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理想

祝衡陽來了。

林南看著他的那輛新車,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開車?這麽遠的路程,你不嫌辛苦啊?”

祝衡陽笑了笑:“自己開車方便一些。”隨即,他將一個禮品袋遞給林南,“這次我就不去你家裏吃飯了,我給你爸帶了點茶葉和煙。”

當看到後備廂裏麵的那些高檔禮品的時候,林南頓時就明白他剛才所說的方便是什麽意思了。他看著祝衡陽:“你的公司才開張,這樣的花費受得了?”

祝衡陽笑道:“這隻不過是最基本的費用,算不上什麽的。”

林南不大相信:“是嗎?”

林南點頭道:“這部分花費最終會納入成本裏麵的,對於我現在的情況來講,隻要賺取的利潤能夠與成本持平就可以了,賺錢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最關鍵的是要盡快占領市場。”

好像還真是這樣的道理。林南問道:“你和那些醫療器械商談好了?”

祝衡陽道:“我和一家國外的醫療器械製造商基本上溝通好了。”

林南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祝衡陽道:“其實對方和我一樣,也希望能夠占有更多的市場份額。對方在聽了我的想法後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我先拿到20份訂單。”

林南吃驚地看著他:“20份訂單?這似乎不大容易吧?”

祝衡陽微微一笑,說道:“在我看來也不算太難。就拿你們這裏來說吧,縣醫院、縣中醫院以及婦幼保健院都是需要中高端設備的,而且他們需要的還可能不是一種。”

林南頓時就明白了:“也就是說,隻要你拿下了我們這裏的幾家醫院,再加上趙宏亮的幫忙,問題也就解決了一大半?”

祝衡陽笑道:“就是這樣。不過這件事情還需要你伯父幫忙才行,所以還得麻煩你幫我約一下他,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好商量一下。”

林南為難道:“我可以去給我大伯講一下,不過今天晚上我要值夜班,就不能陪你一起吃飯了。”

祝衡陽道:“那也行,你現在就帶我去你伯父家裏一趟吧。”

林南將禮品袋裏麵的茶葉拿了出來:“衡陽,我們倆之間就不要那麽客氣了,你也用不著給我伯父送那麽好的東西。”

祝衡陽道:“這是最基本的禮節,又不是行賄。”

林南將裝有香煙的禮品袋放回到後備廂裏麵,然後朝祝衡陽伸出手去:“手機給我用一下。”

林澤文接聽了電話後說道:“你這個同學還算有些本事……這樣,我先問問院長什麽時候有空,如果能夠在一起吃頓飯最好,實在不行的話就安排他們倆見個麵。具體的事情必須由他自己去談,我可幫不上什麽忙。”

祝衡陽聽了林南的轉述後很高興,說道:“怎麽的都行,總比我自己莽莽撞撞直接跑去找人要好很多。”

接下來的事情林南也沒有多問,他知道自己在其中起不了任何作用。

護士的夜班有大、小之分,從下午6點到次日淩晨2點為小夜班,從淩晨2點到早上8點為大夜班。而醫生的夜班卻沒有大小之分,也就是需要從下午6點一直值班到次日上午白班醫生到來之後,不過,在夜班期間,如果進入下半夜後沒有急診病人入院的話還是可以休息的。

在安排好祝衡陽的事情之後,林南回到家裏隨便吃了點東西,準時在6點鍾到達科室,這時候他才發現值小夜班的護士竟然又是施若雪。

誰也不知道在夜班期間會出現什麽緊急的情況,如果醫生和護士之間的關係搞得太緊張的話,肯定會對工作造成影響的,而且林南本身也沒有想要和她計較的意思,就主動去和她打了個招呼:“你好,很高興和你一起值夜班。”

施若雪愣了一下,忽然就抿嘴笑了起來。

林南覺得她笑得有些奇怪,問道:“我剛才的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施若雪道:“沒有。很好……”這時候她卻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來,“你傻傻的樣子很可愛。”

