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師姐

7年前,不到18歲的林南從這個小縣城出發去往位於省城的江南醫科大學,當時的他內心充滿著憤怒與不甘,甚至因為逆反差點迷失了自己。如今已經24歲的他再次從這裏出發前往那個地方,心裏懷著的卻是對醫學的追求和對未來美好的希望。

在離開縣城之前林南給祝衡陽打了個電話。祝衡陽建議他乘坐剛剛開通不久的快艇:“這樣的話你當天就可以到省城,價格也貴不了多少。”

林南聽從了他的建議,買了早上的快艇票。當他正準備上船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施若雪,急忙朝她走了過去:“謝謝你來送我。”

施若雪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林南搖頭:“你也有自己的難處,我能夠理解你,而且我也不可以非得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你。”

施若雪道:“我知道的,你肯定對我很失望。林南,如果當時我堅持不讓步的話,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林南怔了一下,苦笑著說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果’,所以我也不知道。”

施若雪的眼淚下來了:“我現在很後悔。”

她的眼淚讓林南感到不知所措,正好這時候傳來了快艇船員的催促聲:“請旅客們抓緊時間上船,快艇即將離開碼頭。”

林南歉意地朝施若雪笑了笑:“事情都過去了……希望你有空的時候去省城玩。”

快艇很快就離開了碼頭,進入到主航道,開始加速朝省城的方向破浪而去。林南從舷窗往外邊看去,隻見施若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岸邊,她的身影越來越小。

當天下午林南就到達了省城。祝衡陽開車到碼頭接他,一見麵就問道:“怎麽樣,我的建議不錯吧?”

林南道:“時間上確實要快許多,不過乘坐感太不舒服了,主要是隻能待在船艙裏麵,不能出去,太難受了。”

祝衡陽道:“那就沒辦法了,任何事情都是這樣,你隻能選擇它最好的那一麵。”

林南笑道:“幾個月不見,你成哲學家了。”這時候他注意發現祝衡陽換了輛車,跑到車頭去看才發現是一輛奔馳,“看來你已經開始賺錢了啊。”

祝衡陽道:“也沒賺多少,不過公司的發展勢頭還不錯。”

林南問道:“如果現在讓你去當醫生或者是做生意的話,你會如何選擇?”

祝衡陽怔了一下,回答道:“我會選擇做生意,現在我才明白醫生這個職業對我來講並不適合,而且我也知道,一個人內心深處的陰影是很難消除的。”

林南點頭道:“所以你應該好好把現在的事情做好,把它也當成你自己的事業去做。不過作為你的同學和老朋友,我覺得必須得提醒你一句:也許每一個行業都存在著潛規則,但千萬不能做違法的事情。”

祝衡陽一愣,點頭道:“我盡量。”

林南道:“不是盡量,是必須,否則的話即使你賺再多的錢都沒有用,而且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祝衡陽卻即刻就轉移了話題:“晚上我安排了一個酒局,陳誦和何國勝都要來參加。林南,你先別反對,這其實也是陳誦的意思。”

林南有些意外:“陳誦?”

祝衡陽點頭:“他是學校推薦的交換生,接下來他要在國外一直讀完博士才會回來。”

林南頓時明白了,笑道:“他還是以前的那個陳誦,不過是為了在我麵前展示他的優越感。我無所謂的,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想到要去和他爭什麽,而且有些事情我也根本就爭不過他。”

祝衡陽點頭:“我是知道你的,其實你一點都沒有變。”

祝衡陽將吃飯的地方安排在了距離江南醫科大學不遠的一處高檔酒樓裏麵,除了陳誦、何國勝之外,還有吳雙。林南主動去和陳誦打了個招呼:“我聽衡陽講了你的事情,祝賀你呀。”

陳誦笑道:“林南,2年之後你也可以爭取這樣的機會的。”

林南道:“到時候再說吧,有些事情我是不會去強求的。”

陳誦發現和林南之間有些交流上的困難,轉過身去對祝衡陽說道:“我忘了提醒你,其實我們今天應該把裴老師請來才是。”

祝衡陽道:“我倒是想起了的,不過我擔心她來了後大家放不開。”

陳誦點頭道:“這倒是。”

幾個人都坐下後,祝衡陽舉杯:“今天就一個主題:那就是祝賀。一是祝賀陳誦同學即將去往國外深造,二是祝賀林南同學考上了葉疆教授的研究生。其他的我就不說了,來,我們一起幹了這一杯。”

這次的聚會總的來說沒有出現什麽意外,氛圍始終其樂融融。中途的時候吳雙特地去敬了陳誦一杯酒:“陳誦,謝謝你這兩年來對我的幫助,你是我心中最好的朋友。”

陳誦竟然沒有異常的反應,笑著說道:“能夠有你這樣一個美女朋友,我感到非常榮幸。”

對此林南感到有些詫異,後來在離開酒樓的時候他對祝衡陽說了一句:“今天陳誦的表現很意外啊。”

祝衡陽道:“你說的是他和吳雙的事情吧?這有什麽意外的,也許在陳誦看來,隻有事業才是第一位的。從某種角度上講,陳誦可是要比你看得清、放得下許多,這才是做大事情的人啊。林南,我這樣說你不會生氣吧?”

