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新的開始
裴佳琪問林南:“這個暑假你回家嗎?”
林南道:“導師讓我暑假繼續上班,可能沒機會回去了。”
裴佳琪搖頭:“葉疆教授也是,你這不是已經轉博了嗎,怎麽都不讓你休息幾天?”
林南替導師解釋道:“導師說,進入博士階段也就是一個進一步學習和提升的過程,中途的時候千萬不要鬆氣。”
葉疆教授確實對林南說了這樣的話,而且他接下來又說了一句:“專業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情,不但要不斷去學習和接受新知識、新觀念,還要隨時對這樣的一些東西進行思考,懈怠不得。”
裴佳琪點頭道:“這倒是。”
林南這時候才覺得奇怪,問道:“裴老師,您為什麽忽然問起我回不回家的事情?”
裴佳琪道:“按照團中央的要求,學校準備組織一個博士團去貧困地區開展醫療服務,今年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你的家鄉,還是由我帶隊。畢竟你才剛剛升入博士,所以這次的博士團的名單裏麵沒有考慮你。我的想法是,如果你暑假要回家的話就做個編外隊員,給我們帶帶隊什麽的,而且你的臨床經驗也比其他在讀博士要多一些,有你在的話也就更放心許多。”
聽她這樣一說,林南急忙道:“要不,我去給導師說說?”
裴佳琪擺手道:“不用了。林南,明年暑假的博士團你一定要參加,現在我提前給你說一聲。”
半個月後,學校正式放暑假,裴佳琪帶著江南醫科大學的博士團去了林南的家鄉。和林南以前參加的那次社會實踐一樣,博士團的成員一部分去到鄉下巡回醫療,另外一部分留在縣醫院講座、查房。
林澤文聽說了裴佳琪帶隊到來的消息後給林澤棟打了個電話:“這次江南醫科大學博士團的領隊就是林南以前的輔導員,你是不是應該請她吃頓飯?”
林澤棟道:“好。你問問她什麽時候有時間。”
裴佳琪並沒有拒絕林澤文兩兄弟的邀請,說道:“我也正想和林局長見見麵呢。”
當天晚上,林澤棟就在縣城一家極具地方特色的飯店宴請了裴佳琪,陪同的也就隻有錢秀如以及林澤文夫婦。
林澤棟歉意道:“本來早就應該去學校拜訪您,主要是以前高速路沒有修通,我的這條腿又不方便……裴老師,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們家小南的教育和培養,我們家小南如果沒有你的話也就沒有他的今天。”
裴佳琪道:“林南是我當年帶的那一屆學生中的高考成績第一名,他剛剛進校的時候我就發現他有些格格不入,後來才了解到他是被迫來到我們學校的。我是林南的老師,見證了他這些年來的成長過程,他確實是一個非常聰明而且優秀的學生,我也為有這樣的學生感到自豪。”
錢秀如聽了裴佳琪的這番話後很高興:“我們家小南就是與眾不同。”
林澤棟道:“先聽裴老師把話說完。”
裴佳琪問道:“作為林南的長輩,我們總是希望他一直優秀、繼續成長下去的。林局長,您說是不是?”
林澤棟問道:“裴老師,今天在座的都是家裏的人,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好了。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這都是為了我們家小南好。”
裴佳琪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就直說了。林局長,我想問問您:難道一直以來您都不覺得差了對林南的一個道歉嗎?”
