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腰杆

餘清窈帶著知藍回到宴會上,春桃眼尖,發現餘清窈不但衣裳換了,好似還重新上了妝。

臉頰的胭脂上得有些多,就好像多掃了幾層,如朝霞豔麗,而且那口脂也上重了,不然怎麽顯得唇瓣還有些腫?

她悄聲問知藍,王妃這是去哪裏更衣了。

知藍看了眼左右,做賊般低聲回了兩個字:“……殿下。“

春桃心領神會,眉開眼笑。

夫妻倆蜜裏調油才好,不怕被人插足了去。

“你快別笑了,知道我們王妃麵子淺掛不住,你若是讓旁人看出什麽端倪了可怎麽辦……”知藍不得不用胳膊肘杵了她幾下,擔憂春桃表現得太明顯,恨不得旁邊的夫人都知道王妃有多得寵似的。

春桃掐了掐自己的臉,狡辯道:“這我是不由自主就笑了起來嘛!”

話是這樣說,知藍也不由笑了起來。

春桃連忙掐住她的臉頰,“別笑。”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都彎起了眼睛。

餘清窈想到自己擁有了一匹小馬,整個人都精神抖擻起來,再次投入夫人圈裏,如魚得水,再自在不過了。

雖然這些夫人們大部分都是中都本地人,但也有少量是隨夫調任,移居到中都。

她們丈夫的官職不高,身份也尷尬,到了秦王府宴會上也隻能站在一邊旁聽,不好插話,餘清窈記得剛剛那位身穿丁香色對襟上衫、下著間色裙的夫人是一個從七品的都事的妻子,來自安縣。

不由就對她詢問了幾件關於安縣的人情風貌的事。

馮氏冷不防聽見王妃問到自己頭上,周圍那些高官的夫人也都神色各異地望了過來,緊張得冷汗都要下來了。

餘清窈對於眾目睽睽之下的膽怯心態也很清楚,連忙寬慰道:“夫人勿懼,因為殿下關心安縣情況,我才跟著想要了解一二。”

馮氏緊張道:“是、是妾已經有一兩年沒有歸過家了,隻怕有些事已經大不相同。”

“那是,安縣有什麽好的,除了田就是山,沒有首飾鋪子連塊好綢子都買不到,聽聞那邊最近還盜匪猖獗,連路過的馬車都不放過。”旁邊一位高官夫人就很不樂意,她夫君可是從五品的,王妃居然都沒有親自跟她說話,反而去和那小官夫人說話。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安縣可當真是亂……”

“安縣不是都給水淹過麽,又髒又亂,還可能會疫病,盜匪在哪裏能盜得了什麽?”

“這就不知道了,所以也奇怪呀!”

餘清窈聽見盜匪,不由想起黑風寨。

也不知道逃脫的那些山匪有沒有被官府抓住,若是逃走了,日後定然也會像是這些盜匪一樣繼續為非作歹吧。

對於安縣大家說了又說。

無非是覺得那裏實在無趣,大多都是農田,景致也不怎麽樣。

馮氏也覺得沒什麽可談,隻能道安縣的百姓嫉惡如仇、知恩圖報,都是很淳樸的人。

酒過三巡,隻見王府的管家帶著一些小廝走了進來,先對在主位上的秦王殿下施了一禮交給了他一冊單子,餘清窈見狀就對周圍的夫人告罪一聲,先行離開。

春桃和知藍簇擁著她往主位而去。

眾人皆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不再三五成群地聚集交談,移目望向上頭,隻見秦王妃緩步登階,秦王也沒有幹坐著等,起身過來迎接,親自扶到了自己身邊坐下。

兩人坐在主位上,珠聯璧合,當真是賞心悅目。

“今日王妃生辰,諸位能夠撥冗出席,本王代王妃以酒為謝。”

