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天

“蘇”這個姓氏一出——

大宗的臣子們驚疑不定的視線就往那位大衹聖女的方向看去,顯然比起關心貴霜王女想求娶岐王側妃這件事,他們更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前朝皇族殘餘的血脈。

然而這點實在很難證明。

雖然大夏王族相當自傲,且喜歡親近結婚,但偏偏蘇挽秋的母親就不是皇室的人,她是當年草原其他部族派來獻給大夏皇帝的朝貢品生下的孩子,而那位異族的宮妃因為不通中原官話,不適應皇宮裏的規矩,終日深閨簡出,即便參與後宮的宴會,也是戴著麵紗。

隻有皇帝和她身邊的人見過她的模樣,知道她唇角生了一顆非常好看的紅痣,這個特點也在蘇挽秋身上呈現。

後來永安城坡,大夏皇宮被連綿的火點著,那位宮妃不知被衝入城中的哪一路士兵殺死,跟著她的宮人尋芳將蘇挽秋一路帶出去,躲過了馬蹄與流矢,帶她一路北上,最終回到草原才發現部族已經被大衹吞並,絕望之下,隻能帶著蘇挽秋投奔大衹。

蘇挽秋能在那樣殘暴的部族裏活下來,全憑她在甄選聖女的儀式上出色的表現。

這些都是原著裏寫的內容。

畢竟蘇挽秋是沈景明的官配,又是女主角,若是她身上有特別明顯的大夏皇族人特征,以沈景明的生性多疑,很早就發現了這些特點的話,他不會任自己將這樣危險的角色放在身邊,去賭她的愛勝過對沈家、對大宗的恨。

就像是馬甲文。

前期要的就是披著馬甲、讓攻略角色在不懂自己身份的時候反複愛上自己,然後幾度在掉馬邊緣製造刺激場景,既是吊著讀者,也是吊著對方,等到這身份已經不足以影響兩人感情的時候再公開,又是一波狗糧。

葉浮光當讀者的時候可太懂作者這套路了,隻不過現在身為這瓜田裏同樣被凝視的一隻瓜,她的心情很難美妙起來。

果然。

有人立刻就踟躕著問道,“岐王殿下如何知曉此事?”

“倘若她是前朝餘孽,大衹若真想與我們重歸於好,自當交出餘孽,與前朝劃明界限。”

“讓這樣的角色進入我們陛下的後宮,貴霜王女可有聯姻的真正誠意?”

……

果然。

紛至遝來的質疑聲又在龍門殿中響起。

貴霜倒是仍舊安然,似乎不覺得這是什麽令她難辦的問題。而蘇挽秋也沒有很著急的模樣,甚至還有餘力將自己麵頰另一側同樣掛著麵紗的發飾取下,任由自己漂亮的麵孔被大宗的官員百般打量。

“岐王殿下真是好會給人扣帽子——”

話是如此說,她柔柔笑著的視線卻越過沈驚瀾身側,直接和她身後的葉浮光對上,無聲傳達“我就知道是你背叛我”的訊息,直到被沈驚瀾不著痕跡的一步挪動,擋住她們的對視,蘇挽秋拉長的語調才停了停,又若無其事地往下接:

“眾所周知,岐王因先前大敗的那場燕城之戰,早就對我們大衹懷恨在心,意欲報複,自然是諸位當中最見不得大衹與大宗議和的,當然不樂見我們王庭與中原的休戰,所以才想出這樣讓人聽了心驚的理由。”

她說,“前朝餘孽皆已伏誅,血脈斷絕,這是大宗上下的百姓都知曉的事實,岐王如此冤枉我,是打量我無法同死人們對證嗎?”

蘇挽秋從眼尾擠出兩滴淚。

非常楚楚可憐的樣子,既往沈景明的方向看,又往貴霜的方向瞟,將麵紗當作手帕,擦擦自己的眼尾,語氣十分委屈,“聽聞你們中原受了冤屈、無法自證的女子都隻能選擇投河、上吊,求上蒼降下異兆自己的清白,大宗不願結親也便罷了,為何要將我往死路上逼迫?”

