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天

葉浮光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水池裏和別人家孩子比賽憋氣。

誰也不肯當第一個起來的,哪怕憋得腦袋缺氧,也不願意從池水裏扶著牆壁站起來,那時候厲害的能憋兩分鍾左右,最差的也肯定在四十秒以上。

——她這次需要憋多久才可以冒出水麵呢?

她也不知道。

隻是想要盡量下潛得更深一點,哪怕她在這水中什麽也看不見。

比起這個季節應該有的熱與躁,江水滔滔實在冰冷,甚至讓葉浮光會恍惚以為自己就算在這條河裏淹死、或許也要落到最冷的寒冰地獄裏去。

連骨頭縫裏都被涼水浸透。

……好像每次遇到女主角,她就總是要受傷?

最開始的時候是讓她後頸肌膚被劃破,而這次待在蘇挽秋身邊隻不過短短幾日,她就沒有一天是完好無損的,就連離開也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

她倆該不會是八字不合吧?

葉浮光憋得沒力氣了,模糊地看著湖麵上的光,覺得自己真的憋不住氣了,肺裏保存的氣息變成長串的泡泡,在水裏不斷向上飄去。

泡泡很輕,咕嚕嚕地、輕鬆就能抵達光在的地方。

而她實在太重了,衣裳、四肢,都像有千斤。

小王妃所有的勇氣和毅力都在跳河的那一刻用完了,現在模糊地看著怎麽都抵達不到的光芒所在處,朦朧地想。

算了,喝飽了水之後總會浮上去的。

……

江流宛轉處。

一團粉白的布被岸邊傾倒的樹木掛住,隨著水流衝刷的方向起起伏伏,讓那衣裳包裹的軀體在水中不斷遠去又被拉回,就在衣裳掛不住她的重量,即將任由她飄走的時候,岸上有人的腳步不斷靠近。

水草被撥開的沙沙聲和鞋底踩在窪塘的動靜混在一起。

“就在這裏——”

“她的信香味道。”

一道聲音非常堅定地得出結論。

緊接著,有人將長長的竹枝船杆放到旁邊,跳了下來,三兩步走到好友所說的位置,從快走到快跑,腳步匆匆,甚至不顧朋友的勸阻,“哎這附近全是葎草,你是不怕疼的嗎?”

話音還沒落。

衣衫被水邊不起眼的青綠色草葉掛住、割開,皮膚被劃破的血色就從葉漁歌的腿上現出痕跡。

一道、兩道、三道。

像從前她們倆靠近的時候一樣,因為同為乾元,信香相斥,所以她們之間總要有一個是受傷的,而之前的葉浮光又笨又沒用,故而受傷的、敗退的總是她。

這好像是第一次,葉漁歌不顧一切地想要走到她的身邊。

在看到那道被流水衝得搖搖擺擺的身影時,葉漁歌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停了一瞬,好在她很快鎮定了下來,知道自己是唯一能救對方的,倘若連她都亂了方寸,葉浮光又該怎麽辦?

她走到那坡邊,頭也不回地吩咐許樂遙,“過來幫我。”

想到兩人一路從永安城逃出來之後這一路的互相扶持,許樂遙閉上眼睛一蹦一跳地往前走,隻有嘴上還不肯饒人,“這算因公負傷吧?為你留下的每道外傷都得你治,而且我不會出藥錢的——”

她話到一半,動作迅速的葉漁歌已經將人從水裏撈了出來,去探她的氣息。

而許樂遙就這樣看見了對方蒼白的麵龐,哪怕長發都被水打濕,沾在臉上,擋住了部分的麵容,但這張臉她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忘記的。

她活像白日見鬼,震驚地指著地上的人問道,“……你再說一遍這是誰?”

……

“就在前麵。”

“好像還有別人。”

“好在這附近的莊子因為疫病,人死了不少,剩下的都跑了,否則弄出太大動靜,總歸麻煩——”

宓雲隨口說了聲,也不讓大衹的士兵們再走近了,遠遠認出溪邊的那三道身影,確定信香來源就是那邊,將兩指放到唇邊,吹了個口哨。

車隊旁的人就動作一致地鬆開馬腹,將韁繩扯住,與此同時,動作飛快地抽出箭矢,搭在弓上,朝著溪邊的幾人瞄準。

“等等。”馬車裏始終不發一言的蘇挽秋忽然出聲道,“既然還活著,我改變主意了,不想讓她死那麽痛快,宓雲,你把人給我帶回來。”

宓雲:?

他仔細看了眼溪邊的人影,很無奈地說了句,“從這裏渡水到對麵,一來一回也太費事了,待你幫王庭得到中原,這樣的寵物要多少有多少,公主,請別任性。”

蘇挽秋讓人拉開簾子,“你在違逆我?”

