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天
蘇挽秋醒來的時候,葉浮光不知在她旁邊靜靜躺了多久。
她還帶著午覺剛醒的困頓,將平日裏展露的那些荊棘尖刺收攏,竟是難得的平和,抬手替身前人將一縷頭發別在耳廓後。
窗外午後的陽光被窗欞紙一遮,朦朧模糊地攏過來,將葉浮光裹在其中,蜷起的一團人影看起來輕飄飄的,給人一種難以抓住的錯覺。
於是蘇挽秋忽然又有些不太高興了。
自前朝大夏沒落以來,她雖頂著該被通緝的前朝公主身份,但因為當初沈家軍攻入永安時,她的身份就被尋芳姑姑自己的孩子頂替了,被證實為死亡——
後來尋芳帶著她回故居,侍她仍如侍君,後來帶著她去到草原王庭的大衹故地,她又恰好帶去祥瑞,令王庭祭司將她奉為聖女,成為大衹王與祭司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即便如今貴霜是大衹王所有兒女中勢頭最盛,脾氣最差的,對她也得客客氣氣。
可以說,蘇挽秋雖不再是公主,但除了年少逃亡的那段日子,其餘時刻仍過著公主的生活,周圍人對她百依百順,這天底下的事物仍然沒有她不能得到的,包括那座已經易主的永安城,也曾是她熟稔於心的家。
如今在一個對她百依百順的小廢物身上體會到這種抓不住的感覺,蘇挽秋本能地想要折斷她的手腳、好讓這種錯覺消失,但指尖才剛剛挪到小寵物的後頸位置,就聽見葉浮光吸了口涼氣。
爾後掀起眼簾,恍然地出聲道:“您……醒了?”
蘇挽秋“恩”了聲,卻沒讓她起來叫人過來,而是抬手把她的腦袋壓下,隨後就看見了她衣裳領口下發紅、近似過敏的那片肌膚。
後知後覺的。
她想起來宓雲先前的叮囑,說過即便這乾元信腺不全,封她穴位之後,也不能觸碰太多信腺附近的肌膚,否則會將人很輕易弄壞。
關於乾元、地坤分化後的變化,即便是醫書上也沒有太多詳略記載,因為上古時的人們根本沒有這麽多的性別,據說是後來不知哪朝哪代的人發生了變化,至今才有醫書慢慢總結、記載這些性別。
總之目前的醫書異聞裏有記過,有些信腺強的乾元地坤被封了信腺之後,因氣血逆行、情緒失常,變瘋或者暴斃的,都有案例。
蘇挽秋起初是沒想著留這小廢物多久的,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膩煩,所以不在意她活多久,而今正在興頭上,思索片刻,“讓宓雲來給你看看吧。”
她的指尖劃過葉浮光的麵頰,“反正你不劃破肌膚,就沒有信香,你這樣怕疼,應當不會為了報複我就弄疼自己吧?”
葉浮光輕輕地點頭。
……
不多時。
宓雲再次被召入殿內,他拎著藥箱來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又看了眼蘇挽秋,雖然已經領略過她的任性和目中無人,但想到這位聖女出事的代價,他舌尖抵了抵後槽牙。
還是露出了一枚十分陽光的、甚至能展現出他兩枚酒窩的笑容,像是不記得之前的齟齬,行禮過後,溫和地出聲建議:
“小公主。”
“城中已無可用的水井,明日若再不走,我們就得永遠留在江寧了。”
蘇挽秋眉尖蹙了下,雖然很討厭這家夥的嘮叨喋喋不休,但卻也知道他說得是對的,唯一遺憾的是,“監看的人還沒有傳回來消息?”
她要的,沈驚瀾已死的消息。
宓雲頓了頓,“仍未。”
蘇挽秋煩躁地“嘖”了聲,“真難殺。”
她常常不懂沈驚瀾究竟是什麽怪物,同樣是中了“三春生”,連草原王庭最強壯的乾元都會因得不到解藥發瘋,偏偏她還能醒來,又碰上了恰好能壓製她餘毒的乾元信香,現在入了那瘟城扶風,怎麽還能苟延殘喘?