眾人舉杯再飲,又見秦王把剛剛手裏拿到的冊子轉給了秦王妃,似是王妃也有話要說。

餘清窈望了眼李策,麵上還是有些小緊張。

雖然這是兩人提前說好的事,可是餘清窈還是頭一回在這麽多官員麵前開口。

這與和後院女眷打交道大為不同。

在場的都是些手握實權的官員,平日裏哪裏聽過女人在正式場合高談闊論,個個都暗暗蹙起了眉,等著看她要整什麽’幺蛾子‘。

李策的手在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腰,給予她鼓勵。

餘清窈咽了咽,打開冊子瀏覽了一遍,揚眉抬眼望向底下的人。

“今日生辰,承蒙諸位厚愛,禮備豐厚。近聞秦州三縣水患嚴重,殿下殫思極慮,妾身願為殿下分憂,特將賀禮折為現銀,買糧發放於百姓。”

下麵諸臣齊齊一愣。

隻見坐在上頭的秦王妃又溫婉一笑,開口道:“妾身與殿下商議,為感謝各位大人鼎力相助,將特設一石碑立於安縣,用以銘謝諸位恩德。”

有人頓時在人群裏低呼一聲。

要知道在此之前,三縣就鬧過好幾次事。想要向上麵借糧、借銀,可是都被搪塞了去。

什麽打仗要錢糧、朝廷財政收緊要加賦稅,別的地方也困難雲雲,冠冕堂皇的說法應有盡有,隻要敢想沒有什麽不敢說。

若是秦王夫婦一開始就打著要捐款賑災,隻怕今日來的都是些愁雲慘談、勒緊褲腰帶喊窮的官員。

可他明明一個壓著賑災款來中都的人還堂而皇之地要給王妃大擺生辰宴,這才迷惑住了眾人的眼睛,還以為這個秦王與那個整日花天酒地的齊王同出一轍,是個愛享樂的。

既然單獨送禮給秦王行不通,那趁機送上生辰賀禮那就名正言順了!

等到秦王妃言笑晏晏把話一說完,幾個官員差點一口氣就沒提上來。

心裏直呼上當。

然而王妃手裏的小冊子已經將他們送上的賀禮記錄在冊,也容不得他們反悔。

事已至此,他們也隻得陪著笑臉,誇讚王妃厚德。

餘清窈都能看出個別官員顯然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當然幾位表現得十分自然,也不知道是真的覺得餘清窈此舉大善,還是道行比較深。

餘清窈又看了眼李策,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隻有大手從她的腰側輕點,好似心情不錯。

她也唇角翹起,含笑不語。

這是她頭一回對人‘使手段’,沒想到結果這麽讓人心情愉悅。

看著那些老奸巨猾又深藏不露的大人們抓耳撓腮,如熱鍋上的螞蟻交頭接耳,當真有一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感覺。

難怪權勢會讓人為之著迷。

餘清窈神采飛揚,一掃之前的疲倦。

李策的計謀環環相扣,從鋪墊到收網都是那麽隱蔽,不惹人注意,要不然怎能一舉成功。

更厲害之處在於石碑銘謝不但寫上人名還連款額一並題上,這讓幾位好麵子的官員如坐針氈,連忙要去找福安詢問,能否添補。

他們可以一個子都不給,卻不能將窮酸樣弄得世人皆知。

馮氏臉也紅了,連忙拉著身邊的夫君袖子問:

“我們就送了那樣一份不起眼的小禮,王妃娘娘不會也將我們寫上去吧,屆時大人的顏麵……”

郭都事扯回自己袖子,低聲道:“嗐,我們家就這點錢,送得再多王妃也決計看不上的,更何況我與安縣知縣自幼交好,他還不知道我這個人,能拿出多少銀子來?”

這話也是在理。

郭家本就不寬裕,拿出多少來也是不夠看的。

馮氏窘迫地低下頭,扯了扯手上的袖子。

這是她最好的衣裳了,但是因為沒錢所以布料也裁的短,很容易露出裏麵中衣的袖。

所謂捉襟見肘,十分難堪。

這時秦王殿下身邊的公公又過來請郭大人,馮氏頓時抬起頭,麵色大變。

莫非是因為禮物送得太輕,要被當眾為難?!