傻傻的樣子?還很可愛?林南訕訕地笑了笑。

和以前每天晚上來到這裏的時候一樣,林南首先去翻看了急診科白天所有病人的診治記錄,結果還沒看到一半就有病人來了。

患者是一位接近50歲的肥胖男子,送到急診科的時候已經昏迷。施若雪沒有等林南吩咐就開始去給病人測量血壓、檢查脈搏並馬上將結果告訴了他:“血壓偏低,呼吸困難。”

這時候林南已經聽診結束,發現病人右側呼吸音嚴重減低,而且呼吸窘迫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很顯然是右側肺部的問題。他即刻出去詢問病人的家屬:“趕快說說他發病之前的情況。”

病人的家屬回答道:“他下班後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就忽然發起了脾氣,將茶幾上的煙灰缸都砸壞了,我們都覺得莫名其妙,這時候他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我們就馬上把他送來了。”

林南問道:“他抽煙?”

病人家屬點頭道:“他都抽了接近30年的煙了。”

這一刻,林南的心裏麵也就大致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馬上吩咐施若雪道:“給病人吸氧,馬上準備胸膜腔穿刺。”

施若雪吃驚地看著他,提醒道:“是不是需要先做個胸透?”

成年男性,肥胖,長期吸煙史,從安靜到激怒,再到煩躁不安、昏迷,呼吸窘迫,血壓偏低,右側呼吸音嚴重減低……就在剛才,當這一連串的信息浮現在林南腦子裏麵的時候,他的診斷就已經出來了。

如此多的前提條件,推論出結果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所以林南堅信自己的診斷不會有錯,他對施若雪說道:“病人已經處於休克的狀態,來不及了。要是我們有床旁X光機就好了……這個病人是原發性氣胸,是因為長期抽煙造成的,按照我說的做吧。”

看著林南沉穩、篤定的神色,施若雪沒有再說什麽,馬上就給病人吸上了氧氣,然後開始給病人右側胸部消毒。

胸膜腔位於肺髒表麵的胸膜髒層與緊貼於胸廓內壁胸膜壁層之間,左右各一,互不相通,腔內沒有氣體,正常情況下處於負壓狀態。氣胸其實就是胸膜腔積氣,因為壓力的原因造成肺部萎縮,而胸膜腔穿刺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其中的壓力釋放出來,從而使得肺髒器官恢複到原有的狀態。

相對來講,胸膜腔穿刺比較簡單,過程也沒有那麽複雜。當林南將胸穿針刺進病人的胸膜腔並進行數次空氣抽取後,病人的呼吸很快就恢複到了正常,同時也從昏迷的狀態蘇醒了過來。

林南再次檢查了病人的情況,吩咐施若雪道:“讓病人入院吧,通知一下今天晚上值班的內科醫生。”

施若雪道:“住院醫生最煩晚上收病人了,要不先讓他在我們留查室住一晚上再說?”

林南道:“這個病人氣胸產生的原因是長期抽煙造成的肺泡破裂,需要住院治療。我們急診科的職責就是將他從危重狀態下搶救過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該我們管了。”

施若雪還想提醒他:“可是……”

林南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急診科留查室裏麵的病人已經不少,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危重病人前來就診,如果這個病人再次出現緊急情況的話我們忙得過來嗎?萬一耽誤了其他病人的搶救怎麽辦?別說了,就按照我說的辦吧。”

沒想到還真讓林南說準了。10多分鍾過後,一位30多歲的女病人被家人送來了急診室。

林南發現病人的臉色蠟黃,而且整張臉都變了形。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病人的家人道:“她忽然肚子痛,在來這裏的路上還吐了。”

林南問病人道:“肚子什麽地方痛?”

病人疼痛得說不出話來,指著肚子的右側,然後朝下停留在了腹股溝的位置。林南問道:“最開始的時候是什麽地方痛?”

病人終於說話了:“後背,還有肋骨。”

林南又問道:“最近的月經正常嗎?”

病人點頭。

林南繼續問道:“剛才下麵有出血嗎?”