貴霜好整以暇地欣賞完蘇挽秋的表演。

等到她話音落下,才隨和地笑著,不輕不重地出聲安撫,“別怕,有我在這裏,怎麽會讓我們大衹高貴的聖女落到如此地步?”

“……”

不愧是女主。

三言兩語就將形勢調轉,現在這求和的滿朝文臣已經開始懷疑沈驚瀾找的理由就是為了阻止這樁姻親。

有人出聲道,“聽聞大夏皇族的血脈,大部分異於常人,前朝好幾個皇子公主都生下來就有六根腳趾,或許可以讓宮人為聖女查驗一番,看她腳上是否有傷、形狀是否有異,也好為聖女正名。”

這話聽得葉浮光歎了一口氣。

她很憂愁地看著已經站起來的沈驚瀾。

心知這個辦法是絕對沒用的——

大夏那些皇子皇女有那種症狀,是因為他們都是近親結婚的後代,所以會有這些基因病,但蘇挽秋並不是皇帝和他的近親結合生下來的,健康得很,怎麽可能有這種特征呢?

可惜。

在這個大概率還相信“滴血驗親”的朝代,是沒有人會聽這一套的。畢竟大宗在推翻前朝暴.政時,理由也是他們多行不義、犯了眾怒,也被天命所拋棄,那麽這些曾經令大夏王族驕傲的血脈特點,如今也一定會成為他們後代的恥辱柱。

蘇挽秋並不害怕這種驗證。

或許在葉浮光逃跑的時候,她就已經為重逢的這一幕做好了準備,這些大宗的臣子提出越多關於大夏王族的特征,而她撇清一樣,就離這些懷疑更遠一步。

於是葉浮光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與宮人離開大殿,往旁邊的偏殿走。

……

在等待的時間裏。

龍門殿的氣氛非常壓抑。

葉浮光絞盡腦汁在思考,到底有什麽辦法能證明蘇挽秋就是前朝的人,她其實是不想惹女主角的,一來不是很想招惹帶主角光環的人,二來蘇挽秋給她留下的那種變態又扭曲的性格讓她很可能回去都要做噩夢——

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沈驚瀾輸在這裏,在大宗的臣子心中背負“好戰、破壞和平”的難聽名聲。

她試著在桌下很輕地拽了下沈驚瀾的衣衫下擺。

雖然避不開王旭堯夫婦的目光,但她顧不得那麽多。

然而接收到她信號的人卻沒有回身,隻是衣袖很輕微地動了動,給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嚴禁她參與到這場鬥爭當中。

沈驚瀾也算是對葉小狗莫名其妙的預知有些信任——

但正因如此,才不準她開口。

因為岐王這番話,隻是在她皇兄的心中種下一顆懷疑種子,無論今天蘇挽秋到底有沒有被坐實身份,從此見到她的時候,沈景明都會想起妹妹斬釘截鐵的這句話。

而沈驚瀾從不屑於撒謊。

這就已經夠了。

倘若葉浮光真列出什麽鐵證如山的、旁人鮮知的證據,隻會將她也牽扯進去,畢竟她在江南走丟的那一遭,是切實在蘇挽秋身邊待過的,而她又是從哪裏知道這些大宗立朝之後就被消滅的、三緘其口的王族秘辛?

看見她動作的葉浮光:“?”

她眼中冒出很糾結的神色。

不過在兩人沒辦法溝通、不能商量的情況下,她這個隻有原著劇透優勢的,還是比不過沈驚瀾對這朝堂的了解,所以小狗乖乖聽話,選擇了閉嘴。

她甚至有些懊惱。

如果那會兒不要心血**地出門亂逛,又或者別出其不意地去什麽花鳥市場,她就不會遇到貴霜,也不會牽扯到這段劇情裏,讓沈驚瀾為了她,摻合進這樁莫名其妙的聯姻當中。

……況且。

貴霜攏共也就見了她兩回,而且兩次接觸時間都很短,葉浮光才不信她對自己能生出什麽別樣的情愫,大概率是因為沈驚瀾,才這樣牽扯她。

與其信貴霜對她這個炮灰一見傾心,不如信她是秦始.皇。

……

蘇挽秋與宮人回到殿內的動靜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度挪去。

果不其然。

宮人對扶搖很輕地搖了搖頭,扶搖便睨了岐王一眼,隨後高聲將這件事稟報給了沈景明,而那些離得近的大臣互相交頭接耳,很快連在殿外那些九品芝麻官也將瓜吃了個全乎。

沈景明看了眼泫然欲泣的蘇挽秋,視線在她的側臉上流連而過,最後清了清嗓子,“此事確是阿瀾魯莽,朕作為兄長,理應為她賠罪——”

