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放縱的代價

老楊自從老伴去世後就一直單身,最近幾年因為幾個農業科研項目長期下鄉,一個月下來隻有那麽幾天回到省農業廳職工樓的家裏住。這天晚上,當他回到省城到達住家樓下的時候竟然發現家裏客廳的燈是亮著的,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是女兒回來收拾屋子,也就沒有特別在意,可是當他上樓打開客廳的時候卻發現燈是關著的,心裏麵暗自納罕:難道是我剛在樓下的時候看錯了樓層?

老楊打開了客廳的燈,發現裏麵亂糟糟的,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朝著裏麵臥室的方向大喊了一聲:“誰在裏麵?我家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你自己出來吧,我讓你離開就是。”

可是卻沒有人回應。老楊快速地衝進廚房,從裏麵拿出一把菜刀來,再次朝著臥室大聲說道:“我給了你機會的,你再不出來我就進來了啊,我手上可是拿著刀的。”

裏麵依然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老楊戰戰兢兢地走到臥室門口處,猛地一下打開了房門。

臥室裏麵一片狼藉,卻並沒有發現小偷的蹤影。老楊又去打開了另外兩個房間的門,依然如此,他暗自覺得奇怪,回到客廳後忽然發現一直關閉著的玻璃窗竟然被人打開了,窗簾在隨風飄動。

老楊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急忙走到客廳的窗戶處。當他朝著窗外看去的時候頓時被嚇壞了:“你趕快從那上麵下來,我保證不報警。”

原來那個小偷正蹲在客廳櫃機空調外麵的主機上。老楊家的空調是5年前安裝的,主機下麵的三腳架早已鏽跡斑斑,此時忽然增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搖搖欲墜的狀態讓老楊的心裏麵直發麻。

小偷也被嚇壞了,問道:“你真的不會報警?”

老楊道:“我向你保證。你趕快下來,太危險了。”沒想到他的話音剛落,空調主機和那個小偷就在那一瞬間掉落了下去……

警察很快就來到了現場,救護車也隨後趕到。老楊家在4樓,小偷是頭部著地,隨車的急救醫生快速檢查後說道:“他的生命跡象正在消失,估計很難搶救過來。”

警察搜看了小偷身上的物品,卻沒有發現能夠證明他身份的東西。當救護車駛入江南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小偷在低聲說著一個人的名字:“林南,林南……”

隨車的急診醫生頓時想起一個人來,對警察說道:“今年葉疆教授招了一個叫林南的研究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這個人。”

警察正在為小偷的身份不明感到頭痛,急忙道:“馬上把這個叫林南的喊到這裏來,不就知道了?”

隨車的急診醫生很快與葉疆教授取得了聯係,電話隨後就打到了林南那裏。

看著韓衝那張已經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麵容,林南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警察說道:“林醫生,我們需要從你這裏了解一些死者的情況,你得跟我們走一趟,做個筆錄。”

林南點頭,隨後就跟著警察去了城西公安分局。

根本就不需要警察多問,林南就將他所知道的有關韓衝的所有情況都講了出來。此時此刻,他並沒有一絲一毫傾訴後的暢快,心裏麵充滿著負罪感:“如果從一開始我就報警的話,也許他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了……”

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現在後悔也沒有了任何的意義。這件事情我們還會做進一步的調查,至於你的問題,等我們調查後再說吧。林醫生,謝謝你的配合,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對了,最近一段時間一定要保持通訊通暢,可能我們隨時會再次找你。”

林南從城西公安分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過後,城市的燈光依然璀璨,卻沒有了白天的喧囂。他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寂靜的大街上,腦子裏麵全是韓衝那張蒼白得可怕的臉。後來,當他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步行到了跨江大橋的橋頭處,這才停下了腳步。

“衡陽,睡了嗎?”這一刻,林南感覺到了一種難以抑製的、深深的孤獨。

“還沒呢。林南,你怎麽了?聽你的聲音好像不大對勁。”

“韓衝死了。”

“啊?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沒事,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快告訴我,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當祝衡陽趕到的時候,林南正坐在橋頭旁邊的草地上獨自流淚。祝衡陽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們喝酒去。”