病人忽然大叫了起來:“沒有!又開始痛了……”

林南急忙讓施若雪扶著病人躺到檢查台上,發現其下腹部有壓痛,而且還有輕微的肌緊張,仔細感受後覺得腹部裏麵似乎存在著一個腫塊。他想了想,對病人家屬道:“先去做個B超。”隨即又對施若雪道,“通知一下婦產科和外科病房的值班醫生,請他們來會診。”

施若雪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

當外科和婦產科的值班醫生來到急診科的時候,病人的B超結果已經出來了。外科值班醫生看了看,說道:“B超顯示腎結石,診斷應該比較明確啊。”

婦產科醫生有些不高興:“就是啊,你把我叫來幹什麽?”

林南解釋道:“病人的下腹部有壓痛,而且我感覺到裏麵好像有一個腫塊,所以我懷疑有可能是卵巢囊腫蒂扭轉引起的腹痛。”

婦產科醫生不以為然:“腎結石和卵巢囊腫蒂扭轉同時出現?”

林南道:“B超顯示腎結石的大小和位置似乎不至於引起如此劇烈的腎絞痛,所以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B超的結果又不能確定就是卵巢的問題,所以還得麻煩你給她做一個婦科檢查,排除一下這樣的可能。”

聽他這樣一講,婦產科醫生也就沒有了話說。不過當她給病人做完了婦科檢查後態度一下子就變了,說道:“病人的宮頸有舉痛和搖擺痛,子宮右側的附件區捫及腫物,不但張力高,有壓痛,而且以蒂部最為明顯。林醫生,看來你的懷疑是正確的。”

林南點頭:“那就把這個病人交給你吧。”

婦產科醫生苦笑著說道:“必須得馬上手術,看來今天晚上得忙活好一陣子了。”

“你怎麽想到她是屬於婦科疾病的?”病人被送到婦產科病房後,施若雪問林南道。

林南道:“腹部劇烈疼痛,而且疼痛的位置顯示腎絞痛的可能性極大,但病人是女性,下腹部有壓痛,而且最關鍵的是我隱隱觸摸到了腫塊樣的東西,這就必須得考慮婦科疾病的問題了。”

施若雪問道:“可是病人明明說她的月經正常……”

林南道:“這是為了排除宮外孕的可能。如果是宮外孕的話就必須馬上手術,否則的話病人就很可能因為大出血來不及搶救造成死亡。”

施若雪看著他:“你這水平差點就可以趕上黃主任了。”

林南急忙擺手道:“千萬別這樣說,我還差得遠呢。”

施若雪撲哧一笑:“想不到你還會謙虛啊……”

這時候祝衡陽從外麵進來了:“看來你的這個夜班很清閑嘛。哇!這位護士妹妹長得真漂亮。林南,你這日子過得……”

林南急忙打斷了他:“你怎麽來了?是不是喝得有點多?”

施若雪紅著一張臉出去了。祝衡陽轉身去看她的背影,嘖嘖道:“身材也不錯。”

林南一把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你這家夥,喝多了酒別胡說八道。看來你今天晚上和我們院長談得不錯呀,說說,什麽情況?”

祝衡陽低聲道:“1台CT,1台800毫安的X光機,還有幾台全自動生化儀。”

林南覺得他刻意掩飾興奮的樣子有些可笑,問道:“醫院不付錢?”

祝衡陽道:“CT和X光機都是8年分成,我和醫院第一年9∶1,第二年8∶2,如此遞減,8年後設備就是醫院的了。自動生化儀從一開始就送給醫院,不過需要的試劑必須由我公司提供。”

林南不懂這其中的奧妙,問道:“這樣做能夠賺到錢嗎?”

祝衡陽道:“當然能。基本上5年就可以賺回成本了,剩下的就全是利潤。明天我還要去和中醫院和婦幼保健院談,不過我不會再在這個地方投放CT了。”

林南不解地問道:“這又是為什麽呢?”

