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噩夢
趕了一日多的路。
午後,車隊就來到了安縣。
比他們早來數日的裴院判親自在路口迎了他們。
裴知岐與李策並駕同行,正好講起安縣的情況。
“倒也不是瘟疫,隻是陸續發病的人多了,看起來一大片,像是瘟疫一樣,但據我連日觀察,這病也不會傳染人,要不然我早把華昌……”他輕咳了一聲,把‘公主’二字隱下,“我早把她送到中都去了。”
李策點了點頭。
“她沒事就行。”
裴知岐欲言又止,好似經過深思熟慮後又開口道:“你待會見了她也不要太過苛責,這一路上我已經說了她不少了……”
其實早上兩人才大吵了一架,公主坐在門檻上掉了一上午的眼淚。
裴知岐雖然也生氣華昌公主的膽大妄為,可把小姑娘惹哭了還是讓他心裏十分過意不去,這才在秦王殿下麵前給她求了情。
“不會。”李策道:“她也不是小孩,自己負責。”
私自跑出金陵城,回去明淳帝肯定會狠狠責罰她,這一點李策毋庸置疑。
他雖為兄長,可眼下也沒有空閑去過問她的事情。
兩人又聊起了安縣的其他事,沒過多久就快到縣城。
安縣每年能繳納糧食六萬石,屬於較大的縣城,縣城裏共有人口一萬,都是一些商戶、官吏以及鄉紳富豪,城外還有數個村落。
這次決口的堤壩正好就位於安縣的上方,大水貼著城牆邊衝過,垮了數段城牆,淹毀了不少鋪子、宅子,收到現在還裏頭還是狼藉一片。
連縣城都如此,更別說縣城外的村落。
“縣城裏不方便,我就借住在一鄉紳在縣城外邊的莊子裏,搭了一些帳子,收治了一些無家可歸又沒錢看病的災民。”裴知岐指了一個方向給他。
“如此也好,你帶王妃先過去,我要去安排一些事宜。”李策同裴知岐說完,就調轉馬頭,回到馬車邊上。
胭脂小馬巴巴湊過來,好似還想和踏雪烏騅一塊。
踏雪烏騅神氣地昂著頭,並不想搭理它。
餘清窈笑意盈盈地望著李策。
“殿下。”
“待會裴院判會帶你去一處莊子,華昌也在那裏,我去縣城裏和知縣交代些事宜,晚些就過來。”李策笑著給她詳細解釋了一番,又詢問道:“可以麽?”
餘清窈不敢打擾他的公事,乖巧道:“嗯,那我去莊子等你。”
她知道自己本不該來,可是實在不願意與他分開,這才非央著來了。
所以李策如何安排,隻要知道他會回來,她都毫無意見。
兩支隊伍就在路口分開了,裴知岐怕餘清窈無聊,一路還在介紹莊子的情況。
這處莊子正好在安縣的北邊,城牆擋住,黃河水就沒有衝上來。
不但宅院保存完整,就連莊子後麵的那片櫻桃林也安然無恙。
雖已是結果子的季節,但果實被周圍的百姓摘得七七八八了,若是運氣好,興許還能找到幾顆剛成熟的。
裴知岐總結道:“安縣的條件不好,要委屈王妃了。”
“無妨的,我能適應。”餘清窈笑了笑。
她從不擔心外麵條件不好,畢竟從金陵趕來這一路,也曾風餐露宿過。
可隻要在李策身邊,她甘之若飴。
到了別莊,眾人下了馬車。
李策帶走了兩百名護衛,剩餘的兩百護衛隻能在莊子外先找空地紮營。
為了救治流民,裴知岐專門選了一處周邊空曠的莊子,不曾想這兩百護衛一紮營,真的再多的空地都沒有了。
餘清窈帶著知藍、春桃進了莊子,跨進幾重院門,就看見院子裏一位頭上翠羽明珠、身上錦緞綾羅的姑娘彎著腰,不知道在角落裏做什麽。
還沒等她分辨出是何人,裴知岐已經一個健步跨了過去,搶過了那姑娘手裏的大簸箕,張口就道:“公主,這些藥材不用經常翻動,你若是無事,就讓寶瓶帶你去後山逛逛……”
華昌公主聞言回過頭就怒道:“本公主才沒有亂翻!裴知岐你看都沒有看,是屋簷漏水,本公主是準備幫你移開這簸箕。”
一旁的寶瓶手裏還拿著一根竹竿,正努力撐住屋簷上一塊外翻的瓦片。前日下過雨,屋簷上的積水還沒幹透,不知道怎麽被飛鳥撞了,那些沒有蒸發的積水就淌了下來。
“是啊,裴大人,公主真的很聽你的話,沒有亂翻你的藥材。”寶瓶連連點頭。
裴知岐捧著簸箕,愣了愣,眼睛看向氣憤不已的華昌公主。
華昌公主又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後麵的那片山上有山匪出沒,你讓本公主去後山玩,是不是準備讓人把本公主綁走,好讓你輕鬆如意?”