林南發現和祝衡陽一起來的還有趙小蘭和吳雙。他揩拭著眼淚,不好意思地道:“我沒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趙小蘭道:“你怎麽變得這麽客氣了?我們剛剛加完班,正準備去吃夜宵……林南,在車上的時候我已經聽衡陽說了韓衝的事情,其實你用不著自責的。”

吳雙也道:“是啊,為了那樣的人不值得。”

林南微微搖頭,說道:“韓衝和我是同學,也曾經是朋友,我萬萬沒有想到……”

祝衡陽再次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南,不說了,我們現在就去喝酒。吳雙,麻煩你開車。”

吳雙駕車,很快就到了距離橋頭不遠的一處大排檔。幾個人坐下後,祝衡陽問林南道:“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時候林南的心情稍微好了些,隨即就將韓衝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祝衡陽聽了後頓時就急了:“林南,你怎麽這麽傻呀,有些事情你不應該對警察講的,搞不好你會因此受到牽連的。”

吳雙道:“韓衝已經死了,他曾經犯下的那些事情肯定不會被追究了,林南當然也就不可能受到牽連。”

祝衡陽點頭道:“這倒是。”

吳雙又道:“林南,雖然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應該把韓衝的死歸結到自己身上。你想想,韓衝為什麽在臨死前還在叫你的名字?這說明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對不起你,內心難安,所以你根本就不應該為了這件事情太過自責。”

林南歎息著說道:“雖然在此之前我曾經經曆過班主任老師去世的事情,還有我在鄉衛生院工作時的護士小秦……也不知道是怎麽的,韓衝的死讓我特別難受。”

祝衡陽給他倒了一杯酒:“林南,別說了,喝點酒就好了。”

晚上的時候林南就已經喝下了不少的白酒,雖然韓衝的死造成的應激反應讓他酒意全無,但血液中的酒精卻並沒有因此被代謝掉,再加上心境的緣故,此時並沒有喝多少就大醉得一頭栽在了地上。

祝衡陽猝不及防,試圖將他扶起來,卻發現他的身體軟綿綿的,非常沉重,急忙對趙小蘭和吳雙道:“快來搭把手啊。”

3個人好不容易才將林南弄到了車上。趙小蘭問道:“需不需要送他去醫院輸液?”

祝衡陽摸了摸林南的脈搏,說道:“不用。他主要是心情不好,還有潛意識裏麵的逃避心理所致,睡一覺就好了。”

吳雙不明白:“逃避心理?什麽意思?”

祝衡陽道:“當一個人在遇到巨大危險的時候容易出現昏迷,這是自我保護的一種機製,是人類的本能之一。說到底林南還是從心理上無法接受韓衝已經死亡這個現實。吳雙,把車開到醫科大學附近的那家酒店吧,他醉成這樣讓人看見了不好。”

到了酒店,在保安的幫助下將林南送進了房間。祝衡陽對趙小蘭和吳雙道:“你們回去吧,我留在這裏看著他。”

趙小蘭對吳雙說道:“要不,你留下來?”

吳雙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急忙道:“我可不會照顧人。”

祝衡陽也覺得不合適:“還是我陪著他吧。”

趙小蘭看了祝衡陽一眼:“吳雙畢竟是女的,照顧人的事情總比你強吧?”她又笑眯眯地看著吳雙,“林南是一個單純的人,而且至情至性,我一直覺得你們倆挺合適的。”

吳雙的臉更紅了,急忙道:“我和他完全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不可能的。”

祝衡陽曾經問過林南對吳雙的感覺,覺得趙小蘭的這個想法太過一廂情願,正準備說話,卻見趙小蘭看過來的目光帶著不善,於是對吳雙說道:“林南喝醉後就是睡覺,不會鬧騰的。我明天……不,應該是今天了,今天上午我要去一趟省三院,這裏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吳雙已經感覺到了趙小蘭對她的防備,也不想讓祝衡陽太過難做,隻好點頭道:“那好吧。”

從房間裏麵出來,進入電梯裏麵之後,趙小蘭似笑非笑地看著祝衡陽:“你是不是舍不得讓吳雙和林南在一起?”

祝衡陽連忙叫屈:“天理良心!我可是從來都沒有對她動過那樣的心思。我以前問過林南是不是喜歡吳雙,林南說吳雙長得太漂亮了,他Hold不住。而且剛才你也看到了,吳雙對林南也根本就沒有那方麵的意思,我這不是怕林南明天醒來後覺得尷尬嗎?”

