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特殊病人
對於大多數人來講，早已將日複一日的工作和生活看成一種常態，隻有當某個重大節日來臨的時候才會在猛然間意識到時間已經飛馳而過。有人說這是毫無生活質量的平庸與麻木，而林南卻認為人生本來就應該如此，簡單、平凡、規律本身就是一種充實。
是的，林南非常喜歡自己目前的這種生活狀態。他喜歡每天去和病人見麵；他享受做手術的過程；他沉湎於周末時候理論課一步步加深的內容；他更期待著每一次與吳雙的見麵。
1個月之後，吳雙終於完成了後期治療，身體的各項指標大致恢複到正常，她正式去往祝衡陽的公司上班，每天忙忙碌碌，每一次與林南的見麵都顯得那麽的奢侈，同時也讓他們更加的珍惜。
江南醫科大學是省部級院校，附屬醫院的院長、副院長都屬於省管幹部。馮鶴立終於等來了上級部門的任職考察。又大半個月之後，他如願以償地當上了附屬醫院的副院長。
這幾個月來，林南做了不少的手術，不過大多數手術並不涉及視野狹窄的問題，所以出現副作用的情況也就相對來講比較少。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又一個炎熱的夏季很快來臨，林南在肛腸外科的輪轉即將結束，有一天駱文東把林南叫了去，問道：“這一年你發表過論文沒有？”
林南搖頭。
駱文東提醒道：“你可是在讀研究生，沒有論文發表的話這一年的獎學金可能就危險了，而且下學期開學後學校就會決定交換生的人選，你也會因此受到影響的。”
林南解釋道：“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明確的科研方向，所以就沒有任何的論文發表。”
駱文東道：“你傻啊？誰說沒有科研方向就不能發表論文了？你做了那麽多的手術，完全可以寫成綜述論文發表嘛。你最近抓緊時間把論文寫出來，我給你推薦到核心刊物去發表的話可能還來得及。”
林南道：“總不能為了評獎學金專門去寫一篇論文吧？”
駱文東搖頭歎息道：“我也聽說過葉教授對你的要求，不過小林，有些機會還是要你自己去爭取的，還有就是，其實綜述論文也是很有價值的。我問你，你知道什麽是綜述論文嗎？”
林南道：“我大致了解一些。駱老師，綜述論文真的有價值嗎？”
駱文東道：“當然。綜述論文的內容可以是對某些問題加以定義或者重新定義，也可以對以前的某一項研究進行總結，使讀者了解某一個領域的現狀，還可以辨明現有文獻中的各種關係、矛盾、差距以及不一致的地方，除此之外，你還可以從解決問題的後續步驟的角度提出自己的建議。因此，綜述論文的價值在於對某個領域以及其他從業者具有一定的指導性，為他人的進一步研究提供相關數據、理論指導，以及進一步的研究方向，等等。”
林南若有所思。駱文東又道：“我手上也有不少的病例分析資料，這些東西對我的用處不大，你都拿去吧。你最近抓緊時間把論文寫出來交給我，我幫你修改後盡快發表。”
林南覺得這樣不大好：“駱老師，這怎麽行呢？”
駱文東道：“我手上的這些病例其他的人都可以去病案室查得到，它們隻不過是論文的素材而已，關鍵是你自己要從中總結、歸納出一個明確的方向，最終讓它們變成你自己的東西。”說著，他就將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遞給了林南。
林南也有記錄病例的習慣。而駱文東記錄的病例更加的豐富，其中的分析總結更有臨床價值和意義。即便是如此，林南還是花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終於完成了這篇綜述論文。
駱文東看了林南的論文後不住誇讚，說道：“這篇論文不需要我進行修改了，我這就給你寫推薦語。”他隨即給了林南一個電子郵箱地址，“這家核心刊物的副總編和我關係不錯，你直接發給他就是。”