林南當然不會生氣:“我和他不一樣,我隻是想做一個好醫生,還有就是做一個平凡的人,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祝衡陽點頭道:“林南,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啊。對了,韓衝的事情你還沒有告訴別的人吧?”

林南道:“我這不是才剛剛到省城嗎?還沒來得及呢。”

祝衡陽勸道:“林南,我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怎麽說這件事情對你來講都是一件麻煩事。你作為他的同學和曾經的朋友,做到仁至義盡、無愧於心就可以了。你覺得呢?”

林南看著他:“可是你……”

祝衡陽擺手道:“如今需要我去做的事情那麽多,像這樣的小事情我早就放下了。”

這一刻,林南忽然發現自己的這個老同學似乎已經改變了許多。

為了適應擴招的需要,江南醫科大學從去年開始撤部建院,以前的基礎醫學部變成了基礎醫學院,附屬醫院對內也改名為臨床醫學院,而且臨床的科室更加細化,比如曾經的普外科已經沒有了,變成了如今的乳腺、肝膽外科,等等。曾經的研究生處也是如此,所以林南去報到的地方也就是如今的研究生學院。

即使是公招研究生,住公寓也是要交費的,不過費用並不高,1年也就2400塊錢。林南離開家之前錢秀如拿出了1萬塊錢,不過他沒有要。他平時的花費不多,又基本上是在家裏吃飯,手上的錢暫時足夠開學時的費用了。然而在他臨行前,錢秀如對著他嘮叨好一陣子之後對他說道:“小南,我已經將那筆錢存到你的卡裏麵了,你爸說這樣才可以讓你安心讀書。”

那一刻,林南才發現媽媽的嘮叨原來也是一種溫暖。

在研究生學院報到後林南就直接去了公寓。研究生公寓是兩人間,條件要比本科生好許多。

林南發現裏麵另外那個小空間裏麵什麽都沒有,估計室友還沒有前來報到,隨後就去了導師那裏。

沒想到導師卻並不在他的辦公室裏麵,周圍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裏。林南覺得奇怪,有人告訴他說:“像葉教授這樣的專家,如今已經很少做手術了,他大部分的時間要麽給學生上課,要麽搞科研,還有時會去外地參加一些重要的學術會議。”

林南開始後悔當初沒有找導師要電話號碼,他心想,現在學校那邊還沒有開學,上課是不大可能了,於是就問道:“他一般在什麽地方做科研啊?”

有人說道:“他是外科專家,大多時候是在學校的動物中心裏麵。”

林南頓時就想起了動物中心裏麵養著的那幾隻猩猩和猴子。

導師果然在學校的動物中心裏麵。當林南進入到實驗室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手術台上躺著的那隻大猩猩,而正在那隻大猩猩身上做手術的竟然是李莊。導師見進來的是林南,朝他揮手,道:“去換衣服、洗手,動物實驗也要盡量保持無菌環境。”

林南去換上手術室的專用衣服並洗手後去到手術台旁,隻見李莊正在做手術的部位是大猩猩的右側手臂,卻發現大猩猩的右腿處還有一道新鮮的縫合傷口,問道:“這是什麽手術啊?”

李莊沒有抬頭,依然在聚精會神地操作著,嘴裏卻回答道:“靜脈蒂動脈化遊離腓腸神經移植。”

林南根本就沒聽說過這樣的手術,問道:“這個手術的目的是什麽?”

李莊道:“這是多年前導師首創的手術,目的是為長段神經缺損提供簡便優良的方法。”

林南頓時雙眼發亮:“葉老師,我什麽時候才可以做這樣的動物實驗?”