裴知岐歎聲道:“公主,在下絕非此意。公主是金枝玉葉,養尊處優,可安縣又非好玩有趣之地,你穿著的華服、帶著的珠釵,都還不如手裏的這些能救人的藥有用。”
他顛了顛簸箕。
“正好秦王殿下已經到了安縣,由他的人護送公主回金陵,在下也能放心。”
華昌公主猛得一扭頭,就看見‘躲’在一旁的餘清窈主仆三人。
她頓時又指著餘清窈道:“四哥都能帶著她到處走,你憑什麽要趕走我?”
餘清窈剛剛張開嘴,還想為自己辯解一二,華昌公主就抹著眼淚鑽進了一間屋子,把門‘哐當’一聲甩上。
餘清窈三人扭頭看向裴知岐。
裴知岐有些尷尬地一手抱著簸箕,一手指著正中的屋子道:“知道殿下要來,這處就空了下來留給殿下,這莊子也不大,其餘的地方都安置滿了一些傷員,也不太方便,隻能委屈殿下和王妃在這裏……”
正說著話,華昌公主又打開門從屋子裏出來,手裏也不知道抱著什麽,就召喚著寶瓶,“寶瓶跟我走!”
寶瓶連忙放下手裏的竹竿,瓦片垂落,一捧水就‘嘩啦’一下澆了裴知岐半身。
裴知岐:“……”
“……多、多謝裴大人。”餘清窈被這二人的激烈爭吵弄得不知所措,眼見華昌公主帶著寶瓶已經跨出院子去了,又擔憂道:“公主就帶著一人,不會有問題麽?”
聽說附近還有盜匪,餘清窈不由操心起來。
裴知岐把晾著草藥的簸箕放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才扭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跡,口裏無奈道:“無妨的,我帶來的護衛會跟著她,不會讓她出事。”
好似這樣的事不止發生一次,他都見怪不怪了。
既然裴知岐都這樣說了,餘清窈也不好再問,帶著知藍春桃進去把屋子收拾一下。
其實裏麵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這處鄉紳的莊子還是比她路上住的那些驛站好多了,至少看起來用料都很紮實,家具也很新。
隻是把床鋪墊了一下,又在桌子上放了兩人慣常用的杯子、茶壺等物。
收拾完畢,餘清窈換了件方便行動的琵琶束袖的衣裙,便出門了。
裴知岐正帶著幾個小和尚在院子裏撿藥。
幾個小和尚忽然見了陌生女客,還是這樣仙姿玉貌的姑娘,頗為局促。
裴知岐連忙給餘清窈解釋起來,“這幾位是壺中寺的小師父,是跟著他們師父來的。他們的師父是寺裏的主持,恰好在路上車壞了,被我碰到了。聽聞安縣、平縣傷患多,就主動要隨我們過來,一起在這裏給人看診。”
他又給小和尚們介紹,“這位是貴人的夫人。”
小和尚們都兩手合十,異口同聲:“見過女施主,小僧有禮了。”
餘清窈回了禮,好奇地走上前,看了看地上擺著的簸箕,裏麵曬著各式各樣的藥材。
“華昌……這些時日都是在這幫裴院判麽?”