林南感覺到自己這是在走捷徑，但是卻又無法拒絕駱文東的這一份心意，他想了想，就帶著自己的這篇論文去了導師那裏。
導師看完了他的論文後說道：“這篇論文裏麵有不少你自己的想法，無論是病例的選擇還是數據的利用，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既然駱文東願意幫你，你就拿去發表吧。”
林南還是有些惶恐：“老師，這是不是走捷徑啊？”
導師問道：“你為什麽要寫這篇論文？”
林南如實回答道：“其實我並沒有想要寫這篇論文的想法，是駱老師說如果沒有論文的話就很可能會影響到我這一年的獎學金評選以及交換生的推薦。”
導師問道：“你準備出國？”
關於這個問題，林南最近確實思考過，他搖頭道：“我有個同學是去年出去的，上次春節的時候我們倆碰了個麵，他告訴了我一些他在國外的情況，我覺得自己現在出國的意義似乎並不大。”
導師點頭道：“就現代醫學技術而言，我們國家的發展狀況並不比國外差。發達國家醫療技術的優勢在於它們的創造發明，比如新型藥品、先進的檢查手段等，這些東西是學不來的。”說到這裏，他頓時激動了起來，“我們當中的不少人思想有問題，崇洋媚外，總覺得自己去了一趟國外就高人一等，單位用人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是這樣的一些人真的就有用嗎？沒有用！我們國家醫療技術的發展最終還得靠我們自己，靠我們自己踏踏實實去做科研，去創造發明！”
林南倒是沒有想那麽多，而且他不想出國的原因更主要的還是吳雙的因素。他和吳雙正處於熱戀期間，不想在這個時候孤身去往遙遠的異國他鄉，既然出國的意義並不大，如果反而因此造成了兩個人感情上的問題就太得不償失了。
導師又問林南：“那也就是說，你寫這篇論文的目的就是拿獎學金？”
林南點頭：“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是這樣想的，畢竟我的理論課成績還不錯。不過當我仔細去分析那些病例的時候才發現，它們確實很有價值。”
導師道：“這不就得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不是走捷徑關鍵是在你這個地方，隻要你的論文確實有價值，隻要你的出發點並不是沽名釣譽，通過一些關係去發表也不是不可以。”
林南頓時釋然。他發現，導師確實改變了許多。
林南長期泡圖書館的習慣讓他的醫學理論基礎越來越紮實，再加上他在實驗和臨床的過程中不斷去探索其中的理論依據，他這一學年的理論考試成績依然全部都是優秀。雖然他很少參加社會活動，但畢竟他的那篇論文發表在國內一家著名的核心刊物，所以他獲得了學校的一等獎學金也算得上實至名歸。
作為連續兩年學校一等獎學金的獲得者，研究生學院列出的交換生名單上林南當然榜上有名。和以前一樣，還是童小天最先知道這個消息，他對林南說道：“我真是太羨慕你了，我那麽努力都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
林南卻搖頭道：“我沒有打算出去。”
童小天驚訝道：“這是為什麽？”
林南道：“我覺得自己現階段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國內的條件基本上能夠滿足我的需求。”
童小天搖頭道：“肯定是不一樣的。首先，你出去後就可以直接讀博士了，不需要再考。其次，今後你回來後因為有留學的經曆，各方麵的發展都要順利許多。”
林南問道：“就這兩點好處？”
童小天瞪大了眼睛：“這還不夠？”
林南搖頭道：“如果我要考博士的話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你說是不是？”
童小天點頭道：“這倒是，而且以你現在的條件，到時候直接轉博也毫無懸念。”
林南又道：“即使是出了國，有了洋博士的頭銜，如果今後在科研方麵毫無建樹的話，發展也不一定順利，你說是不是？”
