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斬斷

為迎接秦王入城,司禮監的太監望眼欲穿。

秦王此次去秦州賑災有功,皇帝自是高興,所以派了身邊人來接他入宮。

福吉、福安都認識這位。

是司禮監的掌筆大監,與他們幹爹共事了十幾年,是老熟人了。

兩邊一照麵就客客氣氣地問好。

福吉人機靈,馬上就和劉大監套起近乎。

劉大監對他們和顏悅色,主動解釋起來:“陛下離不開趙掌印,這才派了咱家來,你們呀,伺候殿下有功勞,趙掌印也會記得給你們討賞的。”

兩人連忙道:“多謝劉大監。”

等李策下了馬,劉大監立刻迎上前,躬身對李策行禮,“奴婢見過秦王殿下。”

李策頷首,“劉大監。”

劉大監臉上笑開了花:

“陛下得知秦王殿下歸來,喜不自勝,正在宮裏等著見殿下呢。”

李策回眸看了眼身後。

餘清窈正站在胭脂馬邊上,擔憂地望著他。

劉大監察言觀色,貼心道:“王妃等人,陛下也有安排了,先到琳琅小築休息,晚些再做安排。”

琳琅小築是一處別館,明淳帝特意將餘清窈安排在這裏。

雖沒明說,卻也意味著他們不用再回閬園了,不必再幽禁起來。

福安隨李策入宮,福吉和剩餘的人就陪著餘清窈去琳琅小築。

餘清窈這幾個月換的住所比她十七年來換的還要多,早已經學會隨遇而安。

“這個院子比閬園還要大!”

“可不是,剛剛我去瞧了,後麵還有一片有閬園正院那麽大的湖泊呢!”春桃誇張地抱了一個圓,比劃了一個大的範圍。

這個琳琅小築讓兩婢都十分滿意,覺得這是皇帝在向秦王示好的信號,忍不住向餘清窈道喜。

餘清窈何嚐不明白。

皇帝的心情都表現在他的恩賞之上,他親近誰、喜歡誰,賞賜的東西就會好一些,不喜歡誰、討厭誰,他身邊的人也能及時察覺,給與相應的反應。

所以,劉大監對李策的恭敬態度也能說明這一點。

知藍、春桃高興之後,歡天喜地地準備開始收拾一番。

福吉見她們如此有幹勁,暗暗好笑,連忙攔下她們,“欸!隻要撿出幾樣常用的就好了,這裏我們也住不長。”

兩人一愣。

春桃追問道:“福吉,你這是什麽意思?”

“笨,咱們殿下進宮是去做什麽的,你們還不知道麽?”載陽挑剔地望了望四周,“這裏也就一般般,等你們見了更好的,就不會覺得這裏好了。”

餘清窈對住在哪裏並不挑剔。

畢竟李策回金陵來,不單單是為了換一個更好的院子。

被畫了一張更大的餅,知藍和春桃收拾的熱情就明顯減退不少,恰在這個時候,門外來了動靜。

“鬆雪!”

餘清窈正好抬眼對著門口的方向,一眼就瞧見李珵抱著一隻大白貓邁過來。

“四嫂,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母妃就要把鬆雪搶走了!”李珵抱著貓直喘氣,顯然大了一圈的鬆雪已經超出他的負荷。

餘清窈連忙走上前,還擔心鬆雪會不認識她,沒敢馬上上手抱。

鬆雪兩個爪子勾在李珵的肩膀上,扭過腦袋對餘清窈的方向嗅了嗅。

有些不確定,挨近了又嗅了嗅,濕潤的小鼻子都抵在她的手心裏,最後對著餘清窈喵喵叫。

餘清窈試著揉了揉鬆雪的小腦袋,鬆雪也沒有反抗,反而往她手心蹭了蹭,可見是認出她來了。

將鬆雪接到懷裏,餘清窈欣喜萬分。

“淑妃很喜歡鬆雪麽?”