導師道:“這一類手術需要非常精細的技術,而且還要對解剖結構十分熟悉才行。不要想一口就吃個大胖子,得慢慢來。”

林南看著李莊的動作,滿臉的羨慕。導師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道:“這是神經移位類型的手術。神經移位是指犧牲一少部分次要神經的功能,去恢複受損區神經和肌肉更重要的功能,也就是將一些次要的未受損傷的神經直接或通過神經橋接移植與受損傷神經遠端吻合。”

林南問道:“這一類手術的難點似乎並不在這一類手術本身,而最重要的是尋找合適的替代神經。葉老師,是不是這樣?”

導師點頭道:“確實如此。所以,解剖學對我們外科醫生來講非常重要,它不僅僅是完成現有手術的基礎,更是創新手術的理論依據。”

1個多小時之後,李莊已經連接並縫合完了神經和血管,這時候導師對她說道:“把接下來的皮膚縫合交給林南。”

李莊朝林南笑了笑:“老師隻是想看看你的手術基礎,你別慌。”

皮膚縫合是手術最基本的要求,林南當然不會慌。他走到李莊剛才的位置,熟練地將手術線穿到縫針上,然後縫合,打結,不多一會兒就完成了整個傷口的縫合。

導師一直在看著他的動作,點頭道:“還算可以。”然後看了看時間,對林南說道,“研究生的第一學年主要是公共課程和專業理論課,我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帶你,你要多向你師姐請教。當然,如果你有什麽問題的話也可以隨時來找我。我現在要去一趟學校的科研處,林南,你幫你師姐把實驗室的清潔做了。”

林南準備將他送到實驗室外邊,卻被導師拒絕了:“我不喜歡這種虛頭巴腦的禮節,回去吧。”

林南隻好回到實驗室裏。李莊對他說道:“導師最厭煩的就是迎來送往。師弟,來搭把手,幫我把這位大猩猩先生搬到旁邊的推車上去。”

林南看著正處於麻醉狀態的大猩猩,問道:“師姐,我什麽時候才可以在它的身上做實驗?”

李莊道:“很多博士生都很難有這樣的機會,除非是今後的科研方向能夠得到導師的認可。”她停頓了一下,解釋道,“無論是用作實驗的猴子還是大猩猩,都需要進行馴化和科學的喂養,然後才可以用於實驗,所以它們特別的珍貴。”

林南羨慕不已,說道:“師姐,你剛才的話對我是最大的鼓勵。”

李莊笑道:“你明白就好。”

兩個人一起將大猩猩推到一旁後就開始做清潔。李莊問道:“你怎麽不問我上次的那個問題?”

林南道:“你不是說要我請你吃飯才說嗎?”

李莊笑道:“你以為我真的差你那頓飯啊?不過我有些奇怪,你是從什麽地方聽到我的這件事情的?”

林南實話實說:“外科的駱教授到我們縣上去做講座的時候告訴我的,他說想要通過導師的麵試很難,因為導師出的題往往隨意而且怪異。你不知道,當時我聽了後差點都沒有信心了。”

李莊看著他:“這次導師麵試你的時候出的是什麽題目?”

林南道:“他問我麵對醫鬧的時候怎麽辦。”

李莊看著他:“哦?你怎麽回答的?”

林南道:“我說,絕不原諒。”

李莊怔了一下,禁不住就笑:“這是你真實的想法?”

林南道:“是啊。我在縣醫院急診科上班的時候就遇到了一個無理取鬧的女人,簡直是太過分了,當時我還差點把她給揍了。”

李莊禁不住就笑:“你連女人也打?”

林南急忙道:“那是潑婦,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女人。對了師姐,你還沒有告訴我當時你是怎麽回答導師那個問題的呢。”

李莊道:“當時導師把他的那個保溫杯朝我麵前一放,問我,你怎麽看這個東西?我被他的這個問題嚇了一跳:這個問題怎麽回答啊?我想了想,就說道:有一天我會把這個杯子的外麵一層去掉。導師問我:為什麽啊?我說:我不想一輩子在他人的嗬護之下成長。”

原來是這樣。林南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師姐,你回答得真好。”

李莊很得意的樣子,問道:“師弟,如果是你的話準備如何回答導師的這個問題?你肯定思考過的是不是?”

林南道:“我確實思考過,如果讓我來回答的話,我會說,我不想待在杯子裏麵坐井觀天,有一天我會從裏麵跳出去。”

李莊頓時就笑了起來:“你和我的意思好像差不多。”

林南問道:“師姐,你怎麽想到要搞外科呀?”

李莊瞪著他:“怎麽,你看不起女性?”

林南急忙道:“我可沒有那樣的意思,隻是覺得女性的體力畢竟有限……”

李莊立刻撩起了衣袖:“來,我們倆掰個腕子試試,看看你是不是我的對手?”

