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壞
太極殿。
明淳帝端坐在龍椅上,因受頭疾之苦多時,他臉色蒼白,眉心不展,瞧著就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
好在那身龍袍一穿,帝王的威儀仍是讓人不敢直視。
司禮監的太監們分立在他身側,視線低垂,噤若寒蟬,其餘宮人們早已被摒退,顯得大殿越發空曠。
李睿目不斜視地大步走進殿內,到白玉階下立定,聲音響亮:“兒臣見過父皇。”
楚王李睿與其他皇子不一樣,常年在軍伍之中,龍精虎猛,明淳帝還多次誇他有先祖之風,若在亂世必然能疆場馳騁、大展宏圖。
隻是現在的大旻無心開拓疆域,致使他無用武之地。
明淳帝兩手撐在膝蓋上,微微往前傾身,“楚王來的正好,秦王剛剛說到在金陵近郊的事,左峰營衝撞秦王車隊這事你可知曉?”
“兒臣知曉此事,左峰營的副統領進城後就派人同兒臣說了,因為犯人窮凶極惡,怕傷及無辜百姓,左峰營不得已隻能痛下殺手,幸好四弟的護衛沒有添亂,左峰營才將犯人全部剿滅。”說著李睿單膝跪地,抱拳道:“丟失的佛骨也在一家客棧裏搜到,都是兒臣無能,讓皇祖母受到了驚嚇,等皇祖母身子好些,兒臣再去請罪。”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又情真意切,讓人都不好怪罪於他。
畢竟左峰營追查犯人一事是明淳帝自己下的旨意,而李睿也非左峰營的統領,隻是暫領左峰營追查犯人。
更何況將在外隨機應變是常有的事,左峰營的人怎能料到犯人逃竄的方向正好是秦王殿下來的方向?
所以此事如何也怪不到他頭上。
明淳帝點頭,又開口道:“秦王羈押了幾個秦州的官吏上金陵,本是要交由刑部審問有關水壩決堤之事,可是卻被左峰營誤殺了,此事你又怎麽看?”
“秦王竟然私自緝拿官吏?”李睿驚訝地聳起眉。
饒是藩王在自己的藩地上也沒有權利去動朝廷的命官。
官員犯事應當交給屬地的按察司調查處置,斷沒有擅自帶出州府的道理。
一無權,二無理。
所以李睿才一下抓住這個錯處。
李策轉過身,對明淳帝道:“兒臣去往秦州之前,就與父皇商議,秦州的水災要救,水災的原因要查,秦州雖為兒臣封地,卻也有諸多不便,是以父皇特許兒臣以東宮之名,方便行事。”
明淳帝‘嗯’了一聲,“是朕允的。”
李睿微微抿了下唇,望著明淳帝眼眸越發幽沉。
“水災發生後,秦州上下官吏皆消極辦事,既無人追查決堤緣由,也故意拖延不救,這才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死傷上萬,兒臣以為秦州官官相庇,查不出什麽來,唯有交到刑部才能查明真相。”
誰不知道秦王與刑部上下關係密切,交到刑部也不就等同於交給他自己。
李睿心裏暗暗冷笑,麵上卻佯裝恍然大悟,思忖片刻又道:“父皇,左峰營一心隻想為父皇分憂,並不知道秦王的隊伍裏有如此重要的嫌犯,這刀劍無眼,誰能預料,再說了,既是重要的嫌犯,秦王應當仔細護好……”
李睿聲音小了下去,心裏也泛起了疑惑。
左峰營得手如此順利,倒也有些出乎他意料,原本他以為秦王的護衛多少也會抵抗一下,屆時場麵大亂,也就不好說人是死在那一方手裏的。
但是這次秦王護衛沒出手。
反倒像是門戶大開,讓他們進來燒殺搶掠了一番。
“楚王說的不錯,此事也有秦王看護不周的緣故。”明淳帝左右看了看兩個兒子,渾然是一副兩不相幫的模樣。
“是。”李策拱手,淡聲道:“早在秦州就有人想要將他們殺人滅口,兒臣應該再提高警惕才是。”
明淳帝擰起眉頭。
“怎麽,他們這幾個知道的事情還很重要?”
