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天

沈驚瀾從前並非沒有追求者。

即便她從十五歲領兵,隨先皇在前朝亂世征辟天下,多以中君的身份出入軍中,但自大宗朝立、她以赫赫戰功封王,哪怕地坤身份大白天下,也有的是對她諂媚攀附的世家宗親。

再高貴的乾元,在她的功勳與地位麵前,也隻能仰望。

不論多麽露骨的自薦枕席,岐王都見識過。

但這些都是在那場戰爭之前——

大衹臣服中原已有百年,即便旱季水草不豐,導致他們此次還未入秋就南下中原,可岐王鐵騎早在大宗立國時,就曾逼得無數羌胡避退北方長城百裏,如今才過十餘年。

換而言之,連那般凶悍的胡虜都能驅散,即便臨陣換成紙上談兵的將軍,都不至於輸給大衹。

燕城之戰,足令她身敗名裂。

這場戰敗於大宗還有另一道含義。燕地是沈家立錐之地,岐王、當今天子,甚至先皇都是在燕地長大的,那方水土養育了沈家,結束了前朝戰亂,澤被天下人,她沈驚瀾卻任由大衹人踏入故土、劫掠鄉親,又因她再換十六城。

德不配位、忘恩負義,用來罵她已是輕的。

……怎麽可能還有人愛慕她?

這人怎麽還敢愛慕她?

而今她如一具行屍走肉,權勢也將成夢幻泡影,小姑娘究竟還在圖她什麽?

……

葉浮光還不知道自己的發瘋已經毫無保留被捕捉。

她忙活半宿,又是燒交杯酒用來消毒,又是放血洗手帕,根本顧不上查詢自己的精神狀態,好不容易等**的病患降了溫,她累得趴在榻邊,雙目渙散地道:

“虧大了。”

“得加錢,王爺。”

劇本可沒說入贅的還需要幹丫鬟和太醫的活兒啊!

這明明是另外的價錢!

沒做過太多體力活、穿越成的角色也是個弱雞的葉大學生一邊惦記著沈驚瀾那點小傷口會不會感染,一邊幻想鮑魚魚翅的滿漢全席,覺也睡得不安穩,無數畫麵斷斷續續,卻什麽也沒叫她記住。

被吵醒的時候,窗外已經天光大白了。

昨日推開的窗縫裏,正好露出外麵長鬆上的雪淞,銀針被毫無溫度的日光照得透亮,一片乍白晃得她再次閉上眼睛。

“葉妃。”

門外又響起聲音。

她還沒睡醒,心想今天沒有早課啊,室友為什麽還要叫她起來,含糊地問,“我不能再睡會兒嗎?”

“……”

敲門聲頓止。

葉浮光倒頭繼續睡。

醒來的時候,她睜眼看到瀝粉貼金、格外豪華的天花板,盯著精致木結構發了好久的呆,心想這結構和工藝和故宮有得一拚啊。

下一秒,她打了個哆嗦,想起昨天穿越的事,徹底清醒了。

胃部發出對她賴床的激烈抗議聲。

“咕——”

葉浮光露出哀怨的眼神,捂著肚子站起來,琢磨這王府日子還挺悠閑,很適合養老度假。

她走過去拉開門,想要問問去廚房的路,結果門才開了條縫,就對上一雙格外銳利的眼眸,將她嚇了一跳。

“葉妃可算醒了。”對方開口,語氣裏含著明顯的不滿。

葉浮光想起來了。

這就是昨天下轎子的時候催促自己快點走的那個,好像是王府管事,叫鬱……什麽?

她傻笑了一下,撓了撓腦袋。

鬱青也沒再看她,將門推得更開,帶著外麵的婢女魚貫而入,最前麵的兩位都體帶幽香,令葉浮光側眸看了眼。

進入殿內之後,鬱青隻許那兩位婢女前去替王爺擦洗更衣,殿內進進出出地忙碌,襯得葉浮光像個局外人。

她耐心禮貌地等了很久,直到早膳也被人送了進來,即便隻是便於病人下咽的湯水,聞著也格外香,這次葉浮光抬手將路過的侍女攔了下來。

紅參瑤柱雞絲粥、胡椒豬肚湯……還有其他隻能認出碟子樣式的膳食呈在麵前。

“這些,都是給王爺的?”

