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天

銅盆裏的水色,布帛上的深紅,還有葉浮光不整的衣衫,眼下明顯是熬夜未歇的倦怠,以及宮中婢女送來的那些托盤物件被翻過的淩亂痕跡——

一切都指向一點。

昨夜是令人無法想象的,王爺的受苦之夜。

鬱青是中君,平素裏是將王爺的貼身清理等都交給那兩位地坤婢女,故而方才沒有見到王爺身上留了什麽痕跡。

但那還需要親眼去看嗎?

鬱青被設想的景象氣到麵色鐵青,若非這場婚事是皇上下的旨,葉浮光名義上已是岐王府中地位最高的女主人,她早就讓人將這葉氏拖下去治罪了。

區區一個衝喜的低門乾元,也敢將王爺當作那些柔弱地坤來欺辱,待王爺醒來,王爺必定會將這狂徒狠狠處置!

眼看她表情越來越難看,好像用臉在給她當場熬綠豆湯,葉浮光:“?”

她有點不確定地問,“府中也沒有綠豆?”

鬱青的臉已經黑如鍋底了。

她後槽牙都快要咬碎,不願解讀葉浮光的表情意味,隻從牙縫裏狠狠擠出一句,“自是有的,葉側妃想要的,無論山珍海味,隻要月俸以內,府中皆能呈上。”

葉浮光想到剛才燕窩都沒有的樣子,不是很期待地問,“哦,那我月俸多少?”

“側妃乃從二品,月俸百兩。”

“……”

葉大學生沉默了兩秒,堪堪收回自己去舀鴿子湯的動作,“方才風大,你說我月俸多少?”

“百兩。”鬱青麵無表情地重複。

很遲鈍地,葉浮光想起來當初這本文底下也有寥寥同自己一樣,圖裏麵**的肉、還無聊扒拉作者設定的那些讀者,其中一篇長評就分析了大宗朝的物價水平。

簡而言之——

大宗的百兩銀子。

約等於現代人民幣六萬到十三萬,取個中間值,她王府側妃的這份職業,月薪九萬五,四舍五入,月薪十萬。

老天鵝啊,她何德何能?

還沒畢業就已經年薪百萬了?!

葉浮光心想,我真該死啊,昨晚竟然還敢跟沈驚瀾提加錢,沈老板從此就是她沒有血緣的媽咪了,她為義母侍疾、床前盡點孝怎麽了?

這都是她應該的!

……

受到金錢震撼的葉浮光堅定了自己得為這燙手工資做點什麽,點了綠豆湯之後,又道:“從前我未入府,王爺身邊沒有貼心人便罷,而今我既嫁予王爺,自應貼身照顧,王爺午膳就由我來侍奉。”

讓她來吧。

再讓鬱管家和這些人照顧沈驚瀾,她這金飯碗怕是不保!

沈驚瀾體內的熱毒若再被如此養,就是火上澆油,性命危矣。

她又去看在這日光裏顯得格外耀眼的紅牆,牆上還有那些浮光裏明暗變化的色繪,即便再精美,想到原材料,她再度出聲:“這屋似是透風,外頭太涼,天寒地凍的,我憂心王爺健康,不若今日看看其他園子,若有——”

“不可。”

鬱青無禮地打斷了她的話。

出聲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對她匆匆行禮,隻仍舊梗著脖子,硬邦邦地拒絕,“此處是王爺正殿,無論是規矩、還是為王爺身子,此時皆不便移動,葉妃若不願與王爺同居於此,倒請自便。”

葉浮光:“……”

嘖。

她現在就很想把朱砂毒性的科普拍到這油鹽不進、好像還對她有奇怪偏見的管家臉上。

鬱青好像看出了她的不滿,抿了抿唇,朝殿外看去,“薛院使已至,王爺遷居之事,若有薛院使之言,府中也可配合葉妃行事。”

她說完就帶著人走了,隻留下兩個中君對她行禮,自我介紹是鬱管事派給她使喚的人,請葉妃吩咐。

名字還挺喜慶,一個叫吉祥,一個叫如意。

葉浮光對她們笑了笑,望著殿外走來的、正好符合影視劇古代老中醫造型的薛院使,開始琢磨:

他能同意自己提出的要求嗎?

