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挑釁

四目相對須臾。

餘清窈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李策身上坐了好一會了,她連忙爬起身,翻回了自己的內側。

帳子外的亮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睛,她微眯起眼,迷迷糊糊問:“殿下今日不起嗎?”

往常屋裏能有這個亮度的時,李策早就起床出去練箭了。

“外麵還下著雨。”李策挑起床帷的一角,餘清窈便聽見外麵雨水落進池塘的叮咚聲。

“雨下了一整夜?”餘清窈吃驚。

“嗯。”李策曲起一隻腿,慢條斯理地將衣擺往下遮了遮。

餘清窈順著他的動作看去,看清他在遮掩什麽,也不敢吱聲。

昨夜給她的震驚還沒有消散,以至於現在還能回想起手心那個充盈的感覺。

她不自在地捏了捏小手。

“上一回你說到黃河改道的事,可還記得?”李策淡定地蓋好了衣裳,扭頭問她。

餘清窈揉了揉臉,因為還沒完全清醒過來,腦子還是懵的,聽到李策的話,她就頓了頓。

似乎、好像,她是提過。

“怎麽了?”

“你是怎麽知道黃河要改道?”李策打量著她的眼睛,好像想從裏麵看出什麽。

雖然還不太清醒,但餘清窈還是能分辨出已發生的和還沒發生的兩種說法。

而‘要’這個詞,顯然屬於後一種。

餘清窈又揉了揉眼,愣愣問:“還沒有麽?”

“還沒聽說。”

上次從秦州傳回的奏報裏的確提出了一些擔憂,連日的大雨讓堤壩的壓力增大,但是黃河改道一事卻沒有任何跡象。

如餘清窈的那一句黃河改道,那可是重大天災,誰也不敢小覷。

聽見李策說的,餘清窈眼睛忽地亮了一下。

還沒有發生?

那便是她記錯了時間。

上一世她之所以會跟著李睿前去秦州,正是因為張閣老一死,秦王李策很快就赴秦州就藩,但是沒多久就發生了大雨傾注,河岸決堤,連淹了五個鎮的大事。

朝廷撥了重建賑濟的災銀,李睿是特封的監察使,要一路護送去秦州。

但是他們不幸遇到了山匪,被衝散了隊伍,她也被迫獨自逃亡。

在經曆了種種事情之後,她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不敢肯定那些山匪究竟是真的匪,還是什麽別有用心之人的偽裝。

這一世她定然不會再遇到那些山匪,所以也無法弄清他們的身份。

無論如何,目前好的一點就是黃河改道還沒有發生,是不是意味著更多的人有機會免遭這場浩劫?

隻是她要怎樣提出來才能讓李策信服。

而不是認為她在危言聳聽或者妖言惑眾?

李策思維縝密又有不俗的記憶力,過去那麽久他還記得她說過的話。

她又怎敢把上一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李策,就怕一個不小心就被他發現她最大的那個秘密了。

餘清窈絞盡腦汁,既擔憂這件事,又不敢對李策透露太多。

“不記得是從哪裏聽來的……殿下既然提起,是不是意味著如果一直下這麽大的雨,會很危險的吧,不知道朝廷有沒有準備應對之策?”

“嗯,有的。”

李策靜靜望著她,覺察到她有未盡之言,卻也沒有再繼續盤問下去。

昨夜的那個夢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預警。

早做準備,未雨綢繆才是至關重要的事。

隻是黃河兩岸人口眾多,若無確實的證據證實堤壩會決口,百姓也是不可能背井離鄉,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還需要更多的考察。

“時間還早,你若困,可以再睡一會。”李策知道餘清窈每天都要睡很久,而今天又是一個適宜睡覺的雨天,左右早起也做不了什麽事,還不如讓她多睡一會。

餘清窈從善如流,重新躺回去,自己扯好被子。

即便不是為了睡個回籠覺,但李策難得沒有早早起床,她也樂得在**多賴些時間。

眼睛還沒完全閉上,餘光就瞥見李策靠在床邊,自然而然地拿起床邊的那本書。

餘清窈瞬間睡意全無。

兩隻眼睛圓溜溜睜開,實在無法想象李策究竟是有多強大的內心可以在大白天堂而皇之拿起一本春宮圖看!

還是當著她的麵……

“有話要說?”

無法讓人忽略的注視讓李策再次開口。

餘清窈拉起被子,遮住半張臉,隻剩下眼睛還在外邊,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殿下為什麽要看這樣的書?”

“這樣的書?”李策朝她轉過頭,搖了搖手裏的書,“你說這本醫書?”

“醫書?”餘清窈擰起了眉,狐疑不解地連連打量。

李策把自己正看的那麵書頁展示給餘清窈,上麵密密麻麻都是字,一旁的配圖上也點了很多引注的紅點。

“裏麵很多都是有關人體經脈、穴位以及調理身體的,你以為都是……?”