童小天道：“常規的科研肯定是沒問題的，到時候轉行政，做科室主任、醫院的處長，或者學校這邊的教務處長、研究生學院的副院長什麽的，相對來講就容易多了。”
林南道：“問題是，我並不想去搞行政啊。”
童小天驚訝地看著他：“為什麽啊？有了行政職務，無論是評職稱、申請科研項目都要容易得多，從而形成良性循環，那麽多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那裏麵鑽呢。”
林南不得不承認童小天說的是事實，而且這樣的現實也確實是一種巨大的**，不過他想到一個人處於那樣的地位就不得不經常性地去迎來送往、相互間虛情假意，人生寶貴的光陰也因此消耗在那樣的一些事情上麵，頓時就沒有了興趣，說道：“搞行政心太累了，我不喜歡。”
童小天歎息著說道：“這麽好的機會，你竟然要放棄，真是太不可思議、太可惜了。”
在去往研究生學院之前，林南在電話上告訴了吳雙自己準備放棄交換生的事情。吳雙也很驚訝：“這對你來講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啊，為什麽要放棄？”
林南實話實說：“我們倆本來見麵的時間就很少，如果我去了國外，見麵的時間就會更少。”
吳雙的心裏麵感動著：“你直接說舍不得離開我不就可以了？林南，聽你這樣一說，我也不想讓你出去了，可是我又覺得你放棄了這麽好的機會很可惜。”
林南道：“現在都21世紀了，今後想要出國還不容易？你說是不是？”
吳雙道：“林南，你是知道的，隻要是你決定了的事情，我都會支持的。”
接待林南的是研究生學院的一位副院長，他問林南：“你的這個決定葉疆教授知道嗎？”
林南點頭道：“我和他交流過了，他支持我的這個決定。”
這位副院長又問道：“那你家人的意見呢？”
林南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我的家人有關係嗎？”
副院長道：“當然有關係。因為你完全符合交換生的條件，如果到時候你的家人跑來質問我們的話，總得給他們一個解釋吧。”
自從當年高考誌願的事情之後，父親就很少再管我的事情了。林南心裏想著，說道：“您放心吧，那樣的情況肯定不會發生的。”
副院長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請你寫一份聲明並簽上你自己的名字吧。”
林南愕然：“為什麽？”
副院長道：“剛才我不是給你講過了嗎，這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出現。”
林南轉身就朝外麵走：“你們對自己的學生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太過分了。”
副院長急了，連忙去攔住他：“林南同學，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如今是網絡時代了，有些事情一個搞不好就會被人捅到網上去，不明真相的人就會認為我們是在搞暗箱操作、權錢交易什麽的，請你一定要理解我們工作的難處。”
林南不為所動：“我又沒做錯什麽事情，為什麽要寫這個聲明？還有就是，如果你們真的行得正、站得端的話又為什麽要害怕呢？如果真的出現了你說的那種情況，我肯定會站出來說話的。”
這天晚餐的時候林南在學校的飯堂裏麵碰見了童小天和他的女朋友小冉。小冉是一個標準的南方女孩，身材嬌小，兩側嘴角處的梨渦讓她笑起來的時候特別好看。3個人坐在一起閑聊了一會兒，林南就說起了研究生學院那位副院長要求他寫聲明的事情。
童小天道：“林南，你怎麽就不明白呢？那麽多人都在爭交換生的名額，你的條件是最好的，推薦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可不行，沒想到你卻傻乎乎地退了出來，接下來究竟由誰去頂替你這個名額就是一個大問題啊。”