“何止喜歡,就差直接當兒子養了。”李珵大點其頭,他又癟了癟嘴,伸手戳著鬆雪腦袋瓜,幽怨道:“我都不如它得寵。”

餘清窈唇角彎彎。

好似有一種自己的寶貝也被人欣賞看中的自豪。

鬆雪真的長大不少,褪去了奶貓的絨毛,毛發更加蓬鬆了,兩個三角耳在頭頂上抖了抖,歪著腦袋就去蹭餘清窈的下顎,一副粘人到不行的模樣。

“華昌公主怎麽樣了?”餘清窈沒有躲開,反而憐愛地反蹭著它的腦袋。

“她呀,已經給父皇和母妃輪番痛斥了一番,現在還關在自己殿裏不許出來,母妃為她的事情煩惱不堪,如若不然,我也不能這麽輕鬆把鬆雪抱出來。”李珵還是相當講義氣的,小貓是四哥四嫂的,母妃再喜歡也不能搶了去。

對於華昌公主,李珵隻能聳聳肩膀,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至於阿姐,現在誰也救不了她,隻能隻求多福吧!”

華昌公主比她和李策早一些回來。

餘清窈其實還挺佩服她的,身為金枝玉葉的公主,從沒有見識過外麵的世界,也敢往隻身闖進去。

或許在外麵看見了不一樣的景象,對她而言,也不枉此行。

就是不知她與裴院判後麵有沒有關係好一些。

李珵往院子裏張望了眼,“我四哥已經進宮去了?”

餘清窈點點頭,“才進了城就給劉大監請進宮去了,十殿下從宮裏出來的時候沒有瞧見麽?”

“宮裏有好幾個門,四哥既然是去見父皇,肯定和我碰不上。”他是偷偷溜出來的,當然要走最不引人注意的偏門了。

“最近大臣們都在提議立儲之事,四哥此時回來,隻怕太傅又要給本皇子布置新的功課了……”李珵因為年紀小,從來沒有把儲君一事與自己關聯在一起,他煩惱的隻是每當朝廷上發生了大事,總會有新的功課作業在等著他罷了。

餘清窈聽到這個,一下關注到其中的重點。

“大臣們?大臣們都想選誰?”

李珵心直口快:“那自然是大哥了!”

餘清窈蹙了蹙眉,李珵才察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安慰起餘清窈,“那也是因為之前四哥一直在秦州,大家都以為他無望了,許多以前和四哥交好的大臣才在觀望之後紛紛倒向大哥。現在四哥回來了,可能這風向又要變一變,至少張閣老肯定是支持四哥的!”

餘清窈並沒有聽清李珵後麵說的話,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當中。

司禮監那邊,她覺得趙掌印的態度十分模糊。

他們是內官,權勢都依仗在皇權之上,自然是在儲君確立之前,不會偏向任何一方。

至於內閣,張閣老是堅定不移地擁戴李策。

隻是內閣之中,也並非他獨攬大權,餘次輔也是關鍵的人物。

“四嫂看來是累了,那我還是下回等四哥在的時候再來,或者你們去宮裏看我也成。”李珵看見餘清窈滿腹心事,就十分自覺地告辭。

餘清窈抱著鬆雪,點點頭,“多謝十殿下。”

李珵嘿嘿一笑,“四嫂客氣,您地裏種的那些我都已經吃過好幾輪了!”

餘清窈忍不住笑,李珵擺擺手就溜走了。

春桃和知藍圍上來逗鬆雪,但鬆雪沒聞出她們,送了她們一人一個哈氣。

“好凶,竟然不認識我們了!”春桃撅起嘴。

餘清窈壓住鬆雪的腦袋,以防它要發凶,開口道:“春桃,你現在還能和餘府的人聯係上麽?”