下首的人並未回答。
倒是她自己很快想通了,“知道了,明日一早就啟程。”
隨後,她對宓雲揮了揮手,示意他速去給葉浮光看診,別在這裏礙自己的眼。
見她聽了自己的建議,宓雲鬆了一口氣,也認命地往葉浮光的方向看去,心想這小公主倒是和貴霜王子越來越像了,總是喜歡將身邊的人弄得傷痕累累——
然後他就看到了葉浮光後頸的異樣,了然道,原來是先前被封的信腺問題。
不過。
信腺不全的乾元,被封了穴位也這麽容易異樣嗎?
疑惑才剛冒上心頭,宓雲就見到葉浮光咬著下唇、轉開了腦袋,臉頰上還有被捏出的指痕。
他倏然了然。
恐怕又是蘇挽秋的什麽奇怪愛好,才將人折騰成這幅模樣的。
宓雲解了惑,心中卻仍很冷淡,先前同情這人與如今為了蘇挽秋的安危、將對方舍棄這點並不衝突,他確認道,“雖然確實是信腺堵塞引起的症狀,不過這也不妨礙公主同她相處,還是說,你打算帶著這個人回王庭?”
“恩?”
蘇挽秋歪了下腦袋,“不錯的建議。”
她好像想到了一個主意,“正好帶回去讓貴霜看看,我的小寵物,比她抓回來的那些都可愛,還是個超乖的乾元。”
宓雲:“……”
我看你是想把貴霜王子氣死。
……
無論如何,在葉浮光提心吊膽聽著他們的對話時,或許還是相國寺的那柱香起了作用,最終事情仍如她所願,她被封禁的穴位解開了,不過她使勁掐住了手心,以疼痛逼迫自己不要泄露出一分一毫的信香。
宓雲抬眸看了她一眼,想著她果然如蘇挽秋所說,是個十分怕疼的小廢物。
針灸時間完成之後,他一根根抽回自己的銀針,想要卷起自己慣用的這一套工具離開,卻見一直很安靜的葉浮光忽然出聲問,“這位宓先生,可否……借我一根銀針?”
在外間懶懶等著婢女給她剝荔枝的蘇挽秋也轉了下眼眸。
宓雲問,“怎麽,你懂醫術?”
葉浮光搖頭,鬆開自己手腕上一圈圈的繃帶,露出上麵已經部分結痂的傷口,邊上還有先前被勒破的肌膚碎片,她試著出聲道,“她……公主,應當不喜歡我留傷,這周圍的碎皮,我想著應當可以用銀針挑掉?”
宓雲:“?”
你再說一遍你想用我的針幹什麽?
他瞳孔地震,有一瞬間很想把葉浮光的腦袋打開看看裏麵裝了什麽,物理意義的那種打開。
倒是蘇挽秋忽然笑了出來,仿佛被她逗樂了,“我好像沒同你說過我的身份,你為何也跟著叫公主?”
葉浮光不知如何回答,用一副“我跟風”的茫然表情看她。
蘇挽秋莫名地心情又轉晴了很多,她發現自己確實挺喜歡這隻總能給她驚喜的小狗,於是對宓雲揚了揚下巴,“那就送她一根,我倒要看看她要怎麽用你的針。”
宓雲二度:“?”
他想罵人,因為這些細銀針當初找工匠製作就不易,雖然長短、粗細不同的每一種都有同樣的好幾根備用,但這些畢竟是用一根少一根的銀針。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麽,蘇挽秋輕笑了一聲,“別那麽小氣,我記得那狗皇帝賞過你一套純金的。”
因為她這句獨特的罵,葉浮光難得跟她產生了一絲微妙的共鳴。
宓雲沒話了,木著臉讓她挑,發現她選了一根中等長度的細針,便意味深長地示意她可以現在看看,能不能將自己手腕上哪怕一縷細皮紮下來。
葉浮光裝作不懂的樣子,用那細針戳了下,將自己紮得肉疼,針卻沒有刺透一點薄皮,而當她咬牙想用力的時候,超軟的銀針卻已經開始彎曲。
——這是當然的,因為這下針需要一些指尖的存勁,而且還需要一點利落的狠勁,倘若就這樣讓針在自己的表皮胡亂紮,不僅會把自己紮超痛,而且還很可能非常難紮進肉裏。
宓雲好整以暇地朝她伸出手,“現在可以還我了?”