宓雲:“……”

他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才能繼續對這難伺候的漢女露出個一如既往的笑容,爾後果斷翻身下馬,領著人往那溪流與江河的匯集處走去,就小溪的水麵高度,淌水是輕而易舉的。

隻不過走到坡邊,他忽然改了主意,想到蘇挽秋帶著這麽個實力不明的乾元在身邊的危害,宓雲很輕聲地對身邊的人比了個手勢——

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跟在他身後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是聽了宓雲的命令。

……

“好像不太對勁。”

不遠處。

車馬已經搜尋到附近的今陽對坐在黑馬身上的人匯報道,“又多了兩道乾元的信香味道,她身邊還有別人——”

他話還沒說完,一直坐在馬上、看不清情緒的人忽然俯身去拍了下馬脖子,然後低聲說了句什麽,隨後將身旁最近士兵的長刀抽出,毫不猶豫地夾緊馬腹,驅動白雪迅速朝著葉浮光的位置跑去。

名馬奔襲,轉瞬就隻給後麵的士兵留下滾滾煙塵。

今陽愣了兩秒,趕緊道,“還不快點追!”

他先前看沈驚瀾上馬的動作就猜到,王爺估計身體還是抱恙的,而且好像眼睛也出了些問題,現在他根本無法想象沈驚瀾從馬匹上跌下去的畫麵。

太恐怖了。

他主子要是知道,指定會被嚇死。

馬兒奔跑的動靜很快被捕捉到,宓雲朝身後的人比了個“停”的手勢。

與此同時。

許樂遙也姍姍回過神來,“這動靜……應該是當官的,或者是駐守當地的湘軍和禁軍,小魚,我們不能再待在這露天曠野下了。”

她倆畢竟是逃犯。

葉漁歌剛逼著人將腹部裏的水吐出來,正準備下針讓葉浮光緩過來,聞言頭也不抬地回道,“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你抬頭看對麵。”許樂遙眯著眼睛,打量那些手持彎刀的家夥,像是淺灘上悄無聲息下水朝著她們接近的鱷魚,她甚至沒辦法想象假如剛才不是跑近的馬匹聲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說不定自己會不知不覺就被砍下腦袋。

她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群家夥,“這都是什麽人?流民?土匪?好像都不像,但確實是衝我們來的,不不不,是衝她來的——”

是被葉影吸引來的。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怎麽比她倆還危險的樣子?

葉漁歌抽空抬眸去看,在和對麵那群人的首領對上目光時,感受到了一股不經掩藏的、很危險的冰冷殺意。

她被殺意鎖定,眼眸忘了挪開,但落針的速度卻絲毫不慢。

最後一根針紮下去的一刹那。

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人忽然從昏迷中嗆咳出聲,“咳、咳咳……”

而見到她反應的一刹那,宓雲毫不猶豫向前,泛著寒光的彎刀朝著她們所在的方向迅捷斬落!

……

“鏘——”

彎刀與橫裏陡然伸出的一柄扁身長刀直接撞上!

恐怖的殺意碰撞在一起,讓宓雲猝不及防倒退了半步,被身後的士兵及時架住,他循著這動靜抬頭去看,見到不知何時已經從馬上飛下的沈驚瀾,對方隻著薄甲,關節連接處和衣襟領口都露出絳紅色的衣衫底。

乍看像是英氣逼人的女將。

他條件反射地想,糟了。

而沈驚瀾則是略微側頭,借著長刀定住自己身形,想到自己聽見的兵器碰撞聲,不太確定地問道,“……彎刀?你是大衹人?”

她的視力仍舊沒有恢複。

否則此刻應該能清清楚楚看見敵人的模樣。

葉漁歌、許樂遙:“!”

她們都跟著怔了怔,一時看看左邊可能是來抓她們的官兵,一時又去看右邊剛衝過來,似乎比朝廷更凶猛百倍甚至要將她們滅口的大衹人。

有一霎那,她們甚至不知道該帶著葉浮光先跑去哪裏。

雖然許樂遙還對這位昏迷者的身份帶著強烈的探究。

宓雲一擊沒有得手,也不敢再去試沈驚瀾的本事,幹脆利落地打了個手勢,讓人撤退,退出一定距離的時候,他才出聲道:

“齊射!放箭!”

沈驚瀾如今孤身一人,也護不住這麽多的人,況且好像還因為餘毒牽連了眼疾,認不清楚人。

那就隻能在其他人抵達之前,將她們全部殺死在這裏。

……

大衹勇士的弓弦被一寸寸絞緊。

銳利的、泛著寒光的鳥羽弓箭被搭上他們粗糙的指尖,瞄準河灘上的幾人,在宓雲的一聲令下,刺破長空的箭雨朝著幾人所在的地方直射過去。

“叮、叮——”

沈驚瀾因為看不見,便隻好將長刀橫亙,單手將它轉成密不透風的圓,將每一簇落下的箭矢全部叮叮當當擋下來。

她站在幾人身前,明明隻是一道很單薄的地坤身影,卻好似不可戰勝的天神,光落在她的薄甲上,與那柄舞動生風的黑色長刀互相映襯,讓她變成天地間最耀眼的顏色。

葉浮光又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這抹紅色。

她好像還不知道如今的境地,明明流箭不知什麽時候就能突破、或者是歪歪扭扭正好被打落到她附近,令人每時每刻都與死神擦肩而過,可她就是這樣聚精會神地盯著日光下的這道人影。

甚至很輕地動了動唇,“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