葉浮光麵上浮現幾分疑惑,因為她看書裏的記載還以為沈驚瀾是完全不能動彈、除了呼吸之外都沒有其他軀體反應的植物人,這能喂這些嗎?

侍女規規矩矩地點頭,“是。”

她似乎意識到什麽,出聲道,“葉妃可要傳膳?”

葉浮光回憶起昨夜找穴位時抓住沈驚瀾的手腕感受到的纖瘦感,以及那脈搏的波濤之象,盯著麵前那些大補、卻也是熱補的膳食,表情古怪幾分。

按說沈驚瀾的脈象已是極熱近毒,即便是昏迷中需要進補,也不該用這些大熱的食材吧?

……

疑慮才生。

關於這岐王府的種種古怪就浮上心頭。

原著並未詳寫這府中情形,隻是站在皇帝男主沈景明的角度懷念過他這位別具一格的將軍妹妹,說燕城一戰,她受了重傷、在府中將養許久還是無力回天,因這位將星隕落,導致大宗再度陷入與羌胡外族的戰火中,感歎若岐王在,江山必不容失。

後來的諸多感情戲都是在征戰背景裏進行的,他追她逃她插翅難飛——

肉也寫得挺香,play場合千奇百怪,畢竟設定擺在這裏。

葉浮光是被作者用乾元地坤之類的設定各種給男女主設置阻礙,上戰爭上價值逼得忍無可忍才怒敲鍵盤開噴的。

可現在仔細想想。

大宗開朝才過一代,統治地位未必穩固,當年岐王又是先皇麾下最閃爍的將星,同是一家人,沈景明登了帝位、真對自己這個妹妹心無芥蒂嗎?

昨夜葉浮光把過的脈象內容再次浮現她心頭。

所謂的外傷、重傷,通常會導致指元由口口裙幺汙兒二漆霧二八一收集氣血缺失,可沈驚瀾身上並沒有,她更像是體內藏了顆隨時會爆的炸.彈,熱毒調動氣血如奔騰不息即將決堤的洪流,在血脈間放肆。

皇帝派來的太醫真會不知這點?

還是,沈景明對此清清楚楚?

古來將相和少,功高蓋主被烹者比比皆是。

假如岐王的死並非無力回天的不幸,而是人為,她應該怎麽辦?

生死麵前,葉浮光大腦立刻加載期末周的buff,短短幾息捋通這當中的彎彎繞繞,麵臨一個選項:

是救岐王,跟皇帝對著幹?

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

突然開啟的權謀線有點為難她的處理器,葉浮光哪個都沒法選,最後隻能秉著良心,一把抄起托盤裏的雞絲粥,仰頭幹下。

反正現在能治她僭越的人還躺在**,應該沒關係吧?

麵前的侍女:“?”

喝了滿滿一口粥,葉浮光鼓著腮幫子如倉鼠,艱難咽下,又去舀豬肚湯,作出一副沒什麽見識的樣子:“王爺千金之軀,我聽聞皇家都有試.毒的步驟,我剛嫁入王府,也想為王爺做點事。”

侍女為難道,“可此事方才已有……”

葉浮光看見了。

她左右張望,精準拿起一疊能聞出羊肉味的佳肴,“有嗎?”

這行為被內室的鬱青看得清清楚楚。

發覺那個小門小戶來的側妃居然敢搶王爺的膳食,她臉色瞬間黑沉如鍋底,“葉側妃,你若是餓了,膳房自有你的份例,王爺的膳食都是經由禦醫把關的,尋常人吃了,怕是虛不受補。”

“沒事,我不虛。”她擺了擺手,然後又道,“有燕窩嗎?”

那個應該比較適合沈驚瀾。

鬱青沒臉拉得老長,沒答。

葉浮光當作沒有,想到沈驚瀾脈象裏的熱,咂摸著嘴道,“綠豆湯也行?消食,哦對了,天冷,記得熬濃些,要熱的。”

鬱青剛想應答,餘光瞥見在內室收拾銅盆的侍女端出來的水。

水光搖晃,散發著很淺的鐵鏽味,還有一張沾滿血點的布帛帕。

片片幹涸的血色綻開,像是朵朵紅梅,一看便知是何痕跡。

“!”

鬱青目眥盡裂,瞪著那個肆意妄為了一宿,堂而皇之睡到日上三竿,如今還將王爺的膳食也搶去的無恥女人,滿心的憤怒匯聚成一句話:

她怎麽敢?!

她怎麽敢如此對待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