祝衡陽道:“CT太貴了,而且這個地方的總人口就隻有那麽多,1台CT足夠了。”

林南點頭道:“這倒是。衡陽,祝賀你。”

祝衡陽道:“你大伯這個人太好了,今後我得好好感謝他才是。接下來我準備盡快去占領更多的市場,對此我非常有信心,而且我已經說服了我爸,他馬上去銀行給我貸款。”

林南提醒道:“不要想一口就吃個大胖子,萬一出現了問題怎麽辦?”

祝衡陽道:“商機轉瞬即逝,如果我的動作慢了,別的公司就會加入進來,所以我必須拚死一搏。”

林南道:“我是不懂的,你覺得可以就行。對了,陳誦那裏怎麽樣了?”

祝衡陽笑道:“有吳雙出麵,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公司代理的藥品已經進去了。”

林南提醒他道:“金錢、美色開路,今後很可能會出問題的。”

祝衡陽道:“不會的,現在不都是這樣嗎?這就叫商業規則。而且吳雙是一個有原則和底線的女孩子, 我對她完全放心。”

林南點了點頭。

祝衡陽問道:“你能不能找個人來幫你上班,我們倆去好好喝幾杯?”

林南拒絕道:“這裏是急診科呢,夜班可是非常辛苦的,在你來之前我才處理了2個危重病人,說不定一會兒還會有。你也不要再喝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祝衡陽道:“我今天特別高興,就想和你多說說話。林南,你還記得我們大一的時候去郊遊的事情嗎?”

當時陳誦救了那個投井的女孩子,那件事情林南至今還記憶猶新。他點頭,感歎道:“當然記得了,那時候我們真是單純啊。”

祝衡陽笑道:“其實你現在依然很單純。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在水庫邊燃起篝火,李敢彈吉他,田蕊跳舞,後來陳誦提議讓我們每個人說出自己的理想。當時我說,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合格的外科醫生,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我後來會出那樣的事情……林南,也許你永遠都不能想象我的理想破滅的那一刻內心的沮喪和對自己的極度失望。”

林南道:“不,我能夠想象得到,隻不過當時我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話去安慰你、鼓勵你罷了。”

祝衡陽道:“好吧。其實當時對我任何的安慰和鼓勵都是沒有用處的,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已經看不到自己的前途了。不過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一個人的理想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可以是多樣的。我現在的理想就是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讓自己的公司在未來數年之內上市,我要成為醫藥行業的佼佼者。”

林南看著他:“我覺得你可以做到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假如你今後真的賺了那麽多的錢,真的成了這個行業的佼佼者之後又幹什麽呢?”

祝衡陽笑道:“所以我說你還是很單純呢,錢這東西,難道會有人嫌它太多嗎?到時候當我有了足夠的實力,我就會有更大的理想,比如去收購世界上最好的醫藥公司,去占領全世界的市場。”

林南又問道:“那再然後呢?”

祝衡陽愣了一下,咧嘴笑道:“我都占領全世界的市場了,難道還要去占領月球和火星?那上麵有人需要我的產品嗎?”

林南也笑。

這時候祝衡陽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林南,我記得那天晚上你好像說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麽,而且當時你似乎並沒有說謊話。”

林南苦笑:“那時候我確實很迷茫,後來還因此補考了。”

祝衡陽問道:“那你現在找到自己的理想了嗎?”

林南道:“其實也談不上什麽理想。現在看來,我除了做醫生之外其他什麽事情都不會,所以就這樣吧,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夠做好就行。”

祝衡陽道:“這其實就是你的理想啊。”他看了看周圍,“這個地方肯定是不行的,比起江南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和省人民醫院來,各方麵的條件可是差多了,所以你必須要從這裏走出去才可以。”

他和我說了這半天,原來是為了勸說我這個。林南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在這裏工作的人都是沒有理想的?”

祝衡陽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林南,你和其他的人不一樣,因為你很有潛力。其實吧,我這次來這裏之前去拜訪過裴老師,她現在已經是江南醫科大學的學生處副處長了。她對我說,如果能夠碰上你,希望我能夠勸勸你,盡快考研考回去。林南,裴老師一直都很重視你、欣賞你的,你知不知道?”