林澤棟頓時皺眉,而且在座的其他人都在看著他。裴佳琪不顧場麵的尷尬,繼續說道:“也許您覺得自己是林南的父親,沒有必要向自己的孩子道歉,而且到了現在,當您看到林南越來越優秀的時候也就更加認為自己當年替他做的那個選擇是正確的,所以就更加覺得沒有向他道歉的必要。”
林澤棟問道:“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裴佳琪搖頭道:“林南剛剛進校的時候各種逆反,曠課、打架,最終還因此出現了補考。他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其實是他在內心裏麵試圖用那樣的方式去證明您替他做出的那個選擇是錯誤的。幸好他的自尊心很強,醒悟得早,後來才慢慢接受並喜歡上了醫學專業。林南的智商很高,而且思維方式非常獨特,即使是他當時選擇了別的專業也一樣會像現在這樣優秀。所以在我看來,他的優秀完全是源於他自身的努力,而不是您當年替他做出那個選擇的結果。”
林澤文見弟弟依然皺著眉頭,連忙說道:“這倒是。”
裴佳琪看著林澤棟,真摯地說道:“所以我覺得您應該向林南道歉,這不僅是因為您當時確實做錯了,而且更是為了讓林南知道他現在的優秀完全是源於他自身的努力。還有就是,我是學心理學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分析林南的心理,我感覺得到,他的內心深處確實需要您的這個道歉。我說的內心深處其實就是潛意識,也許他自己並不知道。”
雖然錢秀如也覺得丈夫當年的那件事情做得有失妥當,她也曾經向兒子解釋過,不過此時卻被裴佳琪的話搞糊塗了:“他自己不知道?”
林澤文道:“聽裴老師這樣講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來:多年前鄭老師在省城住院的時候我去找過林南,就在那天我給他道了歉,沒想到他很快就對我尊敬了起來。由此可見,裴老師剛才的話是對的。澤棟,其實你給小南道個歉也沒什麽,有些事情錯了就是錯了,這樣也能夠讓小南更加明辨是非了不是?”
林澤棟頓時就笑了:“這小子……那好吧,等到了合適的時候我給他道個歉就是,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裴佳琪朝林澤棟舉杯:“林局長,我敬您一杯。”
就在這天,林南頭天夜班第二天休息,他本來想要約吳雙,不過吳雙卻沒空:“我今天約好了要去和省第三人民醫院的院長見個麵,晚上你去我家裏吧,我爸媽有事情要對你講。”
林南驚訝地問道:“那件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還去那裏幹什麽?”
吳雙道:“那裏的院長和你師兄馮鶴立是大學同學,也許這是我們公司業務擴展的機會。”
林南這才明白,原來是馮師兄在幫她。對於這樣的事情林南倒是並不反對,畢竟這是一個人情社會。
在學校的圖書館裏麵看了一天的書之後,下午晚些時候林南就去了吳雙的家裏。
如今林南早已對吳雙的父母熟悉,而且也有了這個家裏的鑰匙。夏明慧正在做飯,林南就主動去拖地,將裏裏外外的清潔做了個遍。
吳雙回來後夏明慧又當著她的麵將林南表揚了一番。吳雙去抱住林南的胳膊:“媽,您應該表揚我才是,如果不是我獨具慧眼,你們會有這樣一個優秀的準女婿?”
林南覺得她的話有些肉麻,試圖掙脫吳雙的手卻被她緊緊地拽著。夏明慧道:“那你們什麽時候把這個‘準’字去掉?”
吳雙看著林南:“你說呢?”
其實這件事情林南已經考慮過,說道:“現在吳雙很忙,我這邊也是,每天醫院、實驗室兩頭跑,周末還要上理論課。即使是我們倆現在就結婚也暫時不能要孩子,所以我覺得還是等我博士畢業後再說。”
吳學圃道:“醫學博士得讀3年吧?那時候是不是太晚了些?”
林南點頭道:“確實是稍微有些晚,不過現在我們倆確實都太忙了,你們和我父母都還沒有退休,假如有了孩子的話也沒有人帶,說不定還會因此產生出一些矛盾。所以我覺得還是等一等更好。”
夏明慧看向女兒:“你也是這樣的想法?”