他尾音裏勾著笑,讓餘清窈小臉一紅。

那該是她的手運不好,昨夜好巧不巧就翻到了最不堪入目的那一頁,害她以為這厚厚一本書全都是那些東西。

餘清窈臉上剛浮現愧疚。

李策溫潤清雅的嗓音又在耳畔響起,“不過,確實絕大部分都是你以為的那些。”

這本來就是關於敦睦人倫的書,隻是以醫理為切入點詳細解釋,夾雜著不少調養陰陽的古法。

“實不相瞞,我沒有做過,也不好請教他人,所以借了醫書來看。”

餘清窈不可置信地把李策上下打量了一番,因為吃驚反而連羞澀都拋之腦後,聲音輕揚,“殿下竟然……不會?”

她以為凡貴族男子成年之際都會有專人教導,是不可能存在‘不會’一說。

嬤嬤不是都自信滿滿保證,要她乖乖躺著就是,自有夫君自己動手。

“很奇怪麽?”李策絲毫不覺得自己沒臉,反而誠實道:“我沒有做過,自然不會。”

餘清窈一時不知該怎麽接這話,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悶聲不響。

她完全沒想過李策居然和自己一樣,什麽也不會!

“不過你放心,這本書講得很詳盡。”李策以為她是在擔憂,就溫聲解釋道:“圖文詳細,不用人教也能看得懂。”

餘清窈張口結舌。

聽李策那胸有成竹的語氣,就好像他很快就能學會一樣。

不過也的確,以他那勤勉好學的精神,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整本書鑽研透。

但一想到他學會了以後要用在誰身上,餘清窈就開始不自在起來。

連腳趾都羞澀地要卷起來了,把自己縮成一團。

瞅了一眼那書的厚度,餘清窈忍不住開口道:“那你、你慢些看,仔細一些……”

李策手握成拳頭抵在唇邊悶聲笑,朝她看了一眼,建議道:“你若是不放心,不如隨我一道學,免得日後你懷疑我學的不好?“

餘清窈剛想狡辯自己肯定不會,但是李策便已經把書擱到一邊,而後就把餘清窈連同她身上的被子整個抱了過來。

餘清窈刺溜一下把腦袋都縮進了被衾裏,活像是一隻不敢見人的小鵪鶉。

”我、我突然覺得困了。”

李策隔著被衾拍了拍她的腦袋,沒有繼續’刁難‘她,而是道:“那你睡吧。”

餘清窈正要欣然抬臀離開他的大腿,可是李策卻預判斷了她的動作,抬起腿來讓她正要離開的身子隻能順著又滑到了他腰腹的地方,穩穩呆著。

意思就是——睡這。

餘清窈頭頂著被子猶豫了片刻,伸出一隻手在他胸膛上按了按,似乎在考慮此處的軟硬程度適不適合當她的枕頭。

雖然男子沒有柔軟的胸脯,但是肌肉本身也是具有一定的彈性的,更何況李策有一具極好的身材,一點也不幹巴,寬闊的胸膛格外厚實。

至少這一按下去,她是沒摸著骨頭。

李策由著餘清窈的小手到處摸。

那隻手纖細柔軟,比他的手掌要小上一圈有餘,而且每個指甲都生得圓潤可愛,泛著健康的粉光。

隻多看幾眼,就不免想起昨夜。

雖然他沒有親眼目睹,但光是感受也足以讓他身心愉悅。

他喉嚨有些幹渴,強忍著想要捉走她**的小手,問道:“如何?”

餘清窈立即收起剛摸起勁的手,紅著臉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決定嚐試一下新枕頭。

她乖乖趴了下來,側著臉挨著他的胸膛,整個人都縮進他的懷裏。

李策空出一臂攬住她的腰,以免待她會睡熟後可能會滑下去。

餘清窈本以為自己還會窘迫一陣,誰知她很快就適應了。

這溫暖的懷抱帶著她熟悉的鬆竹氣息,就猶如是為她量身打造的溫巢。

聽著耳畔李策強健有力的心跳聲,感受著他吐納間的起伏,她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這是她上一世少有的安寧。

就好像漫無目的風箏又被人牢牢牽住了。

她不再擔心自己會像個孤魂野鬼一般流離失所,漂泊不定。

李策低下頭,在她蓬鬆淩亂的發頂輕輕一吻,輕輕道:“那等我先學會了再慢慢教你,可好?”

餘清窈聽見了,臉更熱了,緊緊閉著眼睛。

但不知道為何突然間,她心底其實是期待更多了一些。

若是被他健實的臂膀用力環抱,那她這縷不知從何處飄回來的一縷魂,應當就會被牢牢釘在這紅塵現世裏。

她不再含糊,脆生生道:“好。”

一個字剛蹦出,橫在她腰肢上的手臂就將她又箍緊了一些。

餘清窈也不覺得難受,反而心底暗暗喜悅。

因為這是不是表示殿下也是同她一樣期待的?

金陵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直到第三日才放晴。

初夏的陽光已經初具威力,一個中午已經將積在青石板上的水窪蒸發殆盡。

春桃和知藍正在前院清掃地上的落葉和夭折的青果。

影壁後院門吱呀一聲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春桃率先看見他,連忙一胳膊肘把知藍撞了撞。

“是楚王!”