趙小蘭依然看著他:“你真的從來沒有對吳雙動心過?”

祝衡陽道:“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當初我決定讓吳雙做合夥人完全是為了盡快將公司的業務開展起來,絕對沒有別的任何想法,而且現在看來我當初的那個決定也完全是正確的。”

趙小蘭瞪著他:“你的意思是說,兔子窩外麵的草還是可以吃的,是不是?”

祝衡陽怔了一下,搖頭苦笑著說道:“我什麽時候說過那樣的話了?小蘭,你還讓不讓人活了?”

趙小蘭撲哧一笑,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我相信你還不好嗎?看把你給急的。”

祝衡陽道:“我急了嗎?本人心懷坦**,對你始終一心一意,海枯石爛,從一而終……”

趙小蘭不住地笑,問道:“衡陽,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

祝衡陽自得道:“當然是喜歡我長得帥。”

趙小蘭輕輕打了他一下:“別胡鬧。我告訴你啊,其實我最喜歡你的就是你和林南一樣,你們倆都是特別重感情的人。”

祝衡陽點頭道:“這倒是。我和林南之間沒有任何的利益關係,我們倆是真正的朋友,所以一直以來我都非常珍惜我們之間的這種友情。”

林南醒來後第一眼就看見了睡在小沙發上的吳雙,急忙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才意識到自己此時並不是在夢中。他很快就回憶起頭天晚上和祝衡陽他們喝酒的事情來,也就大致明白了自己和吳雙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原因。

吳雙沒有被驚醒。看著眼前那張靜謐如畫的麵容,林南頓時癡在了那裏。

也許人類的目光是蘊藏著能量並可以被他人感知得到的,這時候吳雙一下子就醒來了。林南在慌亂之中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吳雙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驚訝道:“才7點過點。你昨天晚上醉成那樣,我還以為你要很晚才會醒來呢。”

林南道:“多年來養成的早起習慣,已經形成生物鍾了。”

吳雙剛剛站起來,卻一下子就跌回到了沙發裏麵。林南準備伸出手去扶她,又覺得有些唐突,問道:“你沒事吧?”

吳雙搖頭道:“腳有些發麻,一會兒就好了。”

林南既感動又慚愧:“吳雙,太麻煩你了,其實你不用在這裏陪著我的。”

吳雙不好意思地道:“祝衡陽不放心你。我實在是不會照顧人……”也許是她也覺得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麵說這樣的話有些尷尬,於是就問了一句,“我們每個人都有生物鍾嗎?”

林南正覺得不知所措,就回答道:“應該都有吧。雖然生物鍾的形成機製到目前還沒有搞清楚,有人說是下丘腦的功能之一,不過我個人覺得應該是心理暗示所致。比如我每天早上準時7點鍾起床,因為我擔心起床晚了會上班遲到……”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對方並沒有認真聽自己的解釋,“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趕回去上班了。吳雙,謝謝你。”

吳雙再次站了起來,問道:“你不吃早餐?”

林南看了看時間:“我去醫院的食堂隨便吃點。”

吳雙朝他笑了笑:“林南,韓衝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多去想了。你可是要做一輩子醫生的,今後肯定還會麵對許多的死亡,像你現在的這種狀態可不行。”

有些事情卻是不由自主難以控製的。林南知道她是好意,點頭道:“嗯。”

在接下來好幾天的時間裏麵,林南感覺到自己始終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幸好他最近管的床位沒有收新病人,每天的醫囑都是固定的,不至於出現太大的問題。

這天晚上,林南在做實驗的過程中老是走神,好幾次因為手抖沒有控製住試劑的劑量,產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化學反應。後來好不容易才穩定了心神,終於要將整個實驗完成的時候他忽然聽到手機在響,看了一眼後手上又是一抖……

這是林南擁有手機後父親第一次打來電話,心裏麵難免有些激動,可是他聽到的卻是媽媽的聲音:“小南,聽說韓衝死了?”

林南沒想到媽媽會問自己這件事情,回答道:“嗯。”

錢秀如急忙問道:“你沒事吧?”