林南不明白：“什麽意思？”
童小天道：“交換生的推薦條件包括理論課成績優秀、臨床思維及動手能力較強、英語口語達到一定的水平等，說到底並沒有明確的數據作為標準。如今你這一退出，後麵至少有3個以上的人會竭力去爭取，可是名額就隻有1個，如此一來研究生學院就很難掌控了。”
林南還是不明白：“很難掌控是什麽意思？”
童小天看著他：“這你還不明白？學校每年的交換生名額就那麽幾個，除了像你這種特別優秀的必須上推薦名單，其他的都是各種關係。如今你這一退出，麻煩事情就出來了，萬一有某個人借此生事的話，事情豈不是就鬧大了？”
原來是這樣。林南道：“看來還真是我的錯，早知道我就提前去把有些話說清楚了。”
童小天笑道：“你可能提前去說清楚嗎？”
在名單出來之前自己確實不可能去告訴他們說自己放棄推選的事情。林南苦笑。
正如童小天所預料的那樣，接下來不少人都在找各種關係試圖去拿到那個多出來的名額，於是學校裏麵的各種傳言滿天飛。
然而研究生學院並沒有讓林南去澄清情況，後來他得知，學校一位副校長的研究生獲得了那個名額。不久之後，曾經一度紛紛揚揚的那些傳言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此時林南已經輪轉到了肝膽外科。
肝膽外科主要涉及的器官包括肝髒、膽道、胰腺、脾髒和十二指腸等。其中膽道類疾病最為常見，僅僅是膽結石在普通人群中的發病率就高達10%左右。
雖然微創手術的費用相對來講要高一些，但它確實有著諸多傳統手術無法比擬的優點，這正是選擇這種手術方式的病人越來越多的原因。
林南被分到了科室的第3組，他的上級醫生是一位名叫夏利明的副教授。
夏利明並不是本校博士生畢業，不過他很年輕，不到40歲的年紀。林南剛剛輪轉到肝膽外科後不久，夏利明就給他示範了一次膽結石微創手術的整個過程。
其實膽結石微創手術的過程並不複雜。首先是對麻醉狀態下的患者進行消毒，接下來的第一步就是用氣腹針經腹部進行穿刺，在置入腹腔鏡之後開始探察膽囊的位置、外觀以及是否存在著粘連的情況。在觀察清楚以上情況之後，手術醫生將根據病人的具體狀況決定是否修改手術方案。
正如駱文東曾經告訴林南的那樣，由於膽囊特殊的解剖位置，通過向患者腹部充入二氧化碳以此擴展手術視野在這一類微創手術中已經成為常規的步驟。
在右側肋緣下方2厘米的地方小切口入腹，然後牽引膽囊，從膽囊底切開插入膽道鏡。接下來在纖維膽道鏡直視下用負壓吸引器吸淨膽囊裏麵的膽汁，隨後注入生理鹽水衝洗膽囊腔，使得膽囊裏麵的結石清晰暴露出來。
取出膽囊裏麵的結石後，還需用膽道鏡反複檢查膽囊腔內是否存在微小結石殘留，並通過觀察膽汁流入膽囊的情況，排除膽囊管內有無結石嵌頓。
手術的最後一步是用可吸收線細心將膽囊分兩層縫合，然後再逐層縫合手術切口。由於膽囊的切口隻有0.5厘米大小，而且整個操作過程都是在體外進行，相對來講對手術醫生的技術要求比較高。
手術示範結束後夏利明問林南說道：“怎麽樣，看清楚了嗎？”
林南點頭。
夏利明又問道：“你在肛腸外科輪轉期間做過微創手術嗎？”
林南道：“做過，而且還做過不少。”
夏利明驚訝地看著他：“做過不少？怎麽可能呢？在你實際操作之前，動物外科手術的訓練起碼都得大半年的時間。”
林南就將自己訓練的過程告訴了他。夏利明聽了後依然表示懷疑：“這樣啊，那你能夠完成剛才這台手術最後的縫合嗎？”
也許我比你做得更好。林南心裏麵想著，嘴上卻回答道：“應該沒問題吧……”
夏利明看著他：“那下一次手術就由你主刀，讓我看看你的技術究竟怎麽樣。”
林南分管的病**正好剛剛入院了一個新病人。這個是一位48歲的男性患者，因右上腹陣發性疼痛、惡心及嘔吐入院。
經過問診，患者自述右側肩部存在著放射痛，結合患者右上腹陣發性疼痛的症狀，林南基本上可以確定患者是屬於膽結石急性發作引起的膽絞痛，而接下來的B超檢查結論也完全支持了他的這個診斷。