春桃支棱起腦袋,一臉正氣,正要表明自己的立場。

餘清窈笑了笑,“別擔心,我不是在懷疑你什麽,我隻是想見見餘叔父。”

雖然說他們的親緣關係說起來實在勉強,可好歹同為餘姓,終歸還是能說的上幾句話的。

春桃見餘清窈認真,思忖了片刻,點點頭,“既然是王妃要奴婢辦的事,奴婢自然會辦好。王妃是想什麽時候?”

餘清窈看了看天色,“自然是越早越好。”

春桃也沒有多問,擦了擦手,又整理下頭發,就道:“那奴婢現在就去餘府找老夫人。”

有了春桃在裏麵牽線,才過了半個時辰,餘府就派人來接她了。

探親這個明目用得好,任誰也隻會覺得餘清窈十分尊敬長輩,回來金陵城第一件事就是去餘府拜見老夫人。

畢竟當初餘清窈出嫁的時候,老夫人哭得可是傷心,猶如嫁親孫女一般,可見兩人關係十分融洽。

餘清窈這次還帶著知藍、福吉和載陽一起去。

她現在是秦王妃,排場大一些也無妨,主要他們幾個都不放心餘清窈獨自去這‘狼窩’。

進了餘府,餘清窈就給直接迎進了老夫人的屋子裏。

這屋裏還坐著餘微白,聽說她就要快與李睿定親了,手裏攤著一本圖樣,好似剛剛還在和老夫人選樣,如今餘清窈進來,她還坐在位置上也隻是抬了抬下巴,瞅了她一眼,沒打算站起來給她行禮。

不過餘清窈眼下也不關心她,走上前去給老夫人問了聲安,也是連手都沒有舉起來。

餘老夫人活了這把歲數,看人總是準的。

以前的餘清窈她從沒有放在心上,因為知道她那個懦怯性子是無論別人怎麽欺壓她,也翻不出什麽浪來。

但眼前的餘清窈不一樣了,光是那雙眼睛,瑩潤沉靜,就好像曆盡風雨平複下來的水麵。

即便此時此刻是瞧著平靜,但也有了再興風浪的底氣。

旁邊的春桃走前兩步,率先扶餘老夫人起身,旁邊的夏花看愣了眼。

見餘老夫人隻是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春桃,並沒有說什麽,夏花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走上前,扶住餘老夫人另一邊的胳膊。

餘老夫人站起身,又瞪了眼餘微白,小聲嗬道:“秦王妃在此,還不快點起身行禮,像什麽樣子。”

若是從前的餘清窈一定會被餘老夫人這一句話給嚇到,說不定就會馬上讓兩人坐下,親戚之間私下見麵也不用拘泥禮數。

不過餘清窈這會並沒有出聲,而是等到餘微白一臉不可置信地站起來,在餘老夫人再三催促之下,走上前對她行過禮後才開口。

“老夫人、餘大小姐多禮了。”

餘微白頓時臉上浮出慍怒。

既說多禮,剛剛你怎麽不阻止?

“秦王妃說笑了,尊卑有別,快快請坐。”餘老夫人微微一笑,不動聲色。

春桃把老夫人扶著坐回去後,自己就挪動著步子,走到了餘清窈身後站定。

餘微白頓時翻了個白眼。

暗罵春桃白眼狼。

餘老夫人此刻也打起精神陪著餘清窈寒暄了幾句秦州的風土人情,外麵就有小廝傳話,說是大人回來了。

餘清窈不等餘老夫人再說什麽,就站了起身。

“餘叔父既然回來了,我就不打擾老夫人和餘大小姐選圖樣了。”

這祖孫倆剛剛還在這兒選喜服圖樣,但是經過此一遭,兩人的興致都大減。

餘老夫人暗暗鬆了口氣。

“既是如此,那就帶王妃過去吧,小心招待。”

“是。”門外的小廝連忙應聲。

餘清窈對餘老夫人頷首示意,“多謝老夫,清窈得空會再來看望老夫人的。”