剛剛聽見裴知岐隱去了她的身份,餘清窈也默默將公主隱了去,這裏人多眼雜,華昌公主離宮出走的事還是藏著些好。
裴知岐談起華昌公主總有一種頭疼的感覺。
“是,前幾日下雨,藥材有些受潮,今日正好太陽正好,她就幫忙拿出來曬了。”
讓金枝玉葉的公主做這些總是讓他感到不安。
小和尚們每人提著一個竹籃子,裏麵是剛剛撿好的草藥。
“裴施主,我們這就拿去給師父了。”
裴知岐點點頭,又轉頭對餘清窈道:“夫人若是想隨意走走,可以跟著這幾位小師父一道去藥房那處瞧瞧,那後邊就是一片櫻桃林,景致還算別致。”
邊說著,裴院判還時不時朝門口張望,像是還在等什麽人般。
餘清窈瞧出他好似不願意她在這個院子裏久待著,故而要支開她。
她不想讓人感到為難,就點頭應道:“好。”
小和尚們合十手掌,對裴知岐行了一禮,告辭離開。
餘清窈帶著兩人就跟著小和尚身後一起去藥房。
小和尚們都是五、六歲的樣子,穿著灰色短褂僧衣,費力提起有小腿高的竹籃子。
知藍走過去,想幫那個最小的和尚,就道:“小師父,我幫你吧?”
小和尚卻一本正經地拒絕:“師父說,世間苦事,需得親曆,方能頓悟,得成大道。”
親曆苦事,方能頓悟。
聞言,餘清窈就默默在心裏念了一遍。
的確,很多事不是自己經曆過,是無法能明白醒悟,而人一生何嚐不是在不同的選擇裏,走向不同的方向。
若是她未曾經過上一世的苦,也就不會改變這一世的選擇。
三人隨著小和尚們穿過竹林小道走進了另一個院子,這個院子靠外,因而能聽見周圍院子裏一些病人呻吟的聲音。
春桃從前待在金陵城裏,哪遇過這些,光聽聲音,臉都嚇白了。
餘清窈和知藍卻不見怪。
每一次收兵休整,遙城裏都會冒出不少傷兵,有些身上血淋淋地被人攙著,有些連路都走不成,隻能被人抬著,都十分慘烈。
“師父,我們回來了。”小和尚提著藥籃子呼喊了聲。
從屋子裏麵就走出了一位老和尚,他身形幹瘦,白眉耷聳,頗有福相的長耳垂在臉側,看起來慈眉善目。
餘清窈帶著兩婢向他施禮。
小和尚已經圍著老和尚嘰裏咕嚕把她介紹了一番。
“女施主有禮了,貧僧法號緣來。”老和尚兩手合十,笑眯眯道:“早上聽過裴施主念叨要去接一位貴人,女施主果然不凡。”
“大師有禮了。裴大人說的應是我的夫君,小女隻是隨行之人。”餘清窈談及李策,臉上都是溫情軟意,讓她本就柔美的麵容更加韶秀動人。
“緣來大師是從齊州而來的麽。”
聽到壺中寺,餘清窈自然而然想起在齊州的時候,就聽聞太後是去聽從壺中寺來的高僧講禪。
而裴院判路上恰好又在附近的路上撿到了一個壺中寺的高僧。
老和尚笑著點點頭,邊撿選著藥材邊道:“看來女施主確實貴不可言。”
餘清窈麵露不解。
小和尚們就七嘴八舌道:“師父在齊州的事甚少人知情。”
“但齊王府的人知道……”
餘清窈沒料到自己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身份抖了個幹淨。
能與齊王關係匪淺又是外地來貴人,近來隻有秦王一行人。
緣來大師猜出帶她而來的那‘夫君’是何人,故而感慨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有了主事之人,想必三縣的水禍災事很快就能平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師也識得我夫君麽?”餘清窈見緣來大師都如此相信李策,難免懷疑他是不是認識他。
緣來大師搖搖頭。
“阿彌陀佛,惡土開惡花,善緣結善心,女施主和裴施主對那位貴人都是信賴至極,貧僧自當信任。”