他接連宣布了十數樣賞賜,讓宮人稍後送到大衹人落腳的別莊上,又讓沈驚瀾向蘇挽秋道歉。

隻是絕口不提自己剛才還對求娶大衹聖女心動的事情,在沈驚瀾毫無誠意、以茶代酒喝了一杯之後,話頭一轉,改而道,“隻是不知貴霜王女何時見過岐王側妃?”

他如此問著,又淡然補充了一句,“但如你所見,她已入贅岐王府,還是朕金口玉言批的婚事,即便出了岐王府,也曾作她人婦,無論如何不能當成我們兩族交好的人選。”

貴霜這次□□.裸地把目光投向葉浮光那裏。

在天色逐漸暗下來、殿堂千盞燭光映亮的光芒中,那雙湛藍的眼瞳仍如初見時皎皎,連帶著她的笑容也十分純粹,在那張極具欺騙性的外族麵龐輪廓上,一不小心就會讓觀者掉入她的美貌陷阱。

直到她微笑著出聲回答皇帝的話:

“我不介意二婚,按照我們大衹的習俗,珍貴的地坤有時同樣會被繼任的王繼承。”

“即便她隻是乾元,先前見麵時也因為我隻有這幅優越的容貌而拒絕我,但這些都無妨。”

貴霜重又看向沈景明,斬釘截鐵地道:“——我就要她,我也隻接受這個聯姻的選擇。”

葉浮光:“……”

你,有,病。

她想到這些部族因為缺乏生育工具,就將中君和地坤都當作珍貴資源,讓這些人被一代代繼承下去,就覺毛骨悚然。

對於貴霜不經意將她形容成“因為隻有外貌所以看不上”的勢利眼,她也覺得有些憤怒。

……

朝臣們單是猜到今天的宮宴會很不尋常。

但萬萬沒想到,這種不尋常是指得他們吃瓜會吃得幾度反轉。嘖嘖,完全看不出來啊,那個入贅岐王府之後幾乎不出門應酬、被岐王像心肝一樣捧著的葉氏,居然還跟貴霜見過麵。

真是深藏不露——

有好事者想偷偷問問太醫院的葉院使,打聽些故事,結果臨了想起來,這種日子值守的除了禁軍,就是太醫這等不能缺人的差事,而且自從那位葉院使的小女兒死在了獄中之後,他就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哪怕宮宴上還能見這位大女兒,他也沒有任何興趣。

於是這次的宴會上,葉榮主動和本來要值差的同僚換班,任由妻子在家中獨守空門,而他在清冷的深宮太醫院裏守著。

這些人隻能將目光自以為不經意地在岐王那桌轉圈。

好像這樣就能從葉浮光身上看出更多的八卦故事。

小王妃知道,這種時候其實並不適合她出聲,因為皇帝看她很不順眼,而且沈驚瀾剛才也不讓她參與進這次的事情,可是她實在忍不住。

“妾不過與貴霜王女寥寥見過兩麵,竟不知王女還有此意……”她不高不低的聲音再度在宮宴上響起,視線並不畏懼地和貴霜對上,半晌後平靜道:“王女想求娶妾,前兩次見麵時,怎未告知妾此事?”

“是知曉妾與王爺情深,絕不會答應這種荒唐事嗎?”

貴霜輕笑了一聲。

之前見麵的時候,她還沒發現這隻小兔子居然也能露出尖牙。

難怪讓蘇挽秋也小小地吃了一虧——

而今,她抱著手臂,微笑著看她,目光裏還帶著幾分新奇,好似對叛逆獵物的縱容,溫和地應,“你現在知道也不遲。”

“現在?”

葉浮光重複了一遍她的用詞,禮貌又堅定地回答,“現在我亦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