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找她

用完早膳,餘清窈帶著知藍春桃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李策吩咐福吉留下幫忙,自己帶著福安去了書房。

福吉一個頭兩個大,拉著春桃知藍到邊上,想問個清楚。

可她倆哪知道發生什麽事了,自己都是一頭霧水。

餘清窈先前一聲招呼也沒打,她們也是措手不及。

“難道是昨夜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

福吉剛問起,知藍就反駁道:“那也不對啊,早上起來我見王妃與殿下之間分明沒有異常,還很關心殿下的病。”

春桃也點頭附和。

“那就是剛剛,見過陛下之後?”福吉苦惱起來。

見明淳帝的時候,他與福安都隻能在門外候著,門口還有禁軍把守著,誰敢偷聽。

裏頭發生了什麽,他們是一概不知。

“哎,怎麽偏偏在今天鬧成這樣,那殿下先前準備的……”福吉話沒說完,忽然打了下自己嘴巴,賊眉鼠眼地四處瞅瞅,壓低了聲音:“……咱們王妃不在?”

知藍搖頭。

福吉這才安心,沒有說漏嘴。

“你想說什麽呢,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殿下怎麽了?”春桃的圓房計劃遭到前所未有的挫折,心情十分不好,嘴上更是不留情。

“哎,你是不知道,但是知藍總知道吧。”福吉故意不告訴春桃,反而和知藍打起了啞謎。

知藍想了想,道:“難道是先前殿下問奴婢的那事?”

福吉還沒回答,春桃就好奇了。

“殿下問了你什麽事?”

都知道秦王殿下博通經籍、學富五車,哪還有什麽事需要問知藍。

知藍老老實實道:“是關於遙城一些習俗的問題,殿下在書中看到後就來找奴婢印證的。”

“既然是遙城的事,殿下直接問王妃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問你呢?”春桃一下抓住了關鍵,思忖片刻,忽而又笑了起來。

“我懂了!”她朝福吉哼了哼,表示自己不用他說也猜到了。

“殿下是不是準備了什麽給王妃?”

餘清窈的東西不算多,春桃和知藍再加上福吉,來來回回三趟就搬得差不多了。

好在東西大多都是收在箱子裏,搬動並不費事。

西廂房與秦王殿下的書房隔著正院相對,之前一直空置,但是裏麵並不髒亂,正好還有一張掛有帳子的羅漢床,稍微擦拭鋪墊一下就能睡了。

除此之外,西廂房裏還備著一張書案,餘清窈妝台上的東西盡數都挪到了這上麵。

“還是不如清涼殿裏的妝台方便。”知藍擺弄了許久,都覺得不滿意,“桌麵太高了,周圍又沒有擋條。”

春桃正在整理箱籠裏的衣裳,聞言對她嗤了一聲,“你傻呀,還真當以後就讓王妃睡西廂房了?咱們得想辦法才是。”

春桃絕不會這麽輕易放棄。

知藍不懂就虛心請教:“這還能想辦法?”

“什麽辦法也不會好使。”餘清窈進來正好聽見她們的談話,慢慢從屏風後麵繞了過來,麵上雖然掛著笑,可是臉色一看就不是太好。

知藍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迎上前,要讓她坐下歇息:“王妃你別忙了,我和春桃姐收就行了,快歇歇吧,剛剛常嬤嬤也說太醫院熬的藥送來了,待會就會端過來。”

餘清窈雖然沒有被診出心疾,但是她氣血兩虛也是真的。

於是就沒有推辭,依言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歇息。

春桃趁機問道:“王妃為何突然就要搬出清涼殿,先前不是和殿下還好好的嗎?”

知藍也目不轉睛望著餘清窈,憂心忡忡。

餘清窈看著麵前兩張擔憂的臉,她們的關心不假,可是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看起來她今天好像情緒來得很突然,其實從始至終她都是惶恐不安,隻是今日被明淳帝一下點破,就像是重石落了地,順理成章。

手指纏著腰間的絲絛繞著圈,餘清窈垂下眼睫,低聲道:“今日陛下說,秦王起初並不想接受和我的婚事,我覺得對不起殿下。”

春桃和知藍默默對看了一眼。

誰能想到明淳帝會提這樣的事,這不是給新婚夫婦添堵嗎?