院子裏幾個藥罐子一字排開,小和尚們手持蒲扇正在看火。
濃重的藥味幾乎要把人頭發絲都浸苦了,知藍和春桃在櫻桃林找到了十幾顆剛紅的櫻桃,喜滋滋捧了過來,洗幹淨給餘清窈吃。
餘清窈拿了兩個,剩餘的就讓她們分給了小師父們。
緣來大師一邊配著藥,還一邊跟弟子們講佛理,偶爾也會講一些故事傳聞。
餘清窈雖然都聽明白,但也在旁聽得津津有味。
一排排的藥罐咕嚕咕嚕衝著熱氣,煮一罐就要一個時辰,這般煮過兩輪後,天色都暗了下來。
餘清窈正想著要回去了,院門口忽然湧進來了好幾人。
“大師,不好了,路上又有車隊給了那些千刀殺的盜匪給劫了,傷亡慘重啊!”一個半身都是血的漢子用手背擦了擦臉,急道:“裴大夫說沒地放了,要放到這個院子裏來。”
緣來大師連忙指揮小和尚們騰位置。
餘清窈也帶著知藍和春桃一起幫忙,終於挪開了藥罐,騰出了足夠的位置給他們安置傷員。
幾個傷者陸續被扁擔抬了進來。
春桃捂著嘴躲在了知藍身後。
血腥味可比苦藥味還難聞許多。
不一會滿院就哀鳴,隻見那些傷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劍傷有刀傷。
血汙橫流,慘不忍睹。
裏麵除了年輕一點的護衛們,還有一位年長的老人。
聽見他們說是從章州去往秦州尋人的,那位年長老人的是主子,可憐年邁體弱還在為一個不孝子到處奔波,這次竟還遭了匪徒劫洗,險些命都丟在安縣了。
因為老者昏迷不醒,緣來大師讓人把他放到了最前麵,先去給他看診。
“這位施主心氣虛弱,塞而不通,是舊疾複發,並非外傷所致。”
“大師醫術高明!我祖父正是患有心疾,還請大師施救!”旁邊手捆著繃帶的年輕男子懇求道。
原來他是這老人最年長的孫兒,此行陪著祖父出門,不想就遇到這樣的事。
“這位施主身患舊疾難愈,你們應當也已經遍尋名醫,當知道所缺的那味白奇楠不是尋常之物,貧僧手上也沒有,隻能施針勉強一試,能不能醒來隻能看他的造化了。”緣來大師雙手合十,輕輕歎道。
男子聽出他聲音裏的勉強,知道施針也可能沒有多大作用,頓時跪地抹著眼淚道:“大師,我祖父一輩子樂善好施,怎得如此下場……”
餘清窈聽見他們的對話,‘白奇楠’三個字莫名耳熟。她手摸著自己腰間的荷包,裏麵殿下給她的章印用的料子好似也叫‘白奇楠’。
那公子還在哭,毫不顧忌自己七尺男兒的形象,聞者悲傷。
餘清窈不由走上前,把荷包裏的印章拿出來給緣來大師,“大師,我聽您說‘白奇楠‘,可是說的此物?”
緣來大師睜開眼,拿起餘清窈遞上來的印章,仔細端詳了一下,又放在鼻端輕嗅,兩眼一亮,就望著餘清窈道:
“此物外白內黑,清香馥鬱,一木五香,確是白奇楠。”
“那、那我謝家願重金求購!”謝公子重燃了希望,連忙對餘清窈懇求,“還請夫人賣我!”
餘清窈搖搖頭。
她又不知此物的價值,更何況還是救命救急之物。
“我不用收你的錢……”
“隻是……”餘清窈臉皮微微紅,轉頭對緣來大師窘迫道:“這是我心愛之物,大師可否給我留下底端章印……”
白奇楠固然是他們口裏的珍貴之物,可餘清窈更看重的是殿下給她刻的章。
緣來大師轉過印章看了眼,就道:“夫人放心,白奇楠隻需要取一錢足以。”
既然有了白奇楠,緣來大師馬上開出合適的方子讓小僧去熬煮湯藥,自己又運針給謝老爺暫護心脈。
他在忙的時候,餘清窈還在一旁等著。
她等的自然不是謝老爺醒來,而是那枚印章。
緣來大師親自把削了頂的木章用帕子整個擦幹淨,才交還給餘清窈。
“既是夫人心愛之物,為何還舍得讓出?”