郭孝卻毫不在意,起身理了理衣裳就大步跟了上去。

隻留下馮氏麵容驚慌,揪著衣袖坐立難安。

福吉將郭孝引到主位階下,他就對著秦王、王妃板板正正地行了一禮。

餘清窈此前隻見過他的夫人馮氏,但見著夫妻兩人衣著一樣樸素,身形也偏瘦,不像有些大人腰身渾圓,連玉帶都快捆不住了。

李策看著郭孝也很滿意,就道:

“本王近日翻閱中都案冊,得見都事有一篇《屯糧策》寫的不錯,你也是安縣之人,可有意願隨本王一起去安縣賑災。”

他話音一頓,環顧四周道:“此事雖繁瑣卻事關重要,需要踏實能幹的人隨本王前去。”

此話一出,其餘人皆驚。

有人不禁開口道:“秦王殿下,此事不合規矩,是否需要等程大人回來再另行商議!”

這個程大人就是秦州左布政使,統管秦州行政和財賦出納。按理說災銀一入秦州,理應交由布政使司統管,可是秦王仗著自己親王的身份,又帶著兩千親王近衛硬是把二十萬兩直接送進了自己的王府。

那倒也先不提,可這直接越過布政使司,自己點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七品小官來協理分配,這就讓他們急了起來。

李策麵上也不惱,微微一笑。

“等程大人探親歸來,可直接到安縣找本王,本王自會給他一個說法。”

他的嗓音雖然溫和,可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字有轉圜的餘地。

讓人聽出他平靜語氣之下強硬的態度。

那開口之人頓時張口結舌,頭上的冷汗直冒。

郭孝怎麽也沒有想到秦王殿下竟如此信任於他,這麽重大的一件事最後會落在自己頭上。

這是他當官被埋沒二十餘年來最激動的時刻。

不管周圍的同僚是恨是嫉,是怒是怨,他通通不在乎,連忙跪下叩首。

“謝殿下,謝王妃!”

餘清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郭大人鄭重地叩首拜謝。

她有些坐不住,還是李策在旁邊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按在位置上。

“不用起身。”李策臉朝著前方鎮定自若,輕聲對她道:“日後這樣的事你還會見到許多,他們謝你拜你,敬你怕你,都是應該的。”

餘清窈雖然不習慣,一直居於人後的自己忽然被人如此看重,但是李策的話還是讓她不安的心漸漸定了下來。

她也挺直了腰杆,鎮定地望著下麵神色各異的人。

殿下說的不錯,往後她或許還會遇到這樣的事,若一直遇事就躲怎麽能行。

這一世她能直起腰杆,也能光明正大的站於人前。

夜深人靜,熱鬧一天的秦王府歸於寧靜。

唯有在準備隔日出行事宜的奴仆往來穿行,忙忙碌碌。

前寢殿裏燈火已經滅去了一半,隻有寢區的兩側銅台枝架上還亮著七、八支蠟燭,照得四周亮堂堂,纖毫畢現。

餘清窈低著腦袋擺弄手中的東西,經過上一回的經驗得知需此物要泡上大半日才剛剛好。

所以不難估出這個居然是殿下去宴會之前準備的。

想到儀表堂堂的李策在赴宴前,想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準備這個……餘清窈就覺得腳指頭都要蜷起來,偏偏李策還若無其事地把手放在她腰間、後背摩挲,“怎麽了,還不會麽?”

此物向來都是李策自己弄的,今日他似是存了心要她自己來,所以才把東西交到她手上。

“……不、不是。”可餘清窈哪有如此認真且近距離看過,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該放哪裏,飄忽不定,手指隻能摸索,弄了半天才係好了。

李策抬起她的下巴,唇就在她唇瓣上輕吻,氣息拂動,惹得她臉上癢癢的。

“那看了這麽久,看出什麽名堂來了?”