吳雙道:“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吳學圃道:“那就再等等吧。”
夏明慧點頭:“好,那就再等等。”
對於天天在醫院裏麵忙碌的林南來講,整個暑假的時間過得很快。當他有一天早上在去往醫院的路上發現校園裏麵那些迎新標語的時候,才意識到又一年的開學季已經到來。
幾天後,林南就拿到了博士生培養方案。這個東西其實就是課程表,而且林南手上的東西也是課程表的格式。
林南的轉博通過之後,他和導師交談過一次,將博士生研讀的方向確定在了顯微外科方向。這其實也是導師的心願。顯微外科是近些年來才興起的一個專業,還因為李莊的離職人才緊缺。
外科學博士階段理論課的內容更加深入,其中包括:專業理論及應用研究、醫學科研設計及選題、試驗動物學、醫學文獻檢索及利用、計算機在科研中的應用,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醫學基礎理論科目,比如:細胞培養與組織化學技術、現代免疫學、分子生物學實驗技術、衛生統計學及分析、分子細胞生物學、病理學高級教程,等等。而且還要求每一位博士生掌握至少第二門外語。
林南發現,博士生課程完全是圍繞專業和專業所涉及的醫學基礎知識,以及科研能力培養方麵在設置,內容非常具體而且方向明確。
關於第二門外語的事情,林南在圖書館查閱了相關的資料後決定選擇拉丁語。吳雙聽說他選擇了這門語言後問道:“據我所知,法語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美的語言,而且它還是除漢語、英語之外使用範圍最廣的語言,你為什麽非得要選修拉丁語呢?”
林南解釋道:“很多醫學名詞都是從拉丁語來的,所以拉丁語在醫學文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吳雙看著他不住地笑:“原來是這樣。要是你去學法語就好了,你說法語的樣子一定很優雅。”
吳雙的話讓林南頓時就想起了甘文博……不知道師姐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了。
李莊接到林南的電話後不住道歉:“我最近一直在出差,所以就搞忘了問你:你應該已經轉博了吧?”
林南道:“是的,當時出了點狀況,幸好我爸處理得及時。”
李莊問道:“怎麽個情況?”
林南就將韓德生的那件事情簡單說了。李莊禁不住就笑:“你這個人,怎麽老是遇到這樣的事情?”
林南苦笑:“也許這就是佛教所說的因果吧。對了師姐,你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李莊道:“還好,掙的錢還算比較多,就是太累了。”
林南道:“難道比你當醫生還累?說到底還是因為你並不喜歡現在這份工作的緣故。師姐,馮師兄早就說過了,隻要你願意回來,隨時都可以的。”
李莊輕歎了一聲:“回不去啦……師弟,你是不是選擇的顯微外科方向?”
她真是聰慧。林南暗暗讚歎,說道:“是的。師姐,我正好想問你呢,當初你是如何練習在顯微鏡下做手術的?”
李莊道:“先在正常情況下縫合各種果皮,然後再過渡到顯微鏡下麵繼續縫合那樣的一些東西。當你將這一步練習得差不多的時候還需要在放大鏡下麵練習縫合更小的東西,當你在更細微的東西上麵縫合得得心應手之後,就可以開始在動物身上做實驗手術了。”
就顯微手術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血管、神經的縫合。林南大喜:“這個辦法好。”
李莊又道:“其中用葡萄皮來練習縫合技術最好,不僅僅是因為它比較小,而且柔軟度還和人體的組織差不多。”
林南想象了一下:“我明白了。”
李莊問道:“師弟,要不你把我以前做的那個實驗繼續下去吧,這樣至少可以讓你在讀博期間的科研不會走彎路。”
李莊的科研課題是“緩慢牽伸肢體延長周圍神經損害遠期自然修複機理組織學研究”,這個項目對神經和顯微外科的臨床實踐都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不過林南可不想去沾這樣的光:“師姐,我還是覺得……”
李莊頓時就明白了:“也是,你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撿我的殘羹冷炙呢?”