更何況是在她不知用藥分量,以為整個印章都要入藥的情況之下。
“若我沒有聽見也就罷,可我知道我有,且是人命關天的事,又怎能置之不理……”餘清窈兩眼瑩潤,說的話也不經深思,就是這般毫無保留地吐露。
緣來大師雙手合十,望著她道:“夫人真是大善之人。”
餘清窈把木印章小心地裝回荷包裏。
緣來大師又開口道:“貧僧寺中景致不錯,且還有一口十分靈驗的願池,在夫人離開秦州之前,可願到壺中寺一遊?”
餘清窈心想等安縣事了,他們應當還是會回秦州,於是口裏就先應了下來。
“夫人,這裏髒汙,我們還是快回去吧。”春桃捂著嘴,臉都蒼白了,早已經待不住了。
餘清窈點點頭,正要扭身往回走,餘光忽然瞥見了一張臉。
那是一位年輕的男子,臉雖然被血掩了大半,可是餘清窈還是一眼就發現藏在血汙之下的那個半個黥刑字,還有那雙太過特別的眼睛。
色淡而陰森,就好似是林子裏蟄伏的毒蛇。
像極了楚王派來殺她那人。
餘清窈渾身一震,遍體生寒。
“夫人您怎麽了?”春桃和知藍忽見她呆怔不動,還當她也被這些傷員嚇壞了。
隻此一聲,餘清窈的注意力被分散,等回過神,前麵人影攢動,便再也沒有找到那張臉。
可她分明瞧見了。
餘清窈不想讓兩婢擔憂,隻能強裝無事,帶著她們回去。
夜間,李策如約回到了莊子。
兩人洗漱過後,就躺在屋子裏窄小的**,肩膀得挨著肩膀才能並排躺下。
李策就給她講著重建城牆、修繕水壩、以及賑濟災民的事情。
早在他們到中都之前,就有一批災銀被李策提前送了過來,再加上江州的姚大人也回了書信,願以低於市場價兩層的價格借賣糧食給秦州度過難關。
郭都事體察民情,善於思考,很快就將李策的想法落實到了實處,讓他也放心不少。
水災雖然影響很大,可是從古至今已經留下了不少寶貴的經驗可以借鑒,隻要扼住那些貪婪的手,將錢用到位,很快就能讓受災地區恢複生機。
這也是為何他要直接跳過和世家關係匪淺秦州布政使司,親自帶了人壓著銀過來。
餘清窈也將今日認識緣來大師以及後麵用章木救人的事都告訴了李策。
“對不起殿下,我把你送給我的印章弄損了一些……”
李策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送給你就是你的,你想要怎麽用都可以,不用向我道歉。”
餘清窈鑽進他懷裏,忍不住笑。
殿下對她實在太好了,好的就像是一場自己幻想出來的夢。
高興之餘,餘清窈心裏也變得十分忐忑。
也不知道這個美夢,會不會什麽時候就醒了。
她想起在院子裏那一瞥眼,就撞上了那雙陰寒的眼。
不禁又打了一個哆嗦。
李策及時察覺,“怎麽了,冷麽?”
正要從裏麵把兩人的被衾扯過來,餘清窈忽然撐起半身,望著他,眼露不安,忍不住提起那件事。
“殿下……我今日看見了一個人。”
她說到這裏,就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她不可能說她看見了上一世殺她的人,這太荒謬了!
如若不是她自己重生,也絕不可能相信這樣怪誕的事情。
“看見誰了?”李策沒有因為她的支吾而沒有當回事,同樣坐起了身,認真看著她。
“……”餘清窈咬了咬唇,糾結了半晌才慢慢開口,小心翼翼地試探:“殿下若是我說做過一個前世的夢,你會不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說說看。”李策把被子慢慢裹在她身上,靜靜看著她,神色平靜,就好似她說什麽荒誕不經的事他都能理解。
餘清窈拉著被衾包裹自己冰涼的四肢,她努力抱住身體,不讓自己因為膽怯而顫抖起來。
“……殿下從前問過我胸口上的傷疤從何處來的,那是一日我做過一個夢,夢見那個人射殺了我……醒來後,它就在了。”餘清窈手捂在心口上,垂下的眼睫微微顫動,仿佛是那驚弓之鳥,久久不能平靜。
“我今日在藥院看見的那個人和我夢裏那人一般,額角上有個逃字的黥刑……瞳仁也比尋常人淡了許多,我從未見過第二個人長他那樣……而且他知我在這裏……”
餘清窈又打了個寒顫。
若她的直覺沒有錯,那道目光一定是在盯著她。
“……他是不是來找我的?”餘清窈自己都說得不確定,可偏偏她為這個怕得不行。
他是不是來殺她的。
李策眸光慢慢凝起。
他所夢的,亦是餘清窈所夢的?