餘清窈仰起脖子,輕輕‘呃’了一聲,“殿下處處都生得豐神俊朗令人喜歡,唯有……“

李策順著她脖頸上親吻。

“嗯?何處不令人喜歡了?”他明知故問。

餘清窈支吾難言。

那感覺猶如她頭次嚐辣椒。

雖然滋味不錯,可是好過之後的後果就是唇又疼又腫。

結論是好吃,可是不能常吃。

若是李策知道她心裏是如此比喻的,定然會溫柔建議她應當多多吃辣椒,適應了就隻覺得好滋味不覺得辣得疼了。

今日沒有能騎成胭脂小馬,餘清窈很是遺憾。

然而秦王殿下是如此體貼入微的人,怎能讓她在生辰之日帶著遺憾入睡,這便趁夜帶著她騎起了大馬。

直到秦王府內人聲漸隱,蟲聲鳥聲嘰啾起伏。

餘清窈的馬兒還精神抖擻,馱著她上天入地奔馳。

餘清窈本來還牢牢記在腦海裏的要點,也早搖了出去。

李策隻教了她要記得感受馬匹奔跑發力時的要領,可沒有教她倘若騎手體力不如馬兒時,跟不上了隻能被晃得顛來倒去怎麽辦?

何況不是這馬鞍會拴著人,隻怕她早就被馬兒摔了下去。

“我不騎馬了……”半晌,餘清窈終於嗚咽一聲,聲嬌氣喘。

李策望著她,輕聲笑道:“嗯?不想騎胭脂小馬了麽?”

餘清窈努力在顛簸的腦海裏回想了一下那匹漂亮的胭脂小馬,那矯健而優美的身軀,纖長而筆直的馬腿,漂亮的鬃毛和尾巴,大大的眼睛和鼻子。

想。

殿下太知道用什麽誘她了。

就好似掛在前麵的一個胡蘿卜,能讓倔強的小驢義無反顧地往前。

“殿下真會勾人,嗚嗚嗚……”

李策又笑了,濕著臉就貼過來吻她的唇角,“就勾窈窈還不行麽,就想時時刻刻勾你……”

聲音漸隱在吻中。

餘清窈聽了李策的話,總覺得他的勾好似和自己的不一樣,不過此刻她已經沒空去分辨細究。

腦子雖是空了,身心卻都是滿滿的。

翌日。

一大早,秦王府準備出行的車隊已經整裝待發。

餘清窈又坐上了馬車,本來李策打算帶她騎馬的,不過昨夜的練習太厲害了,她今日明日後日都不一定能騎上馬。

好在有胭脂小馬綁在馬車旁邊,隨著他們一道去安縣。

餘清窈覺得悶的時候,就趴在窗戶口,把新鮮的胡蘿卜喂給小馬。

胭脂小馬如今才兩歲半。

據說兩歲時候就開始訓練了,已經可以馱人慢跑了,不過李策還是不放心,所以還要讓人多**一段時間。

胭脂馬性情溫順,雖然一開始有些謹慎怕人,但是經過餘清窈的幾根胡蘿卜投喂,就成功收獲了胭脂馬的心,慢慢變得願意親近她了。

親近的結果是胭脂馬有點兒恃寵而驕了,不但要吃胡蘿卜,還要餘清窈得挑著大的胡蘿卜才會高興得噅兒噅兒叫。

餘清窈看了眼腳邊的筐子,捏出一根她精挑細選的小蘿卜憂愁道:“難道小胡蘿卜不可愛麽?”

春桃和知藍正在車上打著哈欠還在整理收拾著出行的衣物。

聞聲,春桃就幫胭脂馬說理,“可是大胡蘿卜能喂飽啊。”

餘清窈‘吧嗒’一下,手裏的小胡蘿卜掉了。

春桃、知藍都給嚇醒了。

還不知道說錯了什麽話,餘清窈就‘呼’得一下把腦袋埋在手臂裏,半天都不動。

隻有從頭發絲裏支棱出耳尖紅了。

……殿下也說過類似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