林南急忙道:“師姐,你這可不是什麽殘羹冷炙,我還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夠回來繼續你的這項研究。”
李莊道:“以後再說吧。”
林南聽她的話語中似乎有鬆動的意思,心裏麵暗暗高興。他知道,師姐要完全從那樣的心境中走出來可能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於是也就沒有再繼續勸說。
林南去買回來了一些葡萄。葡萄皮太小,固定困難,即便林南的雙手還算比較穩定,但還是在縫合的過程中總是出現縫線拉破縫合口的情況,而且訓練的時間越長,心裏麵就難免會急躁,以至於雙手開始抖動起來。
童小天碩士畢業後回到了家鄉,寢室裏麵暫時沒有安排其他的人進來。林南隻要有時間就在寢室裏麵練習縫合技術,因為葡萄皮的用量極大,他又舍不得扔掉裏麵的果肉,這段時間差點就把葡萄當成了主食。
吳雙發現林南瘦了許多,關心地問道:“是不是最近太忙了?”
林南將自己把葡萄當主食的事情對她說了。吳雙責怪道:“葡萄又不貴,把裏麵的果肉扔了就是。”
林南道:“我還是覺得太可惜了。而且當一個人處於半饑餓狀態的時候頭腦更清醒,也更容易集中精力。”
吳雙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這種說法:“我一直在減肥,饑餓的時候就覺得心裏麵直發慌。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兩個人一起去吃了飯之後吳雙又給林南買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葡萄。林南苦笑:“我現在看到這東西就想吐。”
吳雙笑道:“我幫你吃,葡萄皮歸你。”
練習了1個多月之後,林南發現依然難以做到得心應手。一直以來林南都對自己在常規手術中的技術非常滿意,但是現在卻遭遇到了雙手不聽使喚的情況,這讓他一度非常苦惱,差點喪失信心。
吳雙見他坐在那裏雙手手指不住在彈動,問道:“你在幹什麽?”
林南就把自己遇到的困難對她講了。吳雙笑道:“幸好我知道你不會彈鋼琴,不然的話我還以為你在練習指法呢。”
“那我現在開始去學鋼琴還來不來得及?”
“是因為你喜歡?”
“我主要是為了練習指法啊。萬一順便把鋼琴學會了,豈不是一舉兩得?”
“你想得美。鋼琴可不是那麽好學的。小時候為了學鋼琴,我不知道被媽媽打過多少次。”
“你家裏好像沒鋼琴啊?”
“當時我媽媽給我買了一個二手的,後來我實在學不好,就把它給賣了。彈鋼琴需要懂音樂,樂感很重要,要有那方麵的天賦才行。”
“我五音不全,看來去學彈鋼琴是沒有希望了。”
“我倒是有個想法。你的目的不是練習手指嗎?你可以學習那種純手法的魔術。”
聽吳雙這樣一說,林南頓時就想起多年前向夏芸芸求愛時候的場景,依然感覺到內心深處隱隱作痛。
吳雙見他的眉頭皺了一下,問道:“怎麽了?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林南不想對吳雙隱瞞:“當年我在夏芸芸麵前倒是玩過一個小魔術……”
吳雙聽完了他的講述後說道:“林南,你想過沒有,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某個女孩子,你說她會不會吃醋?”