此時明淳帝也敏銳地察覺出異常,重視起來。
既然在秦州就差點被人刺殺了,這說明這幾人必然知道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會遭人惦記,意圖滅口。
“父皇,雖然這幾人死了,但也反過來證實秦州水壩決堤是人為,而非天災。”李策淡淡道。
“秦王這樣說不覺得荒謬麽,他們幾個是在金陵城外被左峰營誤殺的,與秦州決堤有何關聯?又如何證明是人為?”李睿哼了聲。
倘若讓李策就這樣證實了決堤是人為,豈不是就把左峰營和自己都輕而易舉地卷進去了。
“確實荒謬,既然本王能把他們安然無恙地帶出秦州,一路皆平安無事,為何偏偏在金陵城外遭此橫禍,究竟是秦州的手伸得太長,還是……”李策唇角微勾,看著李睿笑道:“這手根本是出自金陵城?”
李睿有恃無恐,沉聲道:“秦王莫不是意有所指?可凡事都要講證據,不能口說無憑,隨意冤枉好人。”
李策雖然兵分了兩路進金陵城,可惜他早有預料,派人在沿途的驛站設下埋伏了。
所謂的官吏人證不存在,李策再要對他咄咄逼人,到時候也隻會被當做成了黨派之間的爭鬥。
父皇根本不會輕信他的話。
“楚王說的對,不過本王也並非沒有人證,左峰營雖然誤殺了幾個,但還是有人僅是重傷昏迷,僥幸活了下來,此人還是章州的知府大人……”李策忽然緩和了對李睿的態度,緩緩說道。
但李睿聽見章州知府幾個字,卻是渾身一震,眼皮跟著都跳了幾跳。
他有些拿不準李策究竟說的是真話,還是在詐他。
“當真?還有活下來的?”明淳帝坐直了身,大手一揮,“既然秦王有所懷疑,那一定要好好查一查,等這個什麽知府醒過來,仔細審問他,務必要把幕後之人給朕抓出來!”
明淳帝又想到了什麽,對身邊的趙方道:“那就派宮裏的太醫去看看,不能讓這個人死了。”
趙方連忙應是。
李睿往旁邊的小內監看了眼。
小內監正在擺弄著一個鎏金麒麟獸熏爐,隻見他輕撥弄了幾下,熏爐裏嫋嫋騰起的煙就彌漫開來。
正坐在龍椅上的明淳帝抬指揉了揉太陽穴,趙方覺察到了他的動作,關切道:“陛下是不是在殿裏悶久了,頭又不舒服了?”
接見秦王後,光聽著治理水災、安頓災民、分派物資就講了大半天,等楚王來了,兩人又在下麵明爭暗鬥了一番,也難怪皇帝聽了要頭疼。
明淳帝的頭疾在秦王、楚王麵前也不是什麽大秘密,遂對著趙方點點頭,“頭疼。”
趙方就道:“那奴婢去找太醫來。”
“父皇的頭疾是又嚴重了嗎?兒臣上次找的那個神醫對治療頭疾頗有法子……”
明淳帝搖搖手,“無妨,太醫開的藥喝幾副也能好。”
“是。”李睿不再堅持。
明淳帝身子不舒服,秦王、楚王隻能告退。
兩人一同走出大殿,天邊隻剩下餘暉,周圍都是張羅著掛燈的宮人在穿梭,一盞盞燈亮了起來。
李策撫了撫袖子,正要往前走。
‘叮當’一聲,從他腰間掉下了一塊令牌。
李睿循聲望去,隻見那塊赤金令牌上篆刻的東宮二字亮得刺目。
福安從旁邊小跑走出,飛快地撿起令牌,捧給李策。
李策拿起令牌,看了眼李睿,唇角揚起,笑了笑,率先走下台階。
“殿下,情況如何?”一名太監慢了一步,才走到楚王身後,秦王二已經走下台階的兩人,漸漸走遠。
“李策手上還有活口,父皇要派太醫去醫治,你想辦法把他派過去,讓他見機行事。”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有點冒險,萬一被秦王的人抓住了,很容易引火上身啊……”太監猶豫。
“父皇一直不肯用我的人,多少還是不信任我。”李睿握緊拳頭,“再加上如今李策回來了,我若是不加快點動作,隻怕就要來不及了……”
皇帝不但讓他可以借東宮之名,就連東宮的令牌都由他拿走,怕不是隻差明旨宣讀,就能讓李策複位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跟雨後的春筍源源不斷,讓李睿越想越多,越想越心驚。
成敗就在眼前,他不能再等下去。
哪怕是鋌而走險,也要試上一試!