最近林南一直沒有等到警察的電話,不由得就想起那天吳雙的話來,說道:“我沒事。”

錢秀如的聲音頓時就不再像剛才那樣緊張了:“你沒事就好。小南,你爸和你說話。”

接下來就傳來了父親的聲音:“我已經打電話問了辦案警察相關的情況。像這樣的事情你以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林南苦笑:“告訴您又能怎麽樣?我會因此去舉報他嗎?”

林澤棟道:“至少我會出麵去和韓衝的父母溝通,讓他們督促孩子去投案自首,或者讓他們對孩子嚴加管教。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再多想了。不過你還很年輕,社會經驗太少,如果今後再遇到了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一定要和老師還有我們多商量才是。”

在林南的記憶中,好像父親還是第一次和自己說這麽多的話,而且語氣又是如此的和藹,溫暖和感動也就因此在他的心裏油然而生:“爸,我知道了。”

父親沒有再叮囑,直接就掛斷了電話,頓時讓林南產生出一種夢幻的感覺。

接聽完這個電話之後,林南發現自己的內心一下子變得平靜下來,雙手也一下子穩定了許多,這一次的實驗竟然一次性完成了,其中的過程流暢完美得讓他覺得非常享受。他在心裏麵對自己說道:我應該去將韓衝的事情告訴裴老師。

“為什麽忽然想起來告訴我這件事?”裴佳琪問林南。

林南問道:“當年的事情,您真的一點就沒有懷疑過祝衡陽?”

裴佳琪回答道:“我覺得應該相信他,而且我一直都認為,不應該無端去懷疑他人。”

林南聽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說道:“現在我才明白,如果我是祝衡陽的話,也會想辦法去將這件事情調查清楚的,不然的話心裏麵的那道陰影可能一直都難以消除。”

裴佳琪歉意地道:“是我當時忽略了你們的感受。我是學心理學的,本不應該犯下這樣的錯誤。林南,我應該向祝衡陽和你道歉。”

林南急忙道:“裴老師……”

裴佳琪朝他擺手道:“雖然韓衝並不是我的學生,但他的事情對我們來講也是一種沉痛的教訓,提醒我們從今往後一定要更加重視學生的心理問題。”

林南不解:“心理問題?”

裴佳琪點頭道:“在我看來,韓衝確實存在著比較嚴重的心理問題。由於高考的巨大壓力,不少的學生在高考結束之後出現焦慮、抑鬱、自閉或者暴飲暴食以及過度放縱等高考後綜合征的特征。很顯然,韓衝就是屬於高考後過度放縱自己的情況。當一個人過度放縱自己,就很容易違犯學校的紀律,甚至觸犯法律,比如逃課、打架鬥毆、偷盜,等等。”

林南不好意思地道:“裴老師,雖然我當初也經常逃課、打架,但我絕不是放縱自己。”

裴佳琪不禁笑了:“你和韓衝的情況當然不一樣。其實你是一個內心非常驕傲的人,隻不過當時比較逆反,一時間找不到學習的動力和方向罷了。”

林南問道:“那韓衝偷東西是怎麽回事?而且最終還死在這件事情上麵。”

裴佳琪道:“這個問題就有些複雜了。簡單來講就是:有的心理學家認為偷盜也是人類的本能,因為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不勞而獲的欲望,如果不加以理性的控製就會鋌而走險,或者搶劫,或者偷盜,而在體驗過那種驚險、刺激的過程之後又沒有暴露的時候,就會更加上癮,而且再也難以自控。所以,自我放縱的結果很可能就是致命的毀滅,就像韓衝那樣。”

林南頓時肅然:“裴老師,謝謝您的提醒。”

裴佳琪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林南,你別忙著離開……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們能不能請你給這一屆的新生做個報告?”

林南大吃一驚:“我?作報告?”

裴佳琪道:“你剛剛上大學的時候感到非常迷茫,對醫學院校的課程設置很不理解。我們發現,其實每一屆新生都存在著這樣的問題。你不但經曆過這個過程,而且後來的學習成績非常優秀,除此之外還有鄉鎮衛生院以及縣醫院的工作閱曆,所以我覺得你最合適去做這個報告。”

麵對裴佳琪的這個請求,林南實在是不便拒絕:“裴老師,我從來沒有做過報告,就怕到時候把事情給搞砸了。”

裴佳琪笑道:“隻需要談你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就是,這樣反而更真實,更吸引人,也最具有說服力。現在距離下學期開學還早呢,你慢慢準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