林南愣了一下:“裴老師?你真的去拜訪她了?”

祝衡陽點頭:“是啊,她一直到現在都還非常關心你呢。”

林南看著祝衡陽,頓時明白了這家夥去拜訪裴佳琪的目的,苦笑著說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其實我也覺得很對不起她。”

這時候林南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片叫嚷聲,施若雪從外麵跑了進來:“林醫生,來了好幾個病人,都是外傷。”

林南即刻起身,歉意地對祝衡陽說道:“不能陪你繼續聊天了,你回去早點休息吧。”

祝衡陽拍了拍他的肩膀:“過幾天就到研究生考試報名的時間了。兄弟,好好想想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話。”他隨即放低了聲音,“這個小護士長得雖然漂亮,但卻不適合你,千萬別為了她把自己關在這個小地方一輩子。你忙吧,我走啦。”

林南怔怔地看著祝衡陽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一刻,他的心裏麵忽然有了許多的溫暖與感動。

剛才在縣城的中心地帶發生了一起車禍。一輛轎車在十字路口違章闖紅燈,由於是晚上,轎車車速過快,造成一輛麵包車側翻,麵包車駕駛員腿部骨折,轎車撞在了道路旁的電線杆上,司機重傷昏迷,兩位傷者很快就被路過的行人送到了這裏。

林南急忙吩咐施若雪:“檢查一下這個骨折的病人,看看有沒有內髒損傷。”隨即又對另外那個夜班護士說道,“來,搭把手,把這個昏迷的病人抬到檢查台上麵去。”

林南聞到昏迷的傷者滿身的酒氣,臉色蒼白,額頭處有一塊血腫,檢查後發現血壓降低、呼吸微弱,瞳孔散大,即刻吩咐護士:“給他上呼吸機,馬上送去做頭部CT。”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中年婦女闖了進來,抓住昏迷傷者大聲問道:“你的銀行卡在哪裏?快告訴我!”

施若雪見狀,過去大聲製止那個中年婦女道:“我們正在搶救病人,你趕快出去。”

中年婦女依然在大吵大鬧:“我必須要在他死之前問清楚家裏還有哪些財產。我曉得他在外麵養了好幾個女人,如果他死了,豈不是便宜了那幾個狐狸精?你別攔我,我一定要問清楚!”

施若雪勸道:“病人目前的情況很嚴重,醫生正在搶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中年婦女忽然就揚起手給了她一耳光,罵道:“你誰呀?少來管我家的閑事!”隨即又朝著施若雪的臉上抓去。

林南根本就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施若雪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的抓痕,另外那個值班護士嚇得尖叫起來。林南大怒,跑過去一把抓住中年婦女將她摁在了搶救室的牆上:“我從來不打女人,但今天例外!”

林南抬起手就要朝中年婦女的臉上扇去,沒想到施若雪跑過來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別,你別衝動。”

這時候醫院的保安也衝了進來:“發生什麽事情了?”

林南終於放下了手,然而當他看見施若雪那張血糊糊的臉的時候,更是怒不可遏:“報警,馬上報警,把這個潑婦給我抓起來!”

而這個時候施若雪卻溫言提醒了他一句:“快去搶救病人。”

施若雪溫柔的聲音讓林南渾身一震,他看著那個已經停止驚叫卻依然呆立在那裏的護士:“趕快將病人推到CT室去。”

那個護士這才從剛才的驚駭中清醒過來,過去推著那個昏迷的病人出去了。

林南看向施若雪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歉意地對她說道:“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你過來,我幫你處理一下臉上的傷口。”

施若雪搖了搖頭:“我沒事,隻不過是皮外傷,你還是先處理病人吧。”

林南朝她點了點頭,問道:“骨折病人的情況怎麽樣?”