林南目瞪口呆:“師姐,還是算了吧。”

李莊其實也沒真的想要和林南掰腕子,說道:“我最煩有些人說什麽女性不適合做外科醫生之類的話了,女性雖然在體力方麵確實要比男性差那麽一點,但我們的韌性比男性強啊,我們的皮下脂肪多啊,站手術台的話不一定不如男性,你說是不是?”

林南連忙道:“是,師姐說得對。”

李莊嘻嘻一笑:“小師弟不錯,師姐很喜歡你。”

她笑起來的樣子竟然是那麽的好看,林南禁不住就說了一句:“師姐,你男朋友肯定很優秀。”

李莊問道:“你怎麽知道?”

林南道:“因為你本身就非常優秀,估計一般的男性很難能夠被你看上。”

李莊道:“你這樣的話我特別愛聽。”

兩個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實驗室,手術台也清理得幹幹淨淨。林南指了指依然處於麻醉狀態的大猩猩:“這位先生怎麽辦?”

李莊道:“這裏的工作人員會照顧好它的。”她過去用手輕輕撫摸著大猩猩的頭,“辛苦你啦,過幾天我給你帶香蕉來。”

林南看了看時間:“師姐,已經到中午了,我請你吃飯吧。”

李莊倒是沒有拒絕:“那我們就去飯堂吧,吃完飯我回去午睡一會兒,我下午還要上班。”

學校飯堂的飯菜雖然味道稍微差了些,不過分量比較足,也不會使用地溝油。兩個人到了裏麵坐下,林南特地去買了幾樣小炒,又打來了米飯。

“其實我早就聽說過你了。”李莊確實是餓了,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西醫綜合竟然考了滿分,確實很厲害。對了,聽說你在兩年前的時候因為女朋友的事情放棄了考研?”

林南黯然點頭。

李莊看著他:“還聽說你回去後在鄉下工作了1年?”

林南道:“是啊,鄉衛生院的條件特別差,不過我並不後悔。”

李莊點頭道:“一個人有這樣的一段工作經曆其實也是一種財富,至少你的臨床經驗要比其他人豐富得多。對了師弟,你知道碩士和本科學習階段的根本差別是什麽嗎?”

這個問題林南曾經問過林澤文,不過此時他更想聽聽李莊的答案,說道:“師姐,關於這個問題你才是最有發言權的,我也很想知道呢。”

李莊道:“本科生隻需要具備從事本專業的工作能力就可以了,而碩士生除此之外還必須具備本學科的科研能力。所以,碩士生在學習階段最重要的是科研能力。”

林南問道:“那博士生呢?”

李莊回答道:“博士生就是在碩士生的基礎上更升一級,也就是要具備獨立科研的能力,而且論文還必須具有一定創新性的成果。”他看了林南一眼,“你是不是覺得有些抽象?”

林南點頭道:“確實是,雖然我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但卻又一時間不知道該具體怎麽去做。”

李莊問道:“你聽說過‘兔子理論’嗎?”

林南怔了一下,問道:“什麽意思?”

李莊道:“著名的數學家華羅庚先生曾經用兔子形容導師和研究生之間的關係。他是這樣說的:導師負責給研究生指出兔子在哪裏,並且指導學生打兔子的本領;反之,研究生則是從導師那裏了解到兔子的方位、大小、肥瘦,並采用從導師那裏學到的打兔子的本領擒獲一隻兔子,也就是所謂的完成一份畢業論文。這就是‘兔子理論’。”

林南笑道:“這個比喻挺有趣的。”

李莊繼續說道:“由於本科及以前所學知識都是別人已經發現並經過了反複驗證的知識,是固定、穩定的,所以這個階段的學習訓練隻是學會找到一條比較便捷的路徑,去把已經死在那裏的兔子拿回來。而對碩士生的要求卻是要學會打一隻在視野中奔跑的活兔子。這隻兔子在哪裏?需要導師指給你,或者需要導師和學生一起來確定其位置。導師在告訴學生兔子所在方位的同時,還應該告訴他瞄準並射死兔子的本領。碩士生需要遵從自導師處學來的方法和技術,去把一隻尚在活動中的兔子打死,然後再進一步通過已經掌握到的方法把活兔子抓在手中。”

聽她這樣一講,林南就完全懂得了,問道:“那,博士生呢?”

李莊道:“博士生的階段就如同學習打一隻看不到的活兔子的過程。那隻兔子可能並不在你的視野範圍之內,而是在樹林裏麵奔跑。在導師確認一定有這隻兔子存在的情況下,要求你必須先去把這隻兔子從樹林裏攆出來,在判斷它確實值得獵取之後,再用更高級的技術去將它擊斃,或者用更高級的方法將其活捉。”

林南思考了片刻,點頭道:“我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師姐,你現在學習到了什麽程度?”