“可是那也是婚前的事,在我朝盲婚啞嫁的人多了去,誰又對不起誰了?”春桃一向說話直接,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更何況就為了這句話,她多日裏的‘謀劃’就要付諸東流,焉能不急。

“謝謝你春桃,不過我的情況實際上也和那些不一樣。”餘清窈掰著自己手指道:“就是請媒人上門議親,也是要講究精挑細選,多方比較,家世要選的門當戶對,還需細究品性才學。”

“可我,隻是仗著阿耶有幾分軍功,又趁殿下落魄受難,再借陛下金口玉言不能悔改,才僥幸嫁了進來。”

但凡李策有一點點不好,她也不會有這麽強的負罪感。

正是因為他太好了,才讓餘清窈覺得自己太過卑劣,她當不起他的好。

今日聽見明淳帝說,他曾是拒絕這樁婚事,她就猶如被人用棒槌敲了後腦勺,腦子一陣嗡嗡響。

若李策對自己的婚事無所謂也就罷了,她尚能欺瞞一下自己。

可事實並不是這樣,他是有過反抗的。

“我不能把他的包容和教養當做理所應當的事。”餘清窈悵然若失地道,將絲絛纏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一圈又一圈,就像是在作繭自縛。

話是說給知藍和春桃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知藍最是了解餘清窈。

雖然是家中獨女,明威將軍唯一的掌上明珠,可餘清窈從不嬌蠻任性,小小年紀已經能領會將軍為家國大義而不能陪伴她長大的苦心,她善解人意,也內心敏感,有時候正是因為太能體諒別人的難處,反而會選擇委屈自己。

“姑娘,其實殿下應當沒有這樣想,是不是您多慮了。”知藍有心想要勸慰,也是心疼餘清窈再一次選擇委屈自己。

在她看來自己姑娘那麽好,合該是有人疼有人愛,偏偏親緣淡薄,如今又是嫁得倉促,讓這樁婚事都成了她的心結。

到閬園的時間雖然不長,知藍也是留了很多心仔細觀察。

秦王殿下對餘清窈溫柔遷就的樣子,怎麽看也看不出他是被勉強的。

換一步說,即便是被勉強接受了賜婚,以他的身份地位,實沒有必要還在他們麵前偽裝和善。

如果不是偽裝,那也就可以說明對於餘清窈,他是沒有責怪過。

春桃沒有知藍那麽含蓄,抱著幾件還沒疊好的衣裳就杵在餘清窈的麵前,振振有詞說道:“那又如何,王妃既然已經嫁給秦王殿下,就是名正言順的秦王妃,秦王殿下待王妃難道不好嗎?”

餘清窈被春桃的理直氣壯給鎮住,小嘴蠕動了幾下,欲言又止,半晌才開口答道:“自然是很好……“

春桃或沒有用那麽高的道德規束自己,可她懂的道理也十分直白淺顯。

“既然如此,王妃若還覺得虧欠了殿下,那就加倍彌補,對殿下再好一些,這日子總要過下去,您躲著有什麽用呢?”

她一針見血,指出餘清窈搬出清涼殿分明隻是在逃避,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知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覺得春桃說的對,可是姑娘的考慮也有理,一下糾結起來,幹脆兩不相幫。

餘清窈等不到知藍幫她說話,把手指上的絲絛一層層解開,又一層層繞上去,低下腦袋,垂頭喪氣地道:“我也沒有想著要躲,隻是……”

因為他們始終算不上真正的夫妻,就好比水中月,鏡中花,這段關係十分脆弱。

上一世,無論李睿說對她感情有多深,可是他們最後也沒有做成真的夫妻,甚至她連‘妻’都算不上,因為一位名節有損的姑娘怎麽能當上親王正妃。

也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考量,既然沒有放下她,卻又不敢親近她,仿佛她已經成了一個讓他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可那時候的她並不懂,還任勞任怨地幫楚王,誰知道沒過多久餘家就把餘薇白送到了楚王身邊,讓她的付出與辛勞也變得何其可笑。