餘伯賢見客一般選在書房,可是餘清窈是王妃,又是女客,就不適合選在書房。

他便讓人請餘清窈到湖心亭上。

已過酷夏,水麵上翠蓋如雲,芙蕖盛放。

餘清窈坐在湖心亭內,旁邊春桃、知藍在左右,身後還站著一位身穿勁服的黑衣青年。

這幾個寸步不離,好似還怕他們的王妃被人吃了去。

餘伯賢收回視線,親自給餘清窈倒茶,“王妃辛苦數月,一回來就惦記著老夫人,真讓我餘家受寵若驚。”

“餘叔父言重了,清窈此去秦州,偶碰見阿耶,阿耶麵命耳提,要我要記得自己的出生。餘家是我的本族,遇上事情,萬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餘伯賢撫著長須,微眯起眼,聽她說了一堆,倒也沒有什麽耐心和她繞彎子。

“王妃是想要我餘家支持秦王?”

兩位皇子的儲君之爭已經不可避免,餘清窈代表身後的秦王,意圖拉攏朝臣也是無可厚非。

餘清窈知道上一世餘伯賢後來是站楚王的,這一世他顯然也已經偏向楚王。

她沒有點頭或是搖頭,隻淺淺一笑。

“我知道叔父定然會說,這是朝廷上的事,後院女子不應插手,可是看在同宗同源的份上,我還是要壯起膽子直言,餘家百年望族,名揚天下,先祖立世光明磊落,德厚流光,作為子孫又怎能令祖上蒙恥。”

餘伯賢放下茶杯,磕在桌麵上。

“王妃慎言。”

楚王再怎麽不濟,也是陛下的親骨肉,他擇賢而從,怎能說給祖上蒙羞。

餘清窈眼皮一跳,抿了抿唇,眼睫抬起,直視著餘伯賢,“餘叔父,餘家可以誰也不選,如此動**不定的時候,何必要站在風口浪尖上。”

餘伯賢臉頰肉一抖,眼睛倏然抬起,目光如電。

餘清窈竟不是來拉攏自己,她隻是想離間他與楚王!

“王妃是女子,不該對這些事操心。”餘伯賢蹙著眉心,手指撥弄著桌麵上茶盞。

“我沒有插手的意思,隻是來給叔父提個醒,楚王在秦州犯下的大事,證據確鑿,叔父若不想帶著整個餘家跟著楚王遺臭萬載,不妨先停下來觀望一陣。”

餘清窈知道餘伯賢的性子。

如是一味對他威逼利誘反而適得其反,隻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自己心生動搖。

他是世家大族出生,不同於餘清窈這等旁支沒族,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家族為重,讓餘家枝繁葉茂、繁榮昌盛就是他的職責。

什麽大事?

餘伯賢心中驚,麵上卻不顯。

再看餘清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好似不是無中生有,隨意捏造構陷。

“我若兩邊不站,這對王妃也沒有什麽意義吧。”餘伯賢開始看不懂餘清窈,狐疑地望著她。

她既不是求他去站隊秦王,那在這裏徒費唇舌又有何用意?

“有意義。”餘清窈將杯子推開,起身道:“隻要他沒有餘叔父助力,對我就有意義。”

這是她兩世都耿耿於懷的一樁事。

餘府大門口,幾匹馬噠噠奔至,一人揮動著鞭子,指揮道:“楚王殿下到,還不把馬車挪開!”

門房連忙奔下來,解釋道:“殿下恕罪,這是秦王妃的馬車,正要挪走。”