葉浮光用迷惑的眼神看著針,再看自己手腕上的傷,看起來依依不舍,好像不服氣還想試試。
宓雲於是轉頭去看蘇挽秋,“怎麽,你這麽喜歡她,處理傷口這種小事,就沒有人伺候嗎?”
蘇挽秋理所當然地答,“自然是有的。”
不過她吩咐去伺候葉浮光的吉祥,小寵物好像不太喜歡。
隻是聽她說了,倘若不要那人伺候,吉祥在這府中也不過是一張多餘的吃糧食的嘴,倒是不如埋在院裏當花肥,也省得出行還得再塞個沒用的婢女進馬車。
也因為這個,葉浮光沒再表現出對吉祥的不喜歡,但也十分冷淡,不像從前王府時那般同她親近。
總之,蘇挽秋欣然勾了勾唇,一錘定音,“區區一根針——”
“就讓她留著玩吧。”
宓雲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末了回憶完人體的所有致命穴位之後,又衡量著這乾元的膽量和力道,心想,算了,小公主活該長個教訓。
……
小公主看起來大方極了。
甚至在不知道葉浮光將那根針藏在哪裏的情況下,晚上依然也選擇與她同床共枕,隻是在她續講故事的中途,仿若想起來什麽似的,笑著摸著她的臉問道,“你知道區區一根針,是傷不到我的吧?”
葉浮光愣了下,點頭。
蘇挽秋枕著手臂,眼睛半閉著,神色很悠閑地說,“我倒是希望你能做些蠢事,這樣我就有機會讓你領略對我動手的代價了。”
雖然在小狗沒犯錯的時候,其實她也是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意折騰對方的。
但怎麽說呢,每次看到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就會讓蘇挽秋產生奇異的罪惡感,即便她並不受這種感覺影響。
她還是更期待——
看到這張軟軟的臉頰上露出懊惱、驚懼與後悔的模樣,然後聲淚俱下地求她,哭得梨花帶雨,漂亮不已,不斷地認錯,發誓再也不會離開她的美妙畫麵。
而且,到那時,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不放過這個小寵物了,畢竟犯錯的人,挨罰是應該的。
想到這裏,蘇挽秋覺得自己確實缺這麽個機會。
於是她握著葉浮光的手指,放在自己額角太陽穴的位置,同她道:“隻要夠果斷,以你拿的那根針長度,全部刺入這裏,或許能殺了我。”
在她的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其實葉浮光就在將自己的手往回抽了。
蘇挽秋緩緩睜開眼睛,明明是很清純的麵孔,卻因為那顆鮮豔的、紅色妖異小痣,變得極其具有蠱惑感。
她仔細打量葉浮光的眉目,卻沒有從裏麵找到一點對自己的仇恨或者殺意,但也沒有任何的眷戀與沉淪。
什麽也沒有。
這讓她忽然有些看不懂葉浮光了,不知她究竟要做什麽。
不過也無所謂了,明日他們就要離開這座城池,往北方去和貴霜匯合,預備之後去找大宗的皇帝索要盟約上的歲幣,她知道,大宗必然是交不上錢的。
戰爭很快就要重新開始了。
而葉浮光,會是跟在她身邊的,最可愛的小寵物。
……
蘇挽秋先前和宓雲的所有談話,都沒有刻意避開人,葉浮光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知道等離開了這座城之後,自己想要去到沈驚瀾那裏,恐怕更難了。
她要抓住一切機會——
講完故事,將蘇挽秋哄睡之後,她也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哪怕她在這個地方已經有些失眠,可需要為明日的出行積攢體力和精力。
晨雞破曉,金烏躍出雲層。
整座府邸都已經被下人收拾完畢,沒有留下任何的可疑痕跡,葉浮光跟在蘇挽秋的身邊,走出大門的時候,才知道他們居然帶了這麽多的兵卒,而且各個都是身強力壯的乾元。
大衹跟中原不同,在劫掠不到百姓作為奴隸去幫忙放牛羊和耕種的時候,就隻能用自己族中那些中君去幹活,而肥美的馬、功勳,自然都是屬於乾元的,他們最擅長的是在馬上作戰和攻城,並不善於防守,所以不如中原那般需要大量步兵,讓中君也需入伍。
也即是說。
如今在這裏的所有人,除了蘇挽秋和伺候她的地坤,還有一個伺候葉浮光的中君吉祥之外,剩下的全是乾元。
他們還帶著異族的樣貌特征,所以各個都戴著鬥笠圍巾,擋住麵龐。
她收回目光,看著跟自己寸步不離的吉祥。
然後麵無表情地與蘇挽秋進了車廂。
蘇挽秋玩著她挽起之後仍垂落的部分長發,出聲道,“馬上就要離開江寧了,這裏是你的家鄉,你就沒有不舍?”