知藍麵對楚王時,心裏總是犯怵的,嚇得臉色慘白。

李睿走過來,掃了兩婢一眼,就問:“餘清窈呢?”

見知藍沒用,春桃隻能自己頂上,也不急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朝他行禮後道:“楚王殿下有事吩咐?”

李睿冷冷盯著春桃,“我記得你的主子是餘老夫人。”

“老夫人已經將奴婢送給秦王妃,奴婢的主子就是秦王妃。”春桃低頭斂目,恭敬無比。

但是她短短一句話,接連兩聲‘秦王妃‘狠狠紮了李睿的心。

近來他總是在做夢。

夢裏都是他與餘清窈相處的畫麵,有些是他熟悉的記憶,有些卻是不知從哪裏來的’臆想‘,他夢到自己居然納了餘清窈做側妃。

冥冥中,他好像知道自己一定會得到餘清窈。

所以這些天,他也越發地想要再見一見餘清窈。

李睿眉心緊鎖,寒眉冷眼:“你莫不是忘記你那個還在軍營裏的弟弟了?”

春桃瞳仁猛得一縮,臉上剛浮出慌亂,可隨即一想,楚王這話沒頭沒尾,聽起來隻像是在威脅自己。

“楚、楚殿下見諒,王妃她確實沒有空閑,殿下若、若有什麽事,奴婢可以代為轉達。“知藍聽出楚王是在威脅春桃,她雖然膽小,但也是很講義氣的,不能讓春桃一個人麵對楚王的怒火。

李睿撇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去告訴餘清窈,本王手上有虎賁軍的消息,要不要出來見本王,就看她還想不想知道明威將軍的事。”

知藍聞言大驚,“殿下有明威將軍的消息?”

李睿雙手抱胸,閉目不理她。

意思是這件事他隻會對餘清窈說。

知藍糾結萬分,雖然春桃一個勁對她搖頭,可是她知道明威將軍對於自己姑娘是何等重要,倘若真是出了什麽事……

“殿下稍等,奴婢去問問王妃……”知藍拉起春桃就往回走。

春桃還想阻擾知藍,可知藍卻搖頭道:“這件事還是要姑娘自己拿主意。”

春桃道:“反正楚王定然沒按好心,王妃去見他肯定要吃虧。”

知藍感動道:“春桃姐,我沒想到你如今對王妃這樣好,不怕楚王會報複你弟弟?”

“哎別提了,我原本打算讓老夫人把我弟弟從龍驤軍那裏弄回來,找一門好親事安穩度日就好了,也好報答我那養父養母的大恩。但是後來我仔細想了想,這事也未見的非要通過餘府,日後找個合適機會求一求王妃也是可以的嘛!”春桃很看得開,聳著肩道:“反正我孑然一身,沒有別的親人了,也不怕楚王如何威脅我。”

兩人說著話,就已經走到了正院。

餘清窈在廊下陪鬆雪玩,秦王殿下還坐在樹下的老地方看書,兩人隔著一段距離也沒有交流卻顯得分外和諧。

兩婢互相對望了一眼,輕手輕腳走到餘清窈身邊,向她轉達外邊楚王的話。

餘清窈呼吸一窒,起身就想往外走。

可目光掃到樹下的男人,她又糾結地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還是快速提步,走了上前。

“殿下……”

李策抬起頭,就見餘清窈抿著櫻唇,秀眉顰起,巴巴望著自己。

“怎麽了?”

“楚王說有我阿耶的消息。”餘清窈現在心急也顧不上繞彎子,直接說明來意,“殿下,我能去問一問他嗎?”

若是沒有什麽意外,她應當這些天就已經收到阿耶的回信了,可是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卻還沒有半點消息。

餘清窈表麵一直不說,可是心裏卻是焦慮萬分的。

若是別的事由李睿說出口,她八成不會相信,可是軍中的事情他向來比旁人都要靈通一些,是以知藍一轉告她,她就在意起來。

雖然他們心裏都清楚李睿分明就是借由這個理由,一定要見她。

可她若不去,就不會知道阿耶的消息了。

“他有明威將軍的消息?”李策垂下眸,見到餘清窈兩手相互糾纏捏緊,像是提著一顆心在等他的回複。若是自己不允,她肯定會很失望。

他望著她溫聲道:“既是如此,你去吧。”

餘清窈頓時大鬆了口氣,唇角微揚了揚,“謝謝殿下!”

她匆匆把鬆雪交給李策,又對知藍和春桃招了手,提起裙擺就往前院一路小跑。

李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鬆雪的小腦袋,目光卻緊隨著餘清窈匆匆離去的背影,眸光沉沉。

福吉正好在後邊目睹了一切,端著茶壺走上前,無比敬佩地感慨道:“殿下待王妃真好,這樣都不介意!”

李策瞥了他一眼,忽而輕聲問他:”是不是我最近脾氣太好了些?”

福吉猛的停下手裏的動作。

雖然秦王殿下這話說得很溫柔,可他卻聽了後背一陣發毛。

“他怎麽敢……”李策默默垂下眼睫,好似要掩住一些不欲被人看見的晦暗陰沉。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