夏利明問林南：“在患者的B超結果出來之前，你為什麽那麽肯定患者就是膽囊結石，而不是膽囊炎？”
林南愣了一下，回答道：“原因很簡單啊，膽囊炎不會出現陣發性的劇烈疼痛。”
夏利明又問道：“那麽，膽囊結石為什麽會出現陣發性的劇烈疼痛呢？”
這是一個大學本科實習階段的醫學生都可以回答的問題，林南頓時意識到很可能是自己上次的高調回答引起了夏利明的反感，雖然心裏麵很不快但還是認真回答道：“由於結石堵住了膽管，使得膽囊裏麵的膽汁無法流出，導致膽囊裏麵的壓力不斷增高，於是膽囊一次次收縮，從而造成了膽絞痛。”
夏利明麵無表情，不過接下來並沒有再問林南其他的問題：“你確定可以獨立完成這個病人的手術？”
林南連忙道：“畢竟我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手術，肯定需要你在一旁替我看著。”
夏利明道：“那是當然，萬一你搞出了事情怎麽辦？”
畢竟這裏不是肛腸外科，想要繼續得到像駱文東和馮鶴立那樣的關照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所以林南並沒有在意夏利明對待自己的態度。
在手術之前，林南又一次仔細去研究了肝髒和膽囊的解剖位置和結構，除此之外還翻閱了一些與膽囊手術有關的資料。
當林南消毒完成、站在患者麵前的時候，他的腦子裏麵快速地將整個手術的流程默想了一遍。夏利明見他站在那裏沒有動作，問道：“你是不是很緊張？如果你實在是沒有把握的話還是我再給你示範一次吧。”
林南搖頭道：“我沒事。”
夏利明看著他：“那你還在等什麽？”
林南即刻開始了手上的動作：“我這就開始。”
林南很快就進入了手術的狀態，消毒的過程有條不紊，穿孔的時候手也非常的穩，不過當他在給患者腹部充入二氧化碳的過程中稍微減了些量。這時候夏利明提醒道：“視野小了些，再充入一些氣體。”
林南看了看顯示屏，說道：“我覺得可以了。這樣的話可以盡量減輕患者的碳酸血症和酸中毒的症狀。”
夏利明有些動怒：“首先要保證手術過程中的足夠視野！你考慮過自以為是可能造成的後果嗎？”
林南心想自己畢竟還是學生的身份，不應該在這樣的事情上麵去和他發生衝突，於是又繼續朝患者的腹部充氣。
後麵的手術過程非常的順利，特別是最後的縫合細膩而且精致。一直看著顯示器的夏利明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當林南將患者的傷口再一次消毒貼上無菌紗布後他卻淡淡地說了一句：“還可以。”
和其他那些在微創手術過程中曾經充入過二氧化碳的患者一樣，這個病人也很快出現了碳酸血症以及酸中毒的症狀，林南按照常規的方式對他進行了治療，患者的症狀很快就得到了緩解。然而奇怪的是，就在當天下午的時候患者竟然出現了不明原因的昏迷。
夏利明問林南：“你仔細回憶一下，手術的過程中是否存在著差錯。”
林南搖頭道：“我完全是按照正規步驟在進行的啊。”
夏利明質問道：“那你說說，他為什麽會出現昏迷？”
林南頓時覺得這個人有些不可理喻：“夏老師，我做手術的時候你一直在場，你也並沒有發現我的手術有任何的問題，這個時候為什麽來問我這樣的問題呢？”
夏利明道：“這個病人的手術是你主刀的，如今出現了這樣的情況，責任在你。”
林南沒想到這個人如此沒有擔當，說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必須要盡快找到病人昏迷的原因。如果真的是我的問題，我絕不會推卸責任的。”
夏利明道：“那你還待在這裏幹什麽？趕快去把原因找出來啊。”
林南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和他過多地爭論，他即刻去拿來患者的病曆，在查看了所有的內容以及化驗單之後卻並沒有發現導致他昏迷的原因。林南想了想，給患者開出了腦部核磁共振及全身內分泌的檢查單，又給病人做了腰椎穿刺，他吩咐護士道：“我要盡快得到所有檢查的結果。”