那幹涸的土壤,枯黃的野草,蔓延的血河,蒼白瀕死的小臉……每一個細節還曆曆在目,真實地仿佛就發生在他眼前。
這究竟是為什麽?
李策也覺得很怪誕荒謬。
可偏偏他又忍不住想起,難怪第一次見到餘清窈的時候,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晨霜朝露,好似太陽一出來,就會消失的脆弱。
一抹遊魂,不知道何處是歸處。
餘清窈眼睫沾濕了,半張臉都掩在薄衾裏,怯怯得看著李策。
李策凝視她,心口好似給挖去了什麽,放在身側的指尖顫了顫,慢慢抬起,在餘清窈眼下溫柔地擦了擦,餘清窈還以為他會開口對她說些什麽,卻不想李策一言不發驀然就起身穿鞋,扯了外衣披上,就準備往外走去。
餘清窈見他居然要離開,心裏沒來由的一慌,從被子裏掙了出來,赤腳就踩下床,跟了上去。
“殿、殿下……我真的不是亂說……”
或者就當她是在胡說八道、莫名其妙也好,別不理她。
餘清窈淚眼婆娑地想揪住李策的袖角。
李策聽見她腳踩在木板上的聲音,又急忙停下往外邁的步子,轉過身就被餘清窈一頭撞進懷裏。
掌腹下那纖細的身骨在顫抖,就像是怕被拋棄的小貓。
“抱歉……”李策圈緊了她的腰,牢牢摟在懷裏。
就因為他的心切,讓餘清窈受到了驚嚇。
他又在她發頂輕輕吻了吻,盡量放柔了他已經緊張到僵硬了的聲音,“不要怕,我隻是出去交代點事情,不走,很快就會回來了。”
餘清窈被他用力勒著腰,好似就要斷了,可她的不安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隻要被李策緊緊抱住,她好像就有了重量,能穩穩地立於世間,不怕飄**無定。
“殿、殿下信我?”信她那莫名的擔心害怕,一種沒理由無法解釋的妄想。
“我自是信你。”李策的聲音溫柔。
暫時安撫好了餘清窈,把她抱回到了**,裹好了被子,李策才推門而出,先把載陽叫了下來。
“從今日起,你好好保護王妃。”
載陽‘啊’了聲,撓撓頭,“發生什麽了?”
李策卻沒有理他,又朝外麵喊起福安、福吉。
小院裏不一會就變得燈火通明,福安、福吉兩人迅速趕來。
李策直截了當地問道:“應崢的行蹤查到了麽?”
福安及時回答:“兩天前他在中都甩開了我們的人之後,暫時還沒有新的線索……”
“殿下說過他是扳倒楚王最有力的證據,我們的人一直都在追蹤他的下落。”福吉氣道:“他就是狡猾,拿準了我們要生擒他為人證……”
李策閉上眼,再次深深呼吸了下。
起初他還以為應崢是打災銀的主意,可明明他將銀子分作了幾路,安縣、平縣還有寧縣,他哪裏都沒去,獨獨跟著他們去了最嚴防死守的中都。
他的目標根本不是災銀?!
倘若他把餘清窈留在中都,豈不是讓他方便行事了。
這個念頭一起,李策雙眸倏然睜開,他看著兩人:“應崢現在就在安縣,下午時,王妃見到他在這莊子上。”
福安、福吉齊齊一驚。
這應崢居然如此狂妄,不逃反而追著他們到安縣來了!
“找到他……”
李策寒眉冷目,夢裏那溫熱的血好似又沾濕了他的鞋,他的聲音低寒森冷:“孤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