是以,她的匱乏的經驗和愚笨的經曆讓她也不懂得到底如何做一個好妻子,更不知道要怎樣才算是對他好。

“奴婢倒是覺得,有些事就是去爭取一下也不會什麽壞處。”春桃苦口婆心勸道:“就像是大小姐,她想要什麽都會給自己爭取。”

春桃舉的這個例子其實並不合適。

餘清窈不免苦笑。

餘薇白能爭取,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爭取有用。家族視她為寶,雙親愛她如命,她有那樣的底氣。

可她又有什麽底氣?

她寄人籬下,在金陵也毫無根基。

雖然這段談話最後還是沒有勸動餘清窈,但是多少也影響了知藍。

她默默想,姑娘不可能一直躲在西廂房,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與殿下和好了,是要搬回去。

是以兩人懷著一樣的心思,就這麽慢吞吞地收拾,拖到傍晚也沒有收拾完。

餘清窈婉拒了知藍要留下守夜,讓她們一起下去休息,自己更是早早歇下。

她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也不急這一天就要收拾好。

獨自躺在羅漢**,餘清窈在**翻來覆去,她本就是很認床的人,才剛剛適應了一些,如今又換了一張。

西廂房的羅漢床短,遠比不上清涼殿裏的床長。

餘清窈躺得稍下,伸腳都能碰到床尾的攔板,木板有些老朽,被她蹬得嘎吱作響。

兩盞燈擱在屏風後麵,是知藍專門留下,讓西廂房裏不至於陷入一片黑暗。

屋子裏沒有那麽黑,餘清窈也就不會感到太過害怕。

蠟燭燒得劈啪響,外麵不知名的蟲子一直在窗下叫著,好像不知疲倦。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餘清窈越躺越清醒。

白日裏不願意再想的事情現在一股腦塞進她的腦海當中,就仿佛天邊劈亮暮色的閃電,不容她拒絕。

繁雜的思緒淩亂地塞滿腦海,她終於忍受不住睜開眼睛,抱著被衾坐了起來。

也不知道殿下的病好全了沒。

“……去爭取一下也沒有什麽壞處……”

春桃激昂的嗓音再次浮現,慢慢在動搖餘清窈。

她慢騰騰轉過頭,隔著牆‘望’向清涼殿的方向,好想目光能穿透牆壁,看見她想見的人。

她今日裝作不舒服,午膳、晚膳都沒有跟殿下一起吃,所以已經有好幾個時辰沒有見到他了。

是啊,爭取不見得有用,但逃避隻會讓她變得越來越怯懦,若是連這件事都沒有勇氣說開,往後她還怎麽有臉麵跟著秦王離開金陵城。

無論是好是壞,她也應該知道答案。

思及此,餘清窈飛快起了身,披上一件琵琶袖的外罩衫,就著銅盆裏冰涼的水洗了把臉,好讓自己變得精神一些。

她又端起桌幾上燒了一半的燭台,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一把拉開房門。

半扇雕花門扇張開,光線猶如流水奔湧,頃刻間就湧了出去。

驅散了門前的黑暗。

連帶著屋外剛舉抬起手的男人,包括他那雙幽幽黑眸也猝不及防被照亮了。

餘清窈一手扶著門扇,一手端著燭台,琵琶袖口下滑了一截,兜著晚風輕輕飄**,而她往前傾的身子像是準備跨出門檻,卻在這瞬間,牢牢定在了原地。

如何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她吃驚地仰起的頭,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水珠,欲落不落地點綴著,粉腮雪膚就像是沾了露珠的芙蕖。

一點不落地映入來人的視線裏。

“殿下怎麽會在這?”

“這麽晚你要去哪?

兩人的聲音不約而同地撞在了一塊,又不約而同地明白過來。

他是來找自己的。

她是去找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