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天
帳篷並不怎麽隔音。
葉浮光先前還被葉漁歌的銀針紮得頭皮發麻,聲淚俱下地問她能不能全麻,得到的答案是“不行,你醒著的時候更合適”,後來隻好開始哭唧唧地說“全麻不行也可以半麻啊,我給你背點麻醉劑成分怎麽樣qaq”
誰受得了這沒完沒了的一針一針啊——
她又不是紫薇!
但後來,葉浮光的注意力就都被帳外的動靜給吸引了,她聽見許樂遙模模糊糊的話,很擔心她將沈驚瀾惹怒,即便她知曉岐王脾氣比那些長期位高權重、出身不凡的都要好,但總歸是王侯,麵對許樂遙對朝廷的不滿,萬一有其他人聽見她們的話,沈驚瀾就必須得處置許樂遙了。
可是……
若不是她,許樂遙原是不必遭這牢獄之災的。
她注意力轉移,剛才那大驚小怪的動靜壓了下來,隻是在葉漁歌再下針的時候,忍不住肌膚緊繃。
不知不覺,她被紮出了一身的薄汗,直到感覺那股若隱若現的針紮疼痛好像到了右手,而且愈演愈烈。
葉浮光才剛低頭,就發現葉漁歌手中多了一柄用酒燙過的銀刀,刀光在帳篷裏的燭火裏,把神醫冷淡的雙瞳映得明亮。
“?”
她呆呆地張嘴,很想問,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葉漁歌卻好像已經領教了她的吵鬧,垂眸與她對視片刻,忽然眼疾手快地將旁邊一團用滾水燙過的、冷冽下來的折疊巾帕塞進了她嘴裏。
葉浮光:?!
她使勁瞪大了眼睛,看見葉漁歌麵無表情地將她的手給按住,甚至難得對她展開了自己的信香,遮天蔽日的竹林在簡易木榻周圍散開生長,細長的竹葉互相摩擦,卻像是對她吐出蛇信的竹葉青。
她驚恐地看著這景象,一動都不能動,甚至連痛呼聲都被嘴裏的毛巾堵住了,隻能眼睜睜看著葉神醫淡然劃開她的肌膚,在血液流淌的鮮紅色裏,進入她身體的異樣露出尖端,被挑起、又被鐵夾夾住緩緩抽出——
“叮”
很輕的一聲響。
是那根銀針被丟進旁邊木盤裏的細微動靜。
直到止血藥粉被倒上傷口、幹淨的紗布一圈圈包紮上手臂的時候,葉浮光都還是那副痛傻了的樣子根本反應不過來。
葉漁歌本來還想問她,到底先前是遇到了什麽才會在身體裏有這樣的一根針,是被哪個缺德的家夥拿去當藥人了麽?
可是看小廢物這幅被劃了一點傷口就疼得麵色蒼白、整個人都還在抖的樣子,她又覺得自己仿佛嚴.刑逼.供,隻能收回自己的信香,然後猶豫著,伸出手很輕地摸了下葉浮光的腦袋。
或許是感受到她此刻才流露出來的擔憂,並不似剛才下針、動刀時的無情,聯想到之前她將自己一路抱著回到營地的那種小心翼翼,小廢物無師自通了什麽叫恃寵生嬌。
她手都疼麻了,身體又還殘留著被可怕同類信香恐.嚇過的反感,頓了頓,她把腦袋挪開了。
葉漁歌手指動了動,將手飛快地收了回去。
她冷聲說了幾句這幾日不要沾水,也不要吃氣血太旺的東西之類的,就起身走出了這帳篷——
倘若早知她要對沈驚瀾說那樣的話,葉浮光是絕對不會躲開她動作的。
……
“可我的罪,卻因你而起。”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漁歌感覺還挺痛快的。
她原以為需要保守這個秘密,直到在那不見天日的牢籠裏死去,但既然被許樂遙帶出來了,又恰好見到了岐王,那將此事道出,便也無妨。
尤其是在見過了葉浮光跟在她的身邊遇到了這種危險,而那個小廢物當初居然就是為了救活這樣可怕的家夥、才讓自己如今陷入這種境地,有必要嗎?
葉漁歌說不出自己心中那種煩躁從何而來。
又或者。
她隻是不爽剛才葉浮光躲開她的動作,明明她們才是最親近的人,她們身體裏甚至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即便那一半都很肮髒,而沈驚瀾隻不過是永安城裏、和宸極殿中那些權貴一樣的家夥。
嘴上談著感情,眼中全是算計。
——包括當今天子。
或許是從出生的時候,就見過窩囊、沉迷酒色、需要別人很努力才能扶起來的爛泥爹,她的娘親需要精打細算、耗費力氣才能勉強勸住這男人的心,而她隻需輕易表現自己的才華就能引來所謂的“父愛”,導致她對父權沒有任何的敬與愛,所以後來被君權三言兩語就定下一個罪名,隻因為她做了逾矩的事,就被打入大牢時,她也沒什麽感覺。
旁人生來這世界,總是很多欲望,追名逐利,享受人生,她卻看什麽都覺得無趣,隻是給自己設定一條最輕鬆的路,一路走到頂端,過完這一世就行。
然後就出了點小意外。
總是喜歡給她找麻煩,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那個小廢物姐姐,突然有一天變得不那麽麵目可憎了,她讓一貫薄情寡義的葉漁歌,好像真正地觸碰到一點家人的愛。
但轉瞬間。
那個小廢物就給了別人更多的、更多的愛,甚至因為這種愛陷入危險。
好像還是個傻子,隻不過是換了一種傻的方式。
……所以她忽然又很煩這小廢物,這也是很正常的吧?