李莊回答道:“那隻兔子已經被我從森林裏麵攆出來了,我正在瞄準它。”

林南覺得她的回答很有意思,又問道:“那要如何判斷森林裏麵究竟有沒有兔子呢?”

李莊愣了一下,說道:“我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你還是自己去問導師吧。對了林南,你選擇的是專碩還是學碩?”

林南回答道:“我選擇的是專碩。”

李莊笑道:“我也一樣。”

林南回到公寓的時候發現室友已經在宿舍裏麵了,就主動朝對方打了招呼:“你好,我叫林南。”

室友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童小天。是消化內科陶教授的研究生。林南,我早就知道你了,趙宏亮和我是老鄉,他多次在我麵前提起你。”

林南急忙問道:“趙宏亮現在怎麽樣?”

童小天道:“他在縣醫院做外科醫生。”

林南睡了會兒午覺,醒來的時候發現童小天已經不在宿舍裏了。林南起床後開始看書,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下午3點多的時候童小天回來了,他對林南說道:“我幫你把課程表和教材都領回來了。”

林南連聲道謝,看了看課程表後問道:“怎麽都是周末上課?”

童小天道:“你是專碩,周一到周五要去醫院上班啊,而且還要輪轉,你看看後麵的那一張。”

林南這才明白,原來專碩從一開始就是以臨床為主,而且還要將醫院裏麵大部分的科室都輪轉個遍,當然,畢竟他是外科學研究生,主要還是以外科各科室的輪轉為主。

林南看了一下,在接下來的3年中他將要學習的有30餘門課程,而且還是學分製。除此之外他還特別注意到課程表上麵每一門學科的名稱與本科階段的區別,比如檢驗新技術、臨床醫學前沿、兒科學臨床進展、婦科腔鏡技術等,他從中就可以完全感覺到整個課程體係的方向是什麽了。

童小天的課程表完全不同,除了上理論課的時間是周一到周五之外,課程表裏麵的內容充滿了大量基礎醫學的實驗課,而且其中的內容已經上升到了分子生物學的層麵。正因為學碩方向大量的理論課和實驗的安排,也就不需要去各個科室輪轉。

童小天問林南:“你是不是已經拿到了執業醫生資格證?”

林南點頭。

童小天道:“那你今後每個月會有1300塊錢的上班補貼。”

林南問道:“如果沒有執業醫師資格證的呢?”

童小天道:“沒有的話也就隻有800塊。”說到這裏,他苦笑著搖頭,“像我這樣的學碩,這部分錢也就基本上沒有了。”

林南覺驚訝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童小天笑道:“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

林南最先去輪轉的科室是兒科,因為他已經有了執業醫師資格證,而且又有鄉鎮和縣醫院工作的經曆,科室主任就給了他單獨上門診的任務。

兒科主要以肺炎、支氣管炎以及腹瀉等常見疾病為主。此時已經是9月份,秋季腹瀉開始慢慢多了起來。

秋季腹瀉是由輪狀病毒引起的腸炎,往往起病急,常伴有發熱和上呼吸道感染症狀,它和感冒一樣,也是屬於自限性疾病,病程大約在1周左右,隻要對症治療就可以自然好轉。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是教學醫院,用藥非常正規,很少使用高級抗生素,即使因此會使得療程稍微長一些,病人和病人家屬也都能夠接受。

不過林南還是會遇到一些疑難病例。在林南在兒科病房上班後不久值夜班的時候,他接收到一個從急診科轉來的病孩,林南看了患兒的急診病曆後就皺起了眉頭。沒想到這個才6歲多的孩子竟然如此敏感,撲閃著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問道:“醫生叔叔,我的病是不是很嚴重?”

林南忽然意識到不應該在病人麵前表現出過多的個人情緒,於是過去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溫言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發燒的原因是什麽呢,肖鵬飛小朋友,醫生叔叔再給你做一下檢查,好不好?”

病孩用他那烏黑的眼珠看著林南:“醫生叔叔,雖然我很怕痛,但是我不會哭的,因為爸爸說我是一個男子漢。”

這孩子真可愛。林南給孩子做完了檢查後發現門診病例上的描述全部都存在,沉吟了片刻後將孩子的父親叫去了醫生辦公室。

“鵬飛小朋友的爸爸,你是做什麽工作的?”林南請他坐下後問道。

患兒的父親回答道:“我是一家國企的工程師。”

林南:“你妻子呢?”