*
回來的一路為了趕路,又犧牲了不少休息的時間,餘清窈早就精疲力竭。
這會泡在浴桶裏,身子骨酸懶地不願動彈,眯著眼像隻貓一般把腦袋擱在桶沿上小憩。
迷迷糊糊之間門口傳來了聲響,福吉的聲音傳了進來:“王妃不知殿下會不會在宮裏用膳,已經吃過了,現在正在屋裏休息。”
餘清窈慢慢睜開眼,淨室連著寢室,所以她能聽見寢室的門被推開,有腳步聲落了進來。
“窈窈?”
李策因為不熟悉這屋子的布置,一時找不到她人。
“我在這裏。”餘清窈隻好開口應他。
李策跟著聲音很快找到了淨室的門,打開進來。
餘清窈還在桶裏沒出來,見他走過來,隻是把腦袋又往下沉了沉。
“殿下去了這麽久,可是陛下為難你?”餘清窈關心道。
“別擔心,我沒事,父皇並沒有為難我。”李策走上前,側身坐在桶沿,伸手掬起勺熱水澆在她到背上,“聽說你去了餘府?”
“嗯……”餘清窈沒動,還趴在桶邊,“我去見了餘叔父,讓他不要再幫楚王了……”
李策頓了下,一想到她去和餘伯賢打交道就有些擔憂,“他們可為難你了?”
餘清窈扭回頭,望著他得意笑道:“沒有!我現在不怕他們了,他們反而害怕我,即便餘叔父沒有馬上答應下來,但是好巧不巧給楚王撞上了,楚王生性多疑,這下也不敢盡信他了。”
反正她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餘清窈仰起小臉,一副等誇的小模樣瞧著他。
楚王這個多疑的性子倒是和明淳帝一般。
所以餘清窈的挑撥不錯。
李策曲指刮了下她的鼻尖,不由笑道:“窈窈變厲害了,小兔子也開始咬人了。”
“我哪有。”餘清窈臉一紅,好似被李策說的她有多嚇人、多壞一般,“我才不咬人。”
“怎麽不會?”李策手撐在桶沿,俯下身,唇幾乎要貼上她的唇瓣,偏偏卻留了一絲縫隙。
“咬我吧,我喜歡。”
餘清窈愣了下。
默默張開嘴,就想要遂了李策的願。
既然說她是會咬人的兔子,那就咬他試試看。
然而李策卻笑著把臉後挪,躲開了她‘凶巴巴’地一咬,讓她嗷嗚一下咬了口空氣。
“殿下不是說喜歡麽?”餘清窈嘟囔了句。
李策把指腹按在她就要撅起的唇上,低笑道:“可不是用這。”
餘清窈‘呃’了聲,“啊……”
如夢方醒。
李策褪了衣物坐進浴桶裏,一桶水頓時湧出去不少。
水猶如潮汐,沿著桶壁漲漲跌跌。
滴答——
掛在桶邊上的水滴掉在地板上,很快就匯入了地上的那一攤水裏,不見蹤跡。
餘清窈釵垂髻亂,隨著還沒平息的呼吸,胸脯起伏不定。
“那……之後呢?”她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可還記掛著李策的大事。
“隻要等。”李策撫著她的背,把腿並起並且往上抬,好讓她能夠坐得更穩。
餘清窈輕輕‘唔‘了一聲,扭了扭腰,好像要把卯扭出來一般,可是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
李策的手撫過她的腰側,餘清窈最是怕被他弄腰,一下又軟跌了回去。
“啊呃。”
“嗯,李氏皇族有訓,不殺皇族宗親,等他犯下更大的錯……我才好新賬舊賬一起清算……”李策輕輕道。
餘清窈睜開水霧蒙蒙的眼睛,紅唇微張,好像被他的話驚住了。
李策望著她:“我是不是很壞……要不要再咬我幾口?”
餘清窈連忙搖頭,就差嗚咽道:“……殿下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