……

一刻鍾後。

永安皇宮。

金色琉璃瓦在冬日薄光中熠熠生輝,彰顯皇宮威儀。天子在處理政務的明德殿內,此刻正翻著折子,起手一本就是冗長的問安,他幹脆將這折子丟到一旁,拿起桌上一座微雕的園林木模型,抬眼看向下方的人:

“聽你這意思,葉家那個小乾元,倒是有些不知輕重了。”

他聲音涼薄,情緒未加幾分,讓下首那一襲黑甲的禁軍指揮使猜不透所想,隻能將腦袋壓得更低,不敢接茬。

他來匯報岐王府昨夜之事。

畢竟是皇帝親賜的婚禮,岐王如今又昏迷不醒,這洞房花燭夜本就少了些樂趣,若是那些君子教育的世家乾元,定是不敢如此僭越的。

可清早王府下人從房中端出去的水盆手帕卻做不得假。

看過那痕跡的,都能猜出昨夜岐王府正殿的激烈一夜。

明德殿裏的涎香合著帝王頗有些無所忌憚的信香味,鋪天蓋地地壓滿每個角落,煙霧沉沉,叫那些聞不著的中君也隱約察覺天子威凜。

繡著繁複紋路的玄色龍袍袖口略動了動。

那聲音再度響起,漫不經心地,“你下去吧。”

“是。”

“太醫院薛從德回宮後,傳他覲見。”這句話是吩咐他身邊伺候的宮人。

……

薛從德,太醫院院使。

也是負責給岐王問診的太醫,自打他負責岐王請脈問診,原本在宮中僅是才人的女兒,如今已躍階升了個位分,封至淑容。

他還記得岐王剛從燕城護送回來,整個太醫院隻有他看出了岐王身中奇毒,僅憑這點,皇帝就命他全權負責岐王之診治。

彼時他誠惶誠恐,跪叩皇恩,說自己隻靠年少時看過的一些殘書,並不通曉西域之毒,恐無法為聖上分憂。

那時皇帝驅散眾人,隻留他一個。

“倒也不指望你做那些多餘事,看顧好岐王,我大宗不可失去這尊戰神,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薛從德一開始確實沒懂。

直到熬藥的宮人一時打翻了爐子,重煎時又拿錯了藥方,給王爺喂下之後,薛從德一把脈,方知不好。

他以為自己全家老小都要在法場團聚了。

可皇帝知曉此事後,僅是讓人將那宮人處理了,又問他吃錯了方子的影響,隨後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沒有處置薛從德。

甚至在當晚,臨幸了一個小小的薛才人。

也就是到這時,薛從德才恍惚明白,他究竟被交代了什麽樣的差事。

背負過於沉重的使命,使他一日比一日蒼老,覲見時更是回一兩句話,就會汗濕衣衫,每日夜裏難眠,卻不敢對外吐露任何一個字。

今日麵聖也是如此。

皇帝一如既往問過他岐王的狀況。

他字斟句酌地答了,說王爺脈象與昨日比,氣血還弱了些。

——被弄成那樣,流了那麽多血,氣血不弱才怪。

皇帝如此想著,話鋒一轉,又問:“那位岐王側妃,你可見了?”

薛從德連忙開動腦筋,“為王爺診脈時,葉側妃侍立在旁。”

“哦?”

隻這樣一聲,就讓他兩股戰戰,瘋狂回憶與那位側妃相處的細節,半晌憋出一句,“側妃似好煉丹之術,同臣探討了朱砂之效。”

皇帝很輕地笑了一聲,“是嗎?”

他仿佛看出了薛從德的困窘,這次沒再讓他答,懨懨道,“朕知道了。”

聽薛從德這意思——

他那位妹妹身體倒不是一般的好,中了這樣的毒,還能任由乾元折騰一宿,也不見什麽大礙。

……

離譜謠言傳入宮中之時。

葉浮光也從吉祥如意這裏聽了幾句奇怪的諫言。

她們知道鬱管事今日心情不佳,看葉側妃也不似難相處的,就試著勸她對王爺溫柔些。

“?”

才從薛院使的話鋒裏探出朱砂還有解毒之效時,葉浮光人有些微麻,心知指望太醫幫忙把岐王挪出去怕是沒指望了。

還在想從此是不是就陪沈驚瀾在這裏當人體空淨機,就聽見她們的勸。

在屋裏繞著走了幾圈,最後重新站定在內室那張誇張寬敞的床榻前,葉大學生摸了摸下巴,似有了主意,明知故問:“溫柔些,是何意?”

兩個婢女對視了眼。

對她露出了一個“你懂的”眼神。

葉浮光微笑。

是夜。

王府正殿傳出一聲極響亮的動靜!

禁軍嚇了一跳,差點要拔刀衝進去,門房的燈也一盞盞點亮。

卻見衣衫淩亂、滿頭大汗的葉浮光匆匆將門打開,攏好自己的衣衫,“勿要進來,王爺無事。”

她撥了撥自己幹了半袖工程的亂發,頗有些羞赧道,“都怪這王府床榻料子太差。”

她說,“我都已經很溫柔了——”

“可床還是塌了。”

禁軍:“?!”

急忙趕來的鬱青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