患兒的父親:“她是小學老師。”

林南:“你和孩子媽媽的長輩中有患過白血病的嗎?”

患兒的父親臉色大變:“白血病?什麽意思?”

林南解釋道:“雖然孩子的主要症狀是發燒,不過他雙側頸部有數個綠豆樣大小的淋巴結,身上還有出血點,肝脾腫大,血常規也表明白細胞偏高和貧血,所以我們必須要排除急性白血病的可能。”

患兒的父親搖頭道:“我和我老婆家裏都沒有人患過你說的那種病,我們家孩子也不可能。”

林南能夠理解眼前這位父親此時的心情,說道:“兒童白血病的發病率大概在十萬分之五左右,雖然可能性很小,但從孩子的症狀和體征確實與急性白血病相似,所以我建議給孩子做骨髓穿刺,一方麵是為了排除那樣的可能,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找到真正的病因。”

患兒的父親猶豫了好一會兒,問道:“必須要做骨髓穿刺嗎?”

林南點頭:“也許孩子是因為寄生蟲感染或者不明原因的貧血造成的這些症狀和體征,而骨髓穿刺是最直接的診斷手段,所以必須要做。”

第二天上午林南在交完班後沒有馬上離開病房,他在等患兒的骨髓穿刺檢查結果。

林南希望自己的懷疑是錯誤的,然而現實卻是那麽的殘酷。他拿著骨髓穿刺的檢查結果去了病房,病孩的父母急忙迎了上來:“林醫生,檢查的結果出來了嗎?情況怎麽樣?”

看著患兒父母都是通紅的雙眼,林南實在不忍將這個噩耗講出來,他將手上的檢查單朝孩子的父親遞了過去。

這一刻,孩子的父親已經從林南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他沒有伸出手去接:“我們去你辦公室說話吧。”到了醫生辦公室後,他看著林南,“林醫生,我還能承受得住,你現在就直接告訴我好了。”

林南輕歎了一聲,說道:“基本上可以確診了,急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

即使是已經有了預料,患兒父親的身體還是忽然顫抖了起來。林南安慰道:“白血病有急性和慢性兩種情況,它們又分別分為淋巴細胞和粒細胞兩種類型,在急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患者中,大約有80%的兒童患者可以根治,所以你孩子這樣的情況還是很有希望的。”

患兒父親的眼睛驟然一亮,問道:“林醫生,你說的是骨髓移植?”

林南點頭:“是的。白血病是由於骨髓造血功能異常引起的,由於人體免疫係統的排異功能,骨髓移植最關鍵的就是配型。”

患兒的父親問道:“我和孩子媽媽的骨髓可以嗎?”

林南道:“雖然你們是孩子的父母,不過還是要先配型才知道究竟合不合適。這和輸血是一樣的道理。”

幾天後,患兒和他父母的骨髓配型報告出來了,然而結果卻依然殘酷。患兒的父親沉默了許久,問林南道:“林醫生,請你告訴我實話,孩子是不是和我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

林南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會這樣去想?孩子和父母的骨髓配不上也很正常,畢竟他所遺傳的隻有你一半的血型,不是就連孩子媽媽的骨髓也配型不上嗎?”

患兒父親的臉色這才變得好看了些,又問道:“那會不會是當初生孩子的時候抱錯了?”

林南解釋道:“據我所知,這個孩子就是在我們這家醫院出生的。這裏是教學醫院,不大可能會出現那樣的情況。而且從孩子的外貌來看,他可是繼承了你們夫妻倆最優秀的部分。現在最關鍵的是要盡快找到合適的骨髓,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患兒的父親點頭道:“這倒是……可是我們要怎麽樣才能夠找到合適的骨髓呢?”

林南道:“我們已經將孩子的骨髓資料送到了國家骨髓庫,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畢竟以前不曾關心過這方麵的事情,患兒的父親對骨髓庫並不了解,問道:“是不是像血庫那樣的?”

林南搖頭道:“骨髓庫和血庫完全不一樣。骨髓庫不是用來儲存骨髓樣本的倉庫,而是人類白細胞抗原的資料庫。有關人員會先抽取誌願獻髓人員靜脈血5~20毫升,用血清學、細胞學或分子生物學方法進行人類白細胞抗原型別檢測,將結果輸入電腦儲存,如此就構成了資料庫。等待骨髓移植的患者,可以通過檢索資料庫找到人類白細胞抗原相合的供者。”

患兒的父親畢竟是一位工程師,聽林南這樣一講就明白了,不過與此同時也開始擔憂起來:“也就是說,通過骨髓庫也很可能不能夠配型成功?”