葉浮光想了想,誠懇地問:“扶風在何處?”
正在用手指卷她長發的人忽然將手往下落了落,拽得她頭發疼,同時往窗外看了眼,“沒想到你還這樣惦記著她。”
“我以為公主會想要知道,我在徹底離開她的時候,會露出什麽樣的神情。”有賴於原著站在蘇挽秋角度的諸多描寫,即便她暴露了一些作品裏從沒展示過的惡劣,但葉浮光確實也算得上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
蘇挽秋沉吟片刻,笑道,“你倒是很會揣度我的心思。”
但後來她沒再提及任何有關沈驚瀾的事情,反而是從車廂旁的小櫃子裏拿出一疊炒豆子,放在葉浮光麵前,“因為你提了令我不喜的名字,所以你這三日,都隻有這個可以吃了。”
……
車隊暢通無阻。
甚至在出江寧城的時候,還有百姓夾道相送,就好像蘇挽秋才是朝廷派來拯救他們的人,他們甚至不知道城中水井裏最初的死屍究竟是誰丟進去的,隻知道,在聖女來的時候,他們從原本就要餓死的樣子苟延殘喘至今。
不知行了多久。
在葉浮光再次被顛簸到腦漿都要晃出來的時候,咬著那硌牙的硬豆子,聽見蘇挽秋陡然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
“此處應當是離扶風最近的驛站了,順著江流而下,十裏就能到扶風。”
她瞥了眼葉浮光,“不過,你既不擅長水,也沒辦法騎馬,就算我先讓你跑一裏地,你也會被他們抓回來的。”
葉浮光點了點頭,“是的。”
她說,“那車馬能在此處歇會兒麽?我快要被顛吐了。”
蘇挽秋露出嫌惡的表情,趕她下去的同時,讓吉祥帶人看著她,即便她隻是去那條河邊遙望遠處,身後也有起碼五個乾元士兵虎視眈眈地看著。
江水滾滾。
像是能將人的思念也帶去下遊。
葉浮光站了好久,緩過那陣頭重腳輕、下了車也像是還在顛的感覺之後,在她身後的吉祥很輕地提醒,“王妃,當回了。”
其實蘇挽秋身邊的婢女從不這樣稱呼葉浮光,因為在她們看來,隻要來了蘇挽秋身邊,葉浮光從此就不再是大宗親王側妃了。
隻有吉祥,好像還不知如何改。
說麵前這條是江,其實隻是因為最近漲水太猛,從前這裏隻能稱一片濕地,現在都淹得水勢匆匆,而穿著粉白衣衫的女人就被那水上光映照得好像一片飄搖的花瓣。
她看著河邊被衝的東倒西歪的草葉,忽然出聲,“吉祥,你知道我為何從來不細問你的苦衷嗎?”
站在她身後的人沉默不已。
吉祥其實想說,她沒什麽苦衷。
她隻是生來就該是伺候公主的,接過了她母親的活兒,僅此而已。
但她過了會兒才輕聲道,“無論如何,倘若王妃此次出來不是帶奴婢,而是帶如意,就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對——”
葉浮光終於再度看她,露出個神色很複雜的笑容:“我一直記得,所以你也當記著這件事。”
……
葉浮光抬手將針紮進自己腦袋裏的時候,守著她的那些乾元還沒有反應過來。
因為他們隻是防這個人逃跑,而在她手中光芒微閃的時候,又以為她是不自量力地想攻擊他們,誰知這小姑娘隻是想紮自己,一時間,誰都忘了攔。
離她最近的吉祥呆呆地看著她,“王妃……”
她從來不記得,葉浮光是這樣有自毀傾向的人。
還是說,因為待在公主的身邊讓她這樣無法忍受,所以她選擇去死?