林南歉意道:“吳雙,我隻是覺得不應該欺騙你。”
吳雙點頭:“所以我不怪你。林南,其實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你這人說話太直,很多時候又太耿直,所以才經常會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麻煩事情。”
林南苦笑:“本性難移,沒辦法,改不了。”
林南到圖書館去找了些有關魔術方麵的書籍,專門選擇手法的部分內容進行訓練,頓時覺得興趣盎然,手上的動作越來越熟練和靈巧,接下來再次縫合葡萄皮的時候效果就好多了。他這才明白,其實練手法的方式有很多種,最重要的是要自己感興趣。
博士生階段培養的是某個方向的高級專業人才,科研將是這個階段的重中之重,也就不再要求去到其他科室輪轉。
江南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顯微外科主任商林是林南的師兄。商林40多歲的年紀,不大愛說話,在轉博前林南偶爾會在醫院裏麵遇見他,每次都是林南主動向他打招呼,而每次商林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看著他微笑:“原來是師弟啊。”然後就再也沒有了別的話,搞得林南每次都尷尬著離開。
後來林南才知道,商林師兄的視力不好,屬於深度近視,因為對眼鏡架過敏,隻有在做手術的時候才不得不戴上它。
商林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經常碰見熟人不打招呼,因此經常被他人詬病為高傲,雖然後來大家都知道了他的特殊情況,卻依然覺得他是一個奇怪的人,再加上他那個特立獨行的導師,於是才有了“葉教授的弟子大多是怪人”這樣的說法。
轉博後林南去觀摩過一次商林師兄的顯微手術。患者是一位技工,在工作台上不小心被機器切斷了右手的食指。
手指的血管和神經都非常細小而且豐富,斷指再植的過程需要在專業顯微鏡下將它們一一縫合連接上。
林南發現,這位深度近視的師兄的雙手非常的穩,手指的動作細微到讓人覺得始終處於停滯的狀態,而顯微鏡下的縫合線卻精妙到了毫巔。由此林南真切地感覺到了自己和頂尖專家之間的巨大差距,不服輸的性格讓他更加努力去訓練自己的雙手。
不過訓練的過程確實非常的辛苦。特別是放大鏡下麵的葡萄皮,因為視覺中的是虛像,大腦很容易因此對其真實的形狀作出錯誤的判斷,從而造成手上動作的偏差。
其實顯微鏡下的物體也是如此,隻不過放大的倍數更高許多。林南知道,訓練雙手的目的並不是形成肌肉記憶,而是要讓大腦和雙手逐漸適應經過放大後的手術視野。
除了剛剛通過轉博後不久導師召見過林南,後來就再也沒有了消息。而且導師的那次召見時間很短,隻是確定了他今後從事的學科方向,其他的什麽都沒有談。
林南知道,顯微外科是一門非常特別的外科領域,自己首先得從最基本的技術開始練習。不過如今已經過去了接近半年的時間,導師那裏卻依然沒有任何的指示和音訊。
這天,正好導師在他的辦公室裏麵。
“手上的技術練習得怎麽樣了?”葉疆教授問道。
林南恭敬地回答道:“在放大鏡下麵做手術基本上沒多大的問題了,接下來我會進一步在顯微鏡的視野下麵繼續練習。”
葉疆教授點頭道:“就應該這樣。那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情?”
林南道:“老師,我是想問問我科研方麵的事情。”
葉疆教授道:“其實呢,我也一直在思考你的這件事情。和我的其他學生相比,你的天賦似乎更高一些,從你一直以來的專業成績以及傘狀擴張器的發明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林南謙遜道:“那隻不過是運氣……”
葉疆教授擺手道:“這可不是運氣,而是你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所以我覺得不應該給你太明確的方向,那樣的話很可能會因此影響到你的思維。”
林南覺得有些頭大:“老師,您還是給我一個大概的方向吧。”
葉疆教授微微一笑:“我是搞神經外科的,這些年來主要研究的是替代神經移植。如果你非得要我給你一個大概方向的話,那你就先從人體解剖入手吧。”
林南似乎明白了導師的想法:“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尋找出更多的替代神經?”
葉疆教授卻搖頭道:“我剛剛才說你的思維與眾不同。你再想想?”
林南略略思索了一下,忽然想起馮鶴立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來。
那次林南去向馮鶴立請教什麽是科研思維的時候,馮鶴立告訴他說,首先要發現問題,然後通過所發現的問題去反推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這一刻,林南頓時明白了:“老師的意思是說,對於替代神經的問題,其實您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
葉疆教授看著他:“繼續說下去。”
林南苦笑:“確實也是,人體的結構雖然複雜,但可以作為替代神經的也就隻有那麽多,無論是從理論還是實際解剖的過程中去找到它們其實並不困難,關鍵的是要有那樣的思路。”
葉疆教授點頭道:“不錯。還有嗎?”