施若雪道:“內髒好像沒有多大的問題。”

林南去給病人檢查了一遍,問道:“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骨折病人道:“我的腿好像斷了,痛得很。”

林南安慰道:“沒事,你的身體狀況比較好,又年輕,恢複起來會很快的。”

這時候醫院的保安帶著幾個警察進來了,林南對那保安說道:“我這裏人手緊,麻煩你把這個病人送去照個X光片。”隨後,他對兩位警察說道,“我們有個護士被剛才那個中年婦女抓傷了,我先給她處理一下傷口。”

其中一個警察道:“我們要拍幾張照片取證。”他又指了指旁邊那兩個警察,“他們是交警,也需要了解一下當時車禍發生的情況。”

施若雪急忙道:“算了,我受的傷不是很重。”

林南卻正色道:“怎麽能算了呢?如果算了的話就是縱容那些傷害醫護人員的醫鬧,小施,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

施若雪猶豫了一下:“那好吧。”

警察詢問了林南和施若雪當時的情況後又拍了照,這時候另外那個夜班護士推著病人回來了:“林醫生,他已經醒了。”

林南接過病人的CT報告看了看,點頭道:“還好,估計僅僅是腦震**。”他對那兩個交警說道,“酒後駕車。你們來處理吧。”

不多一會兒,那個骨折的病人也回來了,林南看了看X光片報告,吩咐道:“送到外科住院部去吧。”

林南用浸潤了生理鹽水的棉球清理施若雪臉上的傷口:“是不是有點痛?你忍一下。”

施若雪問道:“現在我是不是很醜?”

傷口清理出一部分後林南發現確實隻是皮外傷,說道:“必須要好好消毒,預防感染。對了,你不會是疤痕體質吧?”

疤痕體質比較特別,其身體受創後會產生出異於常人的過度反應,使得創口在愈合之後,出現大於原創口或者持續增大的疤痕,而且還可能存在局部發紅、疼痛、瘙癢等症狀。施若雪不高興道:“你這人,會不會聊天啊?”

林南愣了一下:“難道你真的是疤痕體質?那還真的要注意了。不過也沒有關係,到時候我負責給你治好。”

施若雪沒有說話。林南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繼續說道:“其實根本就用不著去打國外進口的除疤痕的那種針劑,那種針劑太貴了。我可是專門研究過這種東西,成本低得很,它的主要成分不過就是類固醇激素,其作用就是抑製疤痕內的成纖維細胞增殖和膠原合成,同時增加膠原酶的產生,讓膠原纖維按順序排列並使得膠原結節降解,促進疤痕的成熟從而脫落,於是肥厚突出的疤痕就會逐漸軟化從而因此變得平複起來……”

施若雪實在聽不下去了:“我根本就不是疤痕體質,好不好?你這人真是的,也不知道你以前那個女朋友喜歡你哪點。”

林南頓時沉默。

施若雪也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話很可能傷到了他,輕聲道:“對不起。”

林南在心裏麵輕歎了一聲,說道:“沒什麽。”這時候他已經清洗完了施若雪臉上的傷痕,仔細看了看,說道:“接下來我要用酒精給你消毒了,可能會更痛。”

施若雪道:“嗯。”

當林南將蘸滿酒精的棉球到達她臉上抓痕的那一瞬,她頓時顫動了幾下,卻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林南暗自驚訝,說道:“痛就叫出來吧,沒什麽的。”

施若雪道:“我忍得住,你繼續就是。”

於是林南繼續。施若雪問道:“我看你天天晚上跑到這裏來看書,是不是準備考研啊?”

林南道:“是有這個打算,不過我還沒有最後決定。”

施若雪問道:“你是擔心今後沒有人去照顧你以前女朋友的父母?”

看來我媽把什麽事情都對她講了。林南道:“我女朋友走之前我答應過要照顧好她父母的。”

施若雪道:“想不到你這麽癡情,不過你這樣做有些傻。”

林南不語。

施若雪繼續說道:“其實你無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照顧他們的,如果按照你的想法,那你就應該搬到鄉下去和他們住在一起,問題是,有這個必要嗎?”