確實是這樣。不過林南卻不想讓他失去希望,說道:“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你們的孩子那麽可愛,我想應該可以找到與他匹配的骨髓源的。”

對於病人和病人家屬來講,即使是虛幻的希望他們也願意當成是真實的。患兒父親的眼神在這一瞬間充滿了神采。

林南從周一到周五都在醫院上班,周末又是理論課,幾乎沒有空閑的時間。轉眼半個多月就過去了,林南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大對勁,有天晚上他就問童小天:“你的那些實驗都是導師布置給你的任務嗎?”

童小天道:“也不完全是。我是學碩,本來就是以做實驗為主。當然,導師也會給我指定一個方向,等實驗結果出來後還要形成論文,拿去發表。對於我們來講,論文很重要的,到時候獎學金評定的時候除了理論課的成績,發表論文的情況是其中重要的標準之一。”

這正是林南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一直沒有開始做實驗,這讓他感覺到自己現在好像淪為了一個廉價的勞動力,

不過他頓時就想到了開學時導師的那句話,於是準備抽空去問問李莊。

李莊是博士在讀,不需要再像研究生階段那樣去各個科室輪轉,她現在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顯微外科上班,除此之外就是做實驗。

接到林南的電話後李莊告訴他:“我馬上有手術,下班後與你聯係。”

一直等到下午6點多,林南才終於接到了李莊打來的電話:“步行街那裏有一家西餐廳,我正在朝那裏走。”

不會是要讓我請她吃飯吧?西餐是不是很貴?林南心裏麵有些惴惴不安,不過想到自己有那麽重要的事情要問她,也就隻好硬著頭皮去了。

到了那家西餐廳後,林南先到服務台看了看菜單上麵的價格,這才放下心來。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手機在響,接聽後才知道李莊已經到了。

林南過去坐到了李莊的對麵。李莊笑著問道:“你跑到服務台去幹什麽?”

林南訕訕地道:“我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

李莊頓時就笑了:“我估計也是。西餐不用去那個地方點餐的。”

林南尷尬地笑了笑。這時候服務生過來了,問道:“請問兩位需要點什麽?”

林南對李莊說道:“師姐,你點吧,我真的不知道如何點菜。”

李莊卻對服務生說道:“還有人沒到,我們等會兒再點餐。”

聽她這樣一說,林南頓時又緊張了起來:“還有人?”

李莊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問道:“你不是說找我有事情嗎?”

林南點頭:“師姐,你看我都已經入學這麽久了,還沒開始做實驗呢。”

李莊愣了一下,問道:“理論課本身就包含了實驗的內容,你自己去做就是了,為什麽來問我這件事情?”

林南頓時急了:“導師不是說讓你帶我做實驗的嗎?”

李莊道:“你知道自己現在最缺乏的是什麽嗎?在我看來,你現在最缺乏的是做實驗的能力。”

林南不解地看著她。她繼續說道:“你首先要學會並掌握最基本的實驗技巧,要弄明白各種實驗的原理、步驟,以及每一項實驗需要達到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這是基礎,就如同解剖學和基本的縫合技術它們都是外科手術的基礎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南似乎懂得了:“師姐,你的意思是說,最開始隻能是我自己去學習和練習最基本的實驗技巧?”

李莊點頭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林南道:“但是別的研究生好像不是這樣。”

李莊道:“別的碩導、博導能夠和我們的導師相提並論嗎?”

這倒是。導師在外科學方麵的貢獻有很多,比如他設計的小魚際皮瓣,為四肢軟組織缺損的治療不斷尋找新供區;他通過200多例足趾移植發現血管變異規律,首創了二套供血係統的方法,使足趾移植術保持國際領先水平;等等。任何一項創新技術的發明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林南深知這一點,在悠然神往之下禁不住就說道:“要是導師今後能夠親自帶我做實驗就好了。”

林南問道:“也就是說,導師他根本就不會親自帶碩士研究生?”

李莊道:“他最多也就是指點你一下,除非是你特別的優秀。”

她剛才的這句話好像是在自誇。林南問道:“師姐,你今後的夢想是什麽?”

李莊道:“我的夢想就是能夠像導師一樣,能夠在自己的領域內創造發明出一項新技術。我不如導師那樣的天才,能夠有一項創造發明就足夠了。”

林南道:“很難的。”

李莊點頭:“我知道,不過我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林南見她信心滿滿的樣子,一下子就激發起了內心的驕傲,說道:“我會努力的。對了,師姐,我的科室輪轉是隨機安排的嗎?”