林南繼續道:“我在圖書館查看資料的時候看到過一篇文章,我國一位醫學院士發明了通過小腿外側皮瓣修複嚴重肢體組織缺損的辦法,其實說到底他的思路還是來源於人體解剖學這個基礎,就如同您發明的臂叢神經移植手術一樣。可是……老師,不是應該先去發現問題,然後再在人體解剖中去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葉疆教授點上了一支煙:“你再想想?”
林南猛地一拍腦袋:“我怎麽這麽傻?臨床實踐中那麽多沒有解決的問題都可以通過文獻檢索查詢得到,隻要我從中選擇出一些問題然後再通過解剖學去尋找辦法不就可以了?”
葉疆教授欣慰道:“你能夠想到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關鍵是思維方式。不過你要注意兩點:第一,在選擇問題的時候千萬不要好高騖遠。比如:如果你試圖在現有的醫學技術條件下通過手術去解決晚期癌症的話,肯定是徒勞無功的;第二,不要局限自己的思維,要徹底放開自己的思路,無限擴大自己的想象空間。”
林南再一次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他朝導師鞠了一躬:“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葉疆教授從抽屜裏麵拿出一張卡來:“從現在開始你就用這張卡去我的實驗室做實驗,以前的那張卡就不要再用了。”
林南知道,這張卡的權限可是要比以前那張大得多,至少可以解決他博士階段科研的大部分問題,頓時大喜:“謝謝老師。”
葉疆教授提醒他道:“你要記住自己曾經說過的那句話:要想成為大家,必須先做好一個醫匠的事情,不要一味地想著去搞科研,否則的話就是本末倒置,空中樓閣。”
林南明白導師的意思:真正的醫學專家,卓越的臨床技能才是最根本的。他點頭道:“您放心吧,我會努力的。”
林南已經有很久沒去祝衡陽的公司,祝衡陽好幾次邀請他去喝酒也被他拒絕。這天,吳雙打來電話告訴林南:“祝衡陽的孩子馬上滿月,他準備好好慶祝一下,這次你不要再推辭了。”
就在大半個月之前,趙小蘭又生了一個兒子。祝衡陽非常迷信,這次讓趙小蘭住到了鄰省的一家三甲醫院去生產。孩子出生後非常健康,體重接近9斤。
林南知道這絕不是迷信的結果。不過他能夠理解祝衡陽的想法,說道:“如果不是值夜班的話我一定會去參加。”
吳雙提醒道:“祝衡陽說了,你依然是這個孩子的幹爹,所以你一定要準備好禮物。”
林南問道:“禮物?你覺得我送什麽禮物最好?”
吳雙笑道:“我估計你都不知道該送什麽。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去參加孩子的滿月酒就可以了。”
這個世界上當然沒有那麽多的巧合。祝衡陽給孩子辦滿月酒的那天並沒輪到林南值夜班。當天上午臨近下班的時候,吳雙開車去接到林南後就將一個漂亮的禮品盒交給了他:“你打開看看。”
林南打開後發現是一隻純金的長命鎖,長命鎖的兩麵分別是“平安吉祥”“聰明伶俐”的字樣。林南問道:“你專門去定製的?其實銀質的就可以了,因為銀這種金屬具有抗菌殺毒的作用。”
吳雙道:“雖然祝衡陽是學醫的,但他畢竟是個商人,更在乎他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分量。”
這倒也是。林南問道:“那你準備送孩子什麽禮物?”