……
在葉漁歌的話音落下後。
帳篷內外都陷入了詭譎的沉寂裏,一時間,好像連營地外麵士兵巡邏的腳步聲和遠處的一些人聲都跟著消失了。
沈驚瀾鳳眸半斂,語氣不明地問,“為何你的罪,與本王有關?”
“因為原本有人不想讓王爺醒來。”葉漁歌說話時的語速還是一如既往,不快也不慢,有讀書人一貫的修養與矜持在,但這份不卑不亢用來對答岐王的問題,卻已經是一種自矜與傲慢,“但有個傻子,求我製解藥,說我是學醫的,就應當考慮如何救人。”
沈驚瀾沉默了很久。
才一揚眉,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隻是那笑意不及眼底:“所以,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不。”
葉漁歌緩緩搖頭,“我若是救了,就活不到現在。”
這話裏的信息量實在有些大。
連旁邊聽著的許樂遙都已經放空了神色,一副“我是誰?我在哪?這是我能免費聽的嗎?”的恐怖表情,本來她還覺得逃獄遇到岐王還有那麽一成不會被逮回去的勝算,可是現在她已經不確定了。
剛才被抵住咽喉的那股殺意,此刻好像又攀上的她的脊骨。
沈驚瀾神色微變,在她即將對葉漁歌的話語有所反應的時候,帳篷內忽然傳出很大的動靜,伴隨著一聲“哎喲”的痛呼,一時間,令她們三人的注意力都被挪開了。
許樂遙本就惦記著葉浮光的身體,雖然剛才隱約吃了個驚天大瓜,但她總歸是她們幾人中震撼最小的,此刻便毫不猶豫地往裏衝——
“怎麽了?是摔下床了嗎?”
……
葉浮光心想這屁原著真該給葉神醫頒個“最不崩人設獎”,對誰都是這幅狗脾氣,她當初得是把沈景明氣成什麽樣才被丟進天牢的啊?
但總歸是自家人,而且是剛救了她的自家人。
她能怎麽辦?
還不是隻能咬著牙把自己屁股摔八瓣兒去救她!
隻不過沒想到先衝進來的是許樂遙,讓她怔了半秒,眼見許樂遙要抬手將她扶起來,還是後麵的沈驚瀾直接越過她、將葉浮光抱了起來。
“怎麽摔下來了?”
沈驚瀾語氣很淡地問著,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狹長鳳眸正好跟懷裏的她對上,看似在關懷,尾音卻是往下墜的,明顯已經猜出了她這出苦肉計的緣由。
葉浮光心想自己真是上一世罵作者罵太狠才要被丟進這本文裏麵麵對這幾位大佬遭罪,現在這幾位,一個是因為太牛逼、開局就被ban的外掛戰神,一個是未來王朝最厲害的神醫,一個是能夠走入權力漩渦裏擺弄風雲的權臣,她這個炮灰是做錯了什麽要被丟入這種高端局?
她在心中瘋狂吐槽,麵上卻不得不先對許樂遙露出個感謝的笑,然後才緊了緊抱住沈驚瀾脖子的雙手,好像這樣就能用自己單薄的身軀將這柄危險武器暫時封印——
“太、太疼了,翻身的時候沒注意……就摔了。”她如此道。
許樂遙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
她雖然有些遺憾自己沒有多少跟葉浮光的相處時間,但她也不是那種見色忘義的類型,看她托住了沈驚瀾,便悄悄抬手拉著好友的衣衫,示意她跟著自己出去,不要在這裏繼續引起岐王注意。
葉漁歌瞥了她一眼,本來也沒興趣看小廢物是怎麽表演《乾元的綠茶修養》,略微抬手躲開她的動作,倒是先掀開簾子出去。
等到腳步聲都漸行漸遠。
葉浮光才好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王爺,你、你是不是能看見了?”
沈驚瀾隨口“嗯”了聲,抱著她在那又矮又窄,臨時用木板打起來的簡易行軍**坐下,又問她,“哪裏疼?”
“哪裏都疼……”
這倒不是葉浮光刻意賣慘。
葉漁歌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麽治療方式,總之剛才下的每一針都很深、紮得她很疼,肌膚上雖然沒有留幾個很明顯的針眼,卻有小片小片的泛紅,乍看很像是被蚊蟲爬過的痕跡。
而這樣星星點點的紅,從她後頸、後背到手臂上,處處都是。
她甚至覺得自己本來被藥浴泡得燥熱、極具充盈的氣血,都被紮漏了,現在就像個破破爛爛的癟氣球。
她坐在沈驚瀾懷裏,跟她撒嬌,“王爺幫我吹吹?”
從被救回來之後到現在,葉浮光對走丟這些時日的那些事情閉口不提,除了表現出對沈驚瀾的依賴,就好像她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岐王看著她明顯瘦了些許的麵容,用食指摸過她明顯許多的下頜線,眼眸裏情緒太過複雜,最終竟也隻是一垂眸,讓長而直的眼睫蓋住那些情緒。
她好像真的想幫葉浮光吹一吹脖頸上的紅痕。
隻是一低頭。
就被懷中人仰頭吻上她的唇。
沈驚瀾頓了一下,在她懷裏的小王妃已經壓著她的後頸,將她腦袋按下來的同時,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別難過……”
話一出口。
兩人皆是一愣。
葉浮光想,她剛才明明是想替葉漁歌求情,讓沈驚瀾別生氣的,怎麽就……變成了這一句?
而沈驚瀾則是在這短暫的停頓後,忽然也將懷裏的她撈起,重重加深這個吻的同時,毫不猶豫侵入她的唇舌間,將這道日思夜想的甘洌氣息全部攫取。
帳內響起含糊的、讓人麵紅耳赤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