“秦王妃?”侍衛驚了一下,離開扭頭去看楚王的神色。

楚王用手勒緊韁繩,臉上還未來得及有所變化,就見餘府的大門口走出來了幾人。

餘清窈走在最前麵,低頭看腳下門檻的時候,頭上的流蘇輕晃,在她蓬軟的鬢發上晃動,下一瞬她察覺到了異樣,抬起了眼睛。

出挑的門簷遮去了大部分光線,卻依然能看出那隱在陰影下的小臉膚白勝雪,妙目如星,竟比茶樓上那驚鴻一瞥還要讓人驚豔。

李睿見她活生生站在眼前,突然如鯁在喉,握住韁繩的手不由用力,直到那粗糲的繩身擠入掌腹,摩擦著掌心,變得火辣辣般疼,他才醒過神來,忽然將韁繩一甩,翻身下馬。

餘清窈沒想到會在餘府門口看見李睿,身子瞬間僵住了。

弓弦繃緊拉開的聲音在腦海裏‘嗡‘得一聲響,惡寒從後脊骨蔓開,手指尖都冷得像是浸在一月的井水裏。

餘清窈下意識後退一步,載陽見狀立刻跨出門檻,警惕地看著楚王。

雖然眾目睽睽之下,楚王不敢做什麽,可既是嚇著王妃了,他自該挺身而出。

李睿冷冷掃了眼載陽,並沒有把區區一個侍衛放在眼裏,他旁若無人,大步走上前。

知藍和春桃立刻擋了上來,攔在餘清窈和楚王之間。

“大膽!見到楚王殿下爾等還不跪下行禮!”楚王身後跟著來的護衛見狀,立刻出聲嗬斥。

知藍春桃兩人同時一呆,後知後覺她們的這種行為已經大大冒犯了楚王。

她們是什麽身份,對上楚王無疑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在金陵城裏頭,如今能完全護住餘清窈的人隻有秦王李策,可他此刻卻在宮裏,不在此處。

“以下犯上,莫不是想去刑獄司吃板子?”

餘清窈從後麵伸手把知藍春桃兩人撥開,走上前,稍曲了腿,矮身行了一禮。

“見過楚王殿下。”

知藍和春桃悄然對視了眼,跟在餘清窈身後行禮。

此刻李策不在,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選擇。

李睿揮手,“你們退開,我有話要和……”他看著餘清窈,咬著牙,一字一頓道:“秦、王、妃,說。”

這下不但秦王的人緊張,就連餘府的人都緊張起來。

餘府可是知道楚王和秦王妃從前有些瓜葛,若是在餘府門口鬧出事來,那他們也少不了要跟著一起擔責,就在楚王話落下的時候,幾個機靈的小廝連忙跑進府裏通風報信去了。

餘清窈呼吸急促了起來,饒是強裝鎮定,卻也難免緊張。

李睿盯著她不放,好似她不鬆口,她們就一個都別想離開此處。

即便載陽能硬闖,可也護不住她們三個弱女子。

餘清窈深深吸了口氣,又抬起頭,問道:“殿下還想要說什麽?”

一個‘還’字不知道疊加了多少複雜的情緒。

是婚事變故,她已經另嫁他人。

是草野刺殺,虛情假意之後的圖窮匕見。

她們還有什麽可以說的?

李睿低頭望著她的臉,被她的話問得腦子裏空白一片。

他隻是憑借自己的直覺把人留下來,實際上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做什麽。

“……我、我做了一個夢。”李睿忽然開口,“夢裏你嫁的人是我。”

餘清窈杏眸一縮,好似猛然見了強光的小獸,想要將視野擠成窄窄的一條線。

她愕然盯著李睿,唇瓣蠕動了幾下,“我、我永遠不可能嫁給你。”

“為什麽!”李睿皺起眉,聲音逐漸清晰起來,“你若是嫁給我,我必不會這樣待你!”