吳雙抿嘴笑道:“本來我是準備直接送紅包的,不過祝衡陽規定公司裏麵的人不準送現金和高檔禮品,隻需要表示一下心意就行,所以我就準備了和你一樣的東西,隻不過材質是純銀的。”
林南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吳雙:“我們倆換一下。我和祝衡陽是同學,而且我正在上學,沒有必要送那麽貴重的東西。你不一樣,雖然祝衡陽說了不讓你們送太貴重的東西,但你畢竟是他公司的人,這樣更能夠顯示出你的誠意。”
吳雙看著他:“因為這東西是我買的,你是不是有一種吃軟飯的感覺?”
林南苦笑:“確實有那麽一點點。”
吳雙禁不住就笑:“估計你就是這樣在想。那好吧,我們倆換換。不過林南,我是你女朋友,今後更是你的老婆,我們倆是一家人,你不要那樣去想好不好?”
見吳雙願意將禮品換過去,林南暗暗鬆了一口氣:“好。你說了算。”
祝衡陽將孩子的滿月酒安排在了一家五星級酒店裏麵,整整一個宴會大廳20多張桌子坐得滿滿的。看著如此壯觀的場麵,林南驚訝道:“想不到祝衡陽竟然有如此好的人緣。”
吳雙低聲道:“大多是我們公司的客戶,除此之外就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和你們那一屆在省城上班的同學。”
果然,林南很快就看到了好幾張熟悉的臉,其中就有何國勝。他對吳雙說道:“一會兒我去和同學們一起坐,你去幫幫祝衡陽的忙。”
吳雙笑道:“本來就是這樣安排的。”
兩個人很快就到了祝衡陽和趙小蘭的麵前。趙小蘭抱著孩子。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祝衡陽後林南抱拳道:“恭喜、恭喜。不過衡陽,孩子還這麽小,你們不應該把他抱到這裏來的,很容易被感染。”
祝衡陽道:“沒事。孩子過滿月酒不都是這樣的麽?”他伸出手去拍了拍林南的肩膀,“你這家夥,要是別人說這樣的話我肯定會認為他是來砸場子的。”
林南道:“我真的是為了孩子好。對了,給孩子取名字了嗎?”
祝衡陽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你看我……孩子的大名叫祝自立,小名叫團團。”
林南愕然:“團團是什麽意思?”
祝衡陽笑道:“孩子長得胖,所以……哈哈!小蘭,快讓團團給他幹爹磕頭。”
林南急忙道:“磕頭可使不得。哎呀,我這身上沒有帶紅包怎麽辦?”
吳雙在一旁說道:“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祝衡陽道:“對了,得幹爹幹媽一起拜才對。”
吳雙瞪了他一眼,不滿道:“你這才想起啊。幸好我準備了兩個紅包。”
趙小蘭抱著孩子朝林南和吳雙鞠躬,說道:“我們兒子有了你們倆這幹爹、幹媽,今後一定會有出息的。”
祝衡陽道:“別要求那麽高,隻要不變成二世祖就行。對了林南,今天你得少喝點酒,一會兒我有件事情要對你講。”
林南估計他要說的事情很重要,點了點頭,隨後就去到了同學那一桌。
何國勝朝他打招呼道:“林南,好久不見。祝賀你轉博啊。”
林南看著桌上的其他幾個人:“這裏轉博的可不止一個。今天大家難得見麵,我們多喝幾杯好好高興高興。”這時候他注意到其他幾個同學都帶了女朋友,“何國勝,你還沒談戀愛啊?”
何國勝道:“我不著急,慢慢找。”
這時候一個同學問道:“你是不是因為在婦產科上班,對談戀愛失去了興趣?”
在座的都是醫學生或者醫學生畢業,這樣的話肯定很不恰當。林南皺了一下眉頭,問何國勝道:“你是不是心裏麵一直放不下喬雅蘭?”