林南依然不說話,在給她消毒完畢後貼上了消毒巾和紗布:“好了。估計過兩天傷口就可以愈合了。”

施若雪從白大褂的衣兜裏麵拿出一個小鏡子來看了看,皺眉道:“我這個樣子怎麽出去見人呀?”

林南道:“我跟黃主任說一下,最近幾天你就在家裏休息吧。”

施若雪道:“不用,我沒那麽嬌貴。”

第二天早上林南剛剛交完班,施若雪就來了。林南問道:“你昨天晚上不是小班嗎?今天怎麽不在家裏休息?”

施若雪道:“昨天那個人的律師來找我了,說對方願意賠償,希望我不要上訴。”

林南皺眉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施若雪道:“黃主任也勸了我,說這次的事情就這樣算了,不過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林南詫異地問道:“黃主任真是這樣對你說的?”

施若雪點頭。

林南直接就去了黃主任的辦公室:“黃主任,小施的事情……”

沒等林南把話說完,黃主任就笑嗬嗬地請他坐下了,說道:“小林啊,現在對方已經認錯了,還願意通過賠償解決這件事情,有些事情沒有必要那麽較真,你說是不是?”

林南道:“這根本就不是賠償不賠償的問題,而是一起非常嚴重的傷醫事件,如果這次的事情就這樣算了,那就很可能會有下次、下下次。作為醫生,我們更應該維護這個群體的權益和安全,必須讓那個傷醫者得到應有的懲罰,隻有這樣才能夠杜絕類似事情再次發生。”

黃主任點頭道:“小林,你說得確實很有道理,可是你也知道,這個縣城就那麽大,轉來轉去都是熟人。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麽幾個親朋好友,現在人家已經找到我了,這個麵子總得要給不是?”

林南道:“總之,我個人的態度是決不讓步。黃主任,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能對這件事情表態,你說是不是?畢竟受害者並不是我們,而是小施。”

黃主任敏感地注意到了林南對他沒有再使用尊稱,皺眉道:“小林……”

剛才,施若雪一直站在外邊聽著他們兩個人的談話,這時候她直接就推開門走了進來,說道:“黃主任,我不接受那個人的賠償,我要起訴她。”

林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做得對,我支持你。”

黃主任搖頭歎息:“你們呀……”

林南回到家裏的時候發現父親和伯父都在,心裏麵頓時就明白了,問道:“你們也準備來勸說我?”

林澤文道:“那個酒後駕車的人是一位民營企業家,也是縣裏麵樹立的標杆。如果小施真的要起訴他老婆的話,那位企業家的形象就會因此受到損害,縣裏麵也會因此難堪的。”

林南道:“他酒後駕駛,差點傷及他人的生命,而且個人的生活混亂不堪,像這樣的標杆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林澤文道:“小南,你才剛剛進入社會不久,有些事情你還不懂得。”

這時候林澤棟忽然說了一句:“小南說的話是對的。”

林澤文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弟弟:“你的意思是?”

林澤棟道:“我是執法者,更應該維護法律的權威。”

林澤文提醒道:“可是……”

林澤棟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沒有什麽可是,如果有人覺得自己的臉麵比法律還大的話,我這個公安局副局長不當也罷。”

這一刻,林南頓時動容,他忽然間發現父親在自己的心裏麵變得有些陌生起來。

林澤棟站起身來:“我上班去了。”

林澤文跟在了他的後麵。兩個人到了門外之後,林澤棟說道:“這些年來我辦過不少的案子,發現有些孩子的價值觀出現問題往往是受到了父母的影響。也許這件事情會對我造成一些影響,可是如果我在這件事情上麵不講原則的話,就會因此讓小南不再相信這個社會,不再敬畏法律。所以,我支持他隻不過是為了盡一個做父親的責任罷了。”

林澤文肅然,點頭道:“你是對的。小南和我不一樣,他今後在醫學上的造詣必定非同尋常,保持純粹的內心對他今後的發展非常重要。”

林澤棟深吸了一口煙:“是啊,既然他從事的是自然科學,還是純粹一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