然而，患者腦部的核磁共振卻並沒有發現有任何的問題，其他的檢查雖然存在著一些異常指標，卻並不能解釋患者昏迷的原因。
夏利明對此也毫無頭緒，於是就將這個病人的情況向科室主任作了匯報。
肝膽外科的主任姓徐。他去給患者做完了檢查，又查看了手術記錄，沉吟著說道：“患者的生命體征還算比較穩定，先觀察一下再說吧。”
第二天，這個患者依然處於昏迷狀態，而且腦脊液培養的結果顯示並沒有異常，由此也就排除了顱內感染的可能。
這天下午，當林南正在因為這個病人的情況疑惑不解的時候，忽然就接到了祝衡陽打來的電話：“趙宏亮今天要來，我一會兒就去接他，我們晚上一起聚聚。”
林南本來是準備晚上的時候去往圖書館翻閱資料的，他有些為難：“我有個病人手術後出現了昏迷，一直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原因。”
祝衡陽道：“趙宏亮難得來一次，你不來陪他喝酒的話有些說不過去。這樣吧，我把吃飯的地方訂在你們醫院附近，萬一有什麽情況你也方便馬上趕回去。”
林南還是有些猶豫：“可是……”
祝衡陽道：“病人的事情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是還有上級醫生嗎？你先來和我們一起喝了酒再說。”
林南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那好吧。”
林南在下班之前再次去給病人做了一次檢查。患者的家屬焦急地問道：“林醫生，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林南有些尷尬，安慰道：“他除了昏迷，其他的情況還算比較穩定。別著急，我們一定會找到原因的。”
祝衡陽在附屬醫院外邊的步行街找了一家中餐廳，林南去的時候他和趙宏亮已經到了。趙宏亮並不像上次見麵的時候那樣激動，他隻是朝林南點了點頭：“來了？”
林南笑著問道：“你是來出差？”
祝衡陽卻打斷了他的話，習慣性地問了一句：“白酒還是啤酒？”
林南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趙宏亮說道：“還是白酒吧。”
祝衡陽將兩瓶酒從桌下拿了出來：“這是茅台鎮的酒，其實和茅台的味道差不多，現在很多人都喜歡喝這個。”
林南感覺到氣氛有些沉悶，就將目光看向了祝衡陽。祝衡陽道：“宏亮的老爸出了點事情，他在醫院的日子不大好過。”
林南詫異道：“宏亮，你不過是一個普通醫生，這樣的事情怎麽會影響到你？”
趙宏亮端起酒杯就一口喝下了，說道：“我爸正在接受調查，醫院裏麵各種傳言都有。小康天天和我吵架，還說要和我離婚，我心裏麵煩死了。”
林南更是覺得奇怪：“你爸的事情和小康又有什麽關係？至於嗎？”
祝衡陽道：“很顯然，小康當年看上的隻不過是宏亮的家境，如今宏亮的老爸出了事情，她不借機生事就怪了。”
趙宏亮又喝下了一杯酒，擺手道：“衡陽，不是那樣的，主要還是我的問題。不說這件事情了，來，我們喝酒。”
他說完後又喝下去了一杯。祝衡陽問道：“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在外麵喝酒？”
趙宏亮又給他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後說道：“我不喝酒還能做些什麽？”
林南提醒道：“你可是當醫生的，酒喝多了會影響你做手術的。”
趙宏亮擺手道：“無所謂了。”
祝衡陽問道：“你這次來是不是有事情想找我們幫忙？”
趙宏亮看著他：“衡陽，如果我要來你公司上班的話，你要不要我？”
林南急忙道：“宏亮，你還不至於走這一步吧？”
趙宏亮歎息著說道：“縣裏麵很多人都在看我們家的笑話，我在醫院裏麵也經常被人指指點點，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林南道：“那小康怎麽辦？”