何國勝朝林南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點頭道:“是有那麽點。”
林南道:“有些事情要主動一些才行。”
何國勝苦笑:“不可能的事情了,畢竟相隔太遠了。”
兩個人正閑聊著,滿月酒就正式開始了,祝衡陽站在宴會廳最前麵的主持台上致辭:“今天是我兒子滿月的大喜日子,非常感謝各位親朋好友前來捧場。在這裏特別要說明的是,剛才說的‘親朋好友’指的並不是我遠在家鄉的家人和親戚,而是在座的各位,因為在我的心裏麵,這裏所有的人都是我祝衡陽的親人。這些年來,是你們陪伴我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那些時刻……今天,各位朋友又親自前來給我的孩子祝福,對此,我和小蘭感激不盡,千言萬語就一句話:謝謝大家!”隨即,他和抱著孩子的趙小蘭一起向台下的所有人鞠躬。
台下的掌聲響起一片。祝衡陽將手一揮:“服務員,上菜!各位朋友,我們開整!”
祝衡陽前麵的話說得還算比較有分寸,而最後的這一句就顯得有些粗魯了。台下的人都愣了一下,隨即哄然大笑。整個宴會廳的熱鬧氛圍一下子就起來了。
何國勝歎息道:“我們同學中變化最大的就是祝衡陽了。這家夥真是了不起,竟然把兒子的滿月酒搞成了商務酒會,還沒有任何的違和感。”
林南點頭,他也在心裏麵感歎不已。
服務員很快開始上菜並一一報上了菜名:前菜八味碟、潮式鹵水大拚盤、芝士黃油焗澳龍、海櫻花爆炒牛柳、翡翠秀花枝、原汁清蒸海清斑、鬆茸燉土雞、富貴水晶獅子頭、雞汁木耳蒸青蟹,接下來是各種時蔬、甜點、進口水果,每人還有一份鮑汁海參。除此之外桌上還擺放著2瓶茅台、1瓶進口紅酒及盒裝高檔飲料。
一個同學看著眼睛都瞪大了:“這裏麵的好些個菜我還從來沒吃過呢。這一桌得多少錢啊?”
何國勝道:“別管這個,這家夥太有錢了,我們狠狠吃就是。”
林南看著他咬牙切齒的樣子,笑著問道:“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情生他的氣啊?”
何國勝禁不住就笑:“那倒是沒有。我這是仇富。”
大家都笑。一個同學好奇地問道:“當年祝衡陽對你做了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何國勝道:“這家夥在他的茶杯裏麵放瀉藥,我喝了後拉了一晚上的肚子,結果第二天的期末考試剛剛及格,因此錯過了推免研究生的資格。”
大家又笑。另一個同學說道:“這家夥果然很調皮。不過也就隻有像他這樣的人才可能發大財。”
幾個同學都在勸酒,不過林南依然沒有喝多少酒。他解釋道:“如今我已經確定了將在顯微外科發展,酒喝多了容易手抖,請各位同學原諒啊。”
祝衡陽往每一桌去敬酒,最後才到了同學這一桌。林南對他說道:“衡陽,你今天喝得太多了,這一桌都是老同學,你隨意就是。”
祝衡陽豪爽地一揮手:“那怎麽行?各位同學隨意,我幹了。”他將酒喝下後對林南說道:“我給你說個事。”
兩個人去到了宴會廳的外邊。林南問道:“究竟什麽事情?搞得這麽神秘。”
祝衡陽歎息了一聲:“我聽說趙宏亮好像不行了,肝癌晚期。今天是我兒子的滿月酒,開始的時候我沒告訴你是不想影響到你的心情。”
這個消息太震驚了,讓林南大吃一驚:“怎麽會這樣?”
祝衡陽道:“他是在1個月前被確診的,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比較嚴重了,而且腫瘤的位置在肝門,沒辦法做手術。”
鄭老師也是這樣的情況。林南想起大學5年的那些過往,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我得去看看他。”
祝衡陽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最近兩天我要和省裏麵的一家國營藥廠談收購的事情,麻煩你代我去一趟。我剛才已經給吳雙說了,讓她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