突然間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

對,就是這樣,若是餘清窈嫁的人是他,他一定不會讓應崢殺她。

他隻不過是太恨餘清窈拋棄了自己嫁給了李策。

不是說李策愛她如命,不是說虎賁軍寧死不從,那他就將餘清窈從中除掉。

李策會如何,虎賁軍又會如何,他想看他們自己崩潰覆滅。

餘清窈慌亂的心在他狡辯當中慢慢平靜下來,慢慢睨了他一眼。

雖然不可置信卻又相當理解。

她輕聲道:“直到現在你還在我身上找原因?你為何不想想你自己,你本就不是什麽賢德的大好人,你就是口蜜腹劍、陰險毒辣、剛戾自用,你就是想要利用我……”

在她一句句指責當中,李睿臉色慢慢變得鐵青。

餘清窈眸光不偏不倚,望向他,冷下嗓音道:“……利用不成,你便殺我。”

“我沒有!”李睿暴喝,橫眉立眼,他緊握雙拳怒道:“是應崢的建議,是他……而且你們不是已經殺了應崢麽,李策把他的腦袋都割了,你可有見到?應崢血淋淋的頭顱,死不瞑目的樣子……”

餘清窈臉色白了白,她並不知道這件事。

腦海裏恍惚憶起李策對她說過,他會做一些殘忍之事。

隻是他也向她保證過,隻對惡人。

應崢算不算惡人?

他為了讓自己脫身,大火燒死自己的同伴,設計讓黑風寨搶奪災銀,還多次謀劃要殺她。

毋庸置疑是個惡人。

李睿見她沉默,又沉下聲平靜道:“清窈,別天真了,你覺得他又算得上是什麽好人?”

餘清窈望著他的臉,心裏格外惡心。

應崢都不會想到自己的死,反而方便了李睿將罪全推到他的頭上。

“你知不知道,學不會信任人,注定是要眾叛親離的。”

餘清窈緩聲道,雖然李睿依然站得高高,依然在俯視她。

可這一刻,她覺得他無比可憐,他空有高大的軀殼,裏麵卻空****的,沒有一絲溫暖。

他既溫暖不了別人,也不能被人溫暖。

“什麽?”李睿被餘清窈的語氣弄得十分不舒服,仿佛自己被人憐憫著。

被誰?

餘清窈麽?

她憑什麽能夠憐憫自己?

餘清窈朝他牽了牽唇角,露出一個微笑,“我信李策,他心裏有大義,會做好事,他在百姓心裏是個好人。”

這笑不是對他的,而是因為她嘴裏忽然提起的那人。

好似光提起這個名字,都足矣讓她歡心快樂。

李策竟然讓她這樣喜歡嗎?

李睿望著餘清窈忽然綻放的笑容,徹底僵住了,身體裏的血好似都凝固,不再流淌。

即便是那個美好的夢裏,他都沒有見過餘清窈為自己這樣幸福地笑過。

就好像在夢裏他都沒有辦法和李策相比,沒有辦法讓餘清窈露出這樣的笑。

“至於你……”餘清窈沒等李睿徹底回過神,就已經斂起了笑,“要知道失道寡助,而我斷不會讓你再有餘家的支持。”

從前是她連起來的線,今日也要由她斬斷。

說罷,餘清窈也不管他再會有什麽反應,便從李睿身邊提步離開。

耳畔的流蘇相擊,聲音清脆。

李睿一下驚醒了,剛想動手,就對上正從大門裏跨出來的餘伯賢。

隻見他半隻腿在門外,半隻腿還在裏頭,一臉猶遭雷擊般青白交加,難看至極。

顯然是剛剛餘清窈的那句話也恰巧傳入他耳中。

兩人遙遙對上一眼。

悶熱無風的傍晚,天空血紅一片,低飛的蜻蜓振動著斑斕的翅膀懸停在空中,就好像時間都靜止了。

被李睿越發陰沉的眸子盯住,餘伯賢心裏暗道不妙。

這下即便他無心,也可疑了。

正在餘伯賢躊躇要不要上前解釋、以及現在解釋狡辯還有沒有作用之際,幾匹快馬又闖入巷道。

隻見最前麵的那人一身宮中的內監的裝扮,白麵無須,臉上熱得發紅,汗水滾滾而落,掃了一眼巷子裏的幾人,內監拿袖子擦著汗,便扯起尖嗓子衝著李睿道:

“楚王殿下可算找到您了,快些跟咱家走吧,陛下召見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