趙宏亮滿臉的蕭索：“她要離婚就離吧，我無所謂。”
祝衡陽道：“宏亮，如果你確實在縣裏待不下去了，想要到我公司來的話肯定是沒問題的，不過這畢竟關係到你的後半輩子，還有你的婚姻，這些都不是小事，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慎重，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衝動就隨便做出決定。”
林南也道：“是啊。宏亮，你千萬不要衝動。”
趙宏亮端起酒杯的手在顫抖，當他將酒杯放到嘴唇邊的時候，杯中的酒已經灑落大半，這時候酒杯忽然從他手上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他再也難以控製自己，趴在桌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周圍的人都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看過來。林南正待起身去安慰趙宏亮，祝衡陽卻歎息著說道：“讓他發泄一會兒，不會有事的，等他發泄完了之後再喝點酒就好了。”
這一瞬，林南忽然間仿佛想到了什麽，可是那樣的感覺卻一閃即逝，瞬間就被眼前正在失聲痛哭的趙宏亮給打斷了。
正如祝衡陽所說的那樣，趙宏亮的痛哭很快就停止了，他坐直了身體歉意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祝衡陽道：“沒事，人這一輩子誰不會遇到點事情？想當年林南女朋友的死，我被學校開除，還有前不久我那孩子……宏亮，有些事情你不要把它看得太重，人這一輩子長著呢，所以我們還是要多為今後的事情著想。”
林南也道：“衡陽說得很對。宏亮，你是做醫生的，搞好自己的業務就可以了，別的事情少去想、少去管就是。”
祝衡陽道：“是啊。宏亮，其實你想要回來進修也不是沒有辦法，你們醫院的院長雖然是江北醫科大學畢業的，但有一位副院長卻是我們的校友，想來他們那一屆應該有留在附屬醫院的人，到時候我和林南再幫你去做一下工作不就可以了？宏亮，我絕沒有拒絕你到我公司來的意思，隻是覺得你放棄自己的專業太可惜了。我轉行的原因你是知道的，那不是沒有辦法麽。”
林南也道：“我師兄馮鶴立已經是附屬醫院的副院長了，讓他想辦法再給你一個進修名額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在經過兩個人的勸說後趙宏亮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他舉杯道：“我沒事了，來，我們喝酒。”
林南發現，趙宏亮的酒量似乎增大了許多，不過最終還是酩酊大醉。祝衡陽就在附近的酒店給他開了個房間。
林南看著已經失去意識在那裏呼呼大睡的趙宏亮，忽然間覺得祝衡陽才是最堅強的那個人，問道：“小蘭最近怎麽樣？她還好吧？”
祝衡陽道：“她回老家去了。”
林南不知道該如何去勸慰他，拍了拍他的胳膊：“你還是要盡量多地去關心她才是。”
祝衡陽點頭：“林南，我最近的心情也一直很糟糕，要不我們倆再去喝點？”
林南歉意地道：“我那個病人還昏迷著呢……”
祝衡陽道：“不會有事的，說不定我們倆去喝了酒，明天早上你一覺醒來的時候他就醒過來了。”
這一瞬，林南的腦子裏麵猛然間清明了一下，他頓時明白了自己先前時候那個一閃即逝的念頭是什麽了，急忙對祝衡陽說道：“我知道那個病人昏迷的原因可能是什麽了。衡陽，謝謝你。”
他說完後就急匆匆地朝房間外麵跑去。
祝衡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搖頭道：“這家夥……”