李莊搖頭道:“當然不是,是導師刻意替你安排的。無論是兒科,還是接下來的心內、內分泌、神經內科,都是為了讓你接觸到更多特殊類型的病人,為今後的外科診斷和治療打下堅實的基礎。”她看了看時間,“他還有10分鍾就要到了,他一貫很準時的。師弟,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一會兒要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林南心裏麵充滿著好奇,不過又覺得眼前的事情更重要,問道:“師姐,你獲得過國家獎學金嗎?”

李莊得意地道:“我沒有獲得過國家獎學金,不過我從讀研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學校一等獎學金的獲得者。”

林南羨慕地問道:“師姐,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莊看著他笑,說道:“其實要做到也很簡單,要得到高級別獎學金的條件大概有3個方麵:第一,學習成績要特別優秀;第二,發表具有一定價值的科研論文;第三,最好是能夠成為主要的學生幹部或經常去參加各種社會活動。不過我對當學生幹部沒多大興趣,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參與社會活動,所以前麵兩項就變得尤為重要。”

林南聽了後不禁有些氣餒:“問題是,如何才能夠寫出有一定價值的科研論文呢?”

李莊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閱讀大量的專業文獻,然後自己設計一些小課題,入手研究。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簡單的辦法,那就是對某一類疾病進行統計學分析,或者係統性回顧以及寫出醫案報告等,將它們形成論文後在核心期刊上麵發表。”說到這裏,她就朝西餐廳的門口看去,“他來了。”

林南轉過身去,隻見一個男子正在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那個人的個子高高的,雪白的襯衣加夾克。林南似乎有些明白了,低聲問道:“師姐,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李莊笑道:“你不是說想見見他嗎?正好我們倆今天約好了一起吃飯。”

林南道:“我在這裏不大好吧?這可是你們倆的二人世界。”

這時候那個男子已經到了他們的麵前,林南急忙站了起來。李莊介紹道:“文博,這是我師弟林南,今年才剛剛考進來的碩士。”

男子朝林南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甘文博。”

眼前的這個男子偏瘦,不戴眼鏡,但卻給人儒雅的感覺,讓林南感覺有些自慚形穢,急忙道:“你好。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甘文博道:“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林南道:“那怎麽可以呢?”

李莊笑道:“那你就叫他甘大哥吧。”

林南問道:“我看甘大哥的氣質,應該是一位大學教授吧?”

甘文博微微一笑,說道:“我是一名建築設計師。”

林南有些尷尬:“其實也和大學教授差不多。”

李莊禁不住就笑:“師弟,你不習慣客套就不要沒話找話說了。”

林南頓覺渾身不自在,隻是希望能夠盡快吃完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急忙道:“那,我們點菜吧。”

李莊似乎明白了林南要請客的想法,說道:“今天你不要管,文博可是要比我們倆都有錢多了。”

甘文博也道:“你們都還在讀書,付賬的事情你們都不要管。”

林南暗暗鬆了一口氣,問道:“甘大哥,建築設計師很賺錢嗎?”

甘文博道:“也就一般般吧。”

接下來林南就不知道該如何將話題繼續下去了。李莊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說道:“文博,你知道這次導師麵試我這位小師弟的題目是什麽嗎?”

甘文博看著林南:“是什麽?”

於是林南就將導師麵試他的那件事簡單說了一下。甘文博點頭道:“葉教授本身就是一個非常純粹的人,他出這樣的題目一點也不奇怪。”

林南發現眼前的這位建築設計師和師姐以及自己是同一類人,頓時就對他有了一種親近感,問道:“甘大哥,如果是你的話,會如何回答導師問師姐的那個問題呢?”

甘文博將一隻茶杯拿到麵前,修長的手指沿著杯口輕撫過去,說道:“我不喜歡這個圈,因為它限製了我的想象力。所以,我不想做杯子裏麵的水,而希望自己是位於茶水上麵的那一層酒精,可以最先溢出這個圈子,去到更加廣闊的天空,展示出自己最大的能量與價值。”

林南由衷地讚道:“甘大哥,你說得太好了。”

李莊看著甘文博,眼神中充滿著愛意:“文博,今天你又多了個粉絲哦。”

甘文博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我也就是隨便這麽一說……好了,我們點餐吧,小林,你喜歡吃什麽隨便點就是。”

接下來三個人一邊吃飯,一邊交談,林南很快就對甘文博沒有了陌生感。甘文博的舉止言談顯得有些古板,不過他身上特有的濃濃書卷氣息卻讓林南由衷地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