她的棉花,是搶和偷,對吧姐姐?”

南柯點頭:“這回對。”

聽著不別扭。

係統:【你看,還得是我!】

這麽恰當的形容詞,還有誰能想到。

小孟氏聽的一頭霧水。

南穀楊這才把話又解釋了一遍。

聽明白的小孟氏一時見無語的不知道該說點啥。

南老三打著哈欠坐起來,撓撓脖子叮囑道:“噓,你們倆這話可別讓別人聽見啊。”

南穀楊直撇嘴:

“不說大家也能看見,天賜一穿花衣裳那麽醜,誰不多瞅兩眼。”

南老三一想他那四侄子也忍不住撇嘴。

那小玩意兒確實磕磣,老南家男的再怎麽不好看,那個模樣也是挺離譜的,跟個猴似的。

小孟氏懶得說那醜侄子,倒是問了一句:

“七丫八丫咋樣了?”

“還能咋樣,又挨揍了唄。”南穀楊昨天半夜聽見那邊哭就覺得不好,今天一看果然是挨揍了,

“沒準是因為棉衣。”

因為那五文錢厭女挨了好幾頓揍,還時不時要提起來,南穀楊可不信衣服被搶了她會不吱聲。

“你要不去勸勸你大哥,天天打孩子幹啥?”

小孟氏歎口氣,用腳碰了碰南老三。

南老三翻個白眼:

“我可不去,南老大那是拿閨女撒邪火,我上去說有啥用,可別我說完了,轉頭捂著嘴打。”

“也是,還真沒看出來,你大哥是這種人。”小孟氏一想這事就鬧心,

“也不知道哪兒來這麽火氣,可憐了孩子了,要不你還是……”

小孟氏絮絮叨叨的,總之是說讓南老三想個法子勸勸。

南穀楊聽了一會兒就不想聽了。

係統趁機教育南柯:

【柯啊,你也學學你娘,愛護愛護弟弟妹妹。】

南柯對此的反應是打開門,轉移話題:“下雪了。”

係統:【啊?】

外頭的雨裏,夾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一開門一股更冷的寒氣,迎麵撲來。

南柯心裏暗道:凍死你!膈應人的雞妖!

可惜南柯頂著頭上黃澄澄的小團子係統迎風而立沒多大工夫,就被操碎了心的南穀楊拖著胳膊拽開了。

“姐姐,不要站在風口,會死的。”

站風口會得病,得病會死,所以站風口會死,沒毛病,就是不好聽。

南柯懷疑,這寒風在凍死雞妖前,先凍跑了她弟的腦子。

南穀楊看著外頭的雪歎了一大口,把門關了起來。

轉身看著姐姐道:

“姐姐,你咋不知道愁呢?”

南柯:“愁什麽?”

“下雪了,爹他們不能找活幹了,奶奶會天天罵人的。”

南穀楊垂頭喪氣的拽著姐姐坐到炕上。

南柯看見爹娘臉上的神情,格外凝重。

係統質疑南柯:

【這不是你搞的鬼吧?】

南柯的大白眼,看的係統無比安心。

【嚶嚶嚶,還好不是你。】

係統可不希望,自己的宿主沒有人性到這個地步。

這一場大雪開始還帶著雨,沒多久就是雪加冰雹下了個鋪天蓋地,一夜間就冷的滴水成冰。

第二天早上大孟氏做飯要糧時。

老南婆子打開糧袋子一看,果然嘟嘟囔囔的罵起了人:

“要要要,要你奶奶個腿,你是討債的,一大早就伸手要糧,不吃能餓死?”

老南婆子計劃著讓幾個兒子做工順便把嘴帶出去,壓根就沒留夠這麽多人吃的糧,這會兒一看可不是要上火。

大孟氏被罵了這麽些年,也沒堅強起來,挨了呲還是淚汪汪,又傻愣愣的囁嚅道:

“那今早不做了?”

老南婆子一聽更氣:“你個黑了心肝的賤蹄子,想餓死一家?

老大就是瞎了眼,怎麽就娶了你這麽個毒婦!你還哭?你哭給誰看的?

你這是作給我這老婆子看不成!你怎麽不站到門口哭去,讓村裏人都看看,你婆母虐待你。”

老南婆子陰陽怪氣道:“整天裝的跟個人似的,招娣出門子的時候哭唧尿嚎的還當你是什麽慈母,這一有了兒子不也打罵姑娘。

我還不知道你?少在這兒裝什麽老實孝順,心裏指不定怎麽咒我死呢。”

“娘啊,我沒有啊!”大孟氏哭著叫屈。

可大孟氏的眼淚,在老南婆子眼裏,就跟收秋後一場又一場的大雨一樣不值錢,看一眼都嫌煩。

狠狠剮她一眼,從袋子擓了一碗糧食給她:“你敢沒皮沒臉的偷吃一粒兒,老娘撕了你的嘴!”

“娘啊,我啥時候偷吃過啊?”大孟氏哭的都哆嗦了。

老南婆子嘴皮一掀,張口就來:

“你不偷吃就有鬼了,天天緊著往灶台跟前湊,誰能看不出來你打的什麽主意?

滾滾滾,少杵這兒哭喪,莫不是你還想偷糧食?”

老南婆子說完啪的把糧櫃子一合,上了鎖。

老南家三個媳婦,就數大孟氏做飯最多,原來是沒兒子底氣不足。

後來生了兒子,老南婆子讓幾個媳婦輪著做飯,可她為了孝順還是早早爬起來,大多數時候來要糧的都是她。

老南婆子那鎖在大孟氏眼裏,就跟專防她的一樣。

再加上這麽一番話,都把她說成什麽人了。

大孟氏心裏委屈,就一直哭一直哭。

蹲她旁邊燒火的厭女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忍不住說道:“娘,你別哭了。”

大孟氏:“起開,你少來勸我,要不是你不聽話惹的你爹揍你,你奶能那麽說我嘛?”

厭女壓根不把她娘的話當回事,無情道:

“我沒勸你,我是怕你眼淚掉粥鍋裏奶看見了連我一塊打。”

大孟氏:……

厭女抓起一塊抹布遞給她:

“快擦擦吧,眼淚就算了可別把大鼻涕滴裏頭,怪惡心的。”

正蹲灶房門口洗臉的孩子們默默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齊刷刷的扭頭去看大孟氏的臉色。

南穀椋猶猶豫豫的開口道:

“大伯娘,粥還得吃呢,你沒把鼻涕擤裏頭吧?”

南柳這個做姐姐的可比南穀椋更熊,眼都瞪圓了:

“你要擤裏頭了,我就不吃了,我讓奶來揍你。”

南穀楊操心道:“五姐姐,可不能跟長輩這麽說話!”

南柯:“她沒有,再不擦就有了。”

恨女傻兮兮的:“娘,你快擦呀?”

大孟氏的目光落到那塊油了麻花的抹布上,又看看這一群小屁孩,整個人跟崩潰了似的憋屈的嗚一下子就哭開了。

“啊!”南柳驚叫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南柯臉黑:“現在有了。”

這一早上過的雞毛亂飛,真的雞毛亂飛,老南婆子拿著雞毛撣子抽大孟氏,抽的滿天都是毛。

早飯誰都不肯吃,老南婆子隻好拿出幾個存的地瓜。

至於大房,去喝粥吧!

也不知道大孟氏是不是被刺激瘋了,捧著粥碗,對著老南婆子就是一句:

“給我錢,我要去看招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