林南一路跑回了病房裏麵。這天值夜班的是正好是夏利明，他聞到林南一身的酒氣，皺眉問道：“你怎麽來了？”
林南道：“那個手術後一直昏迷的病人，我想到了一種可能。”
夏利明驚訝了一下，問道：“什麽可能？”
畢竟到目前為止林南還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斷，說道：“等我問了病人的家屬後就知道了。”
不多一會兒之後，病人的家屬就來到了醫生值班室。林南問道：“你丈夫是不是喜歡喝酒？”
病人家屬道：“是啊。他每天都要喝。”
林南連忙又問道：“他平時都喝白酒還是別的什麽酒？一天喝多少？”
病人家屬道：“他都是喝家裏自己泡的枸杞酒，中午、晚上吃飯的時候都要喝，睡覺之前還要喝一次，每次2兩左右，如果是去和朋友聚會的話起碼得半斤以上。”
這就是了。林南問夏利明：“這是不是很說明問題？”
夏利明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個病人的昏迷是酒精上癮後的戒斷綜合征症狀？”
林南點頭：“除此之外還可以用別的原因加以解釋嗎？所以我們應該嚐試一下給他輸入一定劑量的酒精看看效果。”
夏利明霍然起身：“絕對不可以！患者目前正處於昏迷狀態，萬一再發生酒精中毒怎麽辦？”
林南道：“這個方案是我提出來的，處方由我來開就是。”
夏利明堅決反對：“現在是我在值夜班，萬一出了問題就是我的責任。”
林南道：“那我現在就給徐主任打電話。”
夏利明怒道：“我是你的上級醫生，你不能越級請示。”
林南的強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我已經請示過你了，你不同意，所以我才不得不向徐主任請示。”
夏利明將手上的病曆一摔：“你不過就是個在讀碩士，拽什麽拽？”
也許是兩個人爭吵的聲音太大，值班護士和病房裏麵的一些病人家屬都被驚動了。林南喝了酒，剛才的情緒有些激動，此時他竭力地克製著自己：“夏醫生，我們都是做醫生的，在診治病人的時候應該用科學說話。”
夏利明依然很憤怒：“狗屁個科學，往病人的血管裏麵輸酒精就是你說的科學？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的天大的笑話。”
林南見他實在是不可理喻，也就不再理會，直接拿起手機給徐主任撥打了電話。
徐主任聽了林南的想法後問道：“你請示過你的上級醫生嗎？”
林南道：“他不同意我的意見。可是我擔心患者可能因為昏迷的時間太長，從而造成身體機能的更大損傷。”
徐主任略作思索後說道：“我覺得可以嚐試一下。你在那裏等著我，我馬上就過來。”
徐主任很快就趕到了病房，他聞到林南身上的酒氣後皺眉道：“你喝酒了？”
林南急忙解釋道：“來了個同學，也沒喝多少。就是我在喝酒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這樣的可能，所以就馬上跑回來重新詢問了患者的病史。”
徐主任看了他一眼：“去把患者的家屬叫來我再問問。”
患者的家屬來了後徐主任又詢問了她同樣的幾個問題，徐主任聽完後對林南說道：“也許你的判斷是對的，那就試試吧。將酒精的濃度稀釋到45%，100毫升，點滴輸入，同時要作好搶救的準備。你要注意觀察，有情況就到辦公室來叫我。”
護士在執行醫囑的時候手都在抖。林南在一旁觀察著心肺監控儀上麵顯示的情況。時間一分一秒慢慢過去，中途的時候徐主任因為擔心還是從辦公室裏麵跑出來查看了病人的情況，發現沒有異常情況之後才再次離開。
2個多小時之後，患者竟然真的醒過來了。徐主任聽到消息後匆匆從辦公室裏麵跑了出來，他給患者做了全身檢查後，拍了拍林南的肩膀：“你很不錯。”
林南真摯道：“這得謝謝您。”
徐主任看著他，語氣溫和地說道：“年輕人要少喝酒，喝酒對身體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