就在吉祥怔愣的期間,葉浮光紮完第一下,毫不猶豫地拔出針,去紮下一個穴位,劇痛蔓延開來,與之一起通徹的,是瞬間釋放出來的凜冽信香——
原著裏後期,大衹的士兵們無法與大宗對抗時,宓雲曾用一些方法讓大衹的乾元士兵變得強大不已,像是不知死、不知痛的傀儡,在戰場上無往不利,而且他們的信香一度讓沈景明軍隊裏的乾元動彈不得,在戰場上如稻草人,眼睜睜看著刀兵襲來。
做這種傀儡需要浸泡的藥液葉浮光當然搞不到,但她將能增強信香的穴位全部記住了,因為當時她拿這個問過自己的中醫朋友,這些穴位是不是真有那種功效。
朋友:“……首先,我們沒有abo設定,其次,奇經八脈本來就玄之又玄,作者隨便編一編,也不會有傻子去試的。”
現在,準備嚐試的傻子,就在符合設定的世界裏孤注一擲!
就在那些乾元士兵試圖圍上來阻止的前一秒,毫不猶豫起針落針的葉浮光肌膚裏已經浮出好幾處小小的血珠。
與此同時。
在所有大衹士兵的眼中,六月的天空像是突然轉陰,大片大片的厚雲聚集而來,有白色的雪花飄飄落下,而他們隻是被一片雪碰到,就儼然如墜冰窟,絲毫動彈不得,包括他們釋放出的信香幻象,也被雪凍成了冰。
他們僵硬地連手都抬不起來,隻能任由那層層的雪一片片落下。
反複蓋在他們的腦袋,肩頭,堆積出厚厚的雪堆,轉瞬間,將他們淹沒。
而他們並非強勁鬆枝,在暴風雪裏,承受不住肩頭的雪色重壓,一邊膝蓋控製不住地半跪下去。
就連本來在他們當中最為強大的宓雲,也驚異不定地看向葉浮光,“……她怎麽可能有這般強大的信香?”
甚至讓他都心生懼意!
更不用說是馬車裏身為地坤的蘇挽秋,還有她身邊的婢女,幾乎在這股強大的乾元信香衝擊下暈過去,甚至蘇挽秋還有要被強迫拉入信期的征兆。
……
葉浮光將針停在最後一個穴位上沒有拔出來。
隻有這根針在的時候,她的信香才能維持這般橫掃千軍的姿態,但凡她拔出來,剛才被壓榨出的無限潛能就會瞬間消失。
這根針會隨著她的動作,慢慢沒入穴位裏,遊走在她的經脈中,支撐著她所有的行動,直到行走到她的心髒位置,殺死她,才會徹底停下。
但她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葉浮光站在河邊,看著近在咫尺憋出醬紫色麵孔、卻也不能抬起手指拉住她的那些士兵,還有從頭到尾都感受不到她信香、卻看著她做完這一切動作的吉祥。
吉祥好像已經知道了她的選擇,麵色非常複雜地喚她,“王妃。”
葉浮光看著她,“你攔不住我。”
“……你逃不掉的,你不會騎馬,隻用腿跑,也是跑不掉的。”
“我不騎馬。”
“……那你就會淹死在這條河裏。”
“或許我命當如此。”
葉浮光說完這句話,沒再看她一眼,毫不猶豫地投入麵前那條湍急的河流,不多時,上遊那些被卷入的泥沙、斷樹,也跟著傾瀉而下。
水色沒過她頭頂的時候,她殘留下的信香都還沒消失。
在其他乾元看起來,她猶如一條魚沒入冰封水麵,消失不見。
過了好久。
原本站在河岸邊的士兵才有動作,回頭去請示宓雲,是否要派人跳下去尋找,但大衹的士兵也是不擅水的,而剩下的人則是抽出了背後箭袋裏的箭。
宓雲匆匆拉著馬去到馬車邊,“公主?”
蘇挽秋麵色通紅,已經有信期的征兆,卻強忍著,按著後頸的信腺附近位置,怒意幾乎將她的眼瞳都點燃。
“放箭!”
她說:“既然死都要離開我的身邊,那我就成全她,讓她的屍體飄去跟沈驚瀾作伴!”
宓雲知她是得不到也要毀掉的性子,沒什麽表情地對周圍人抬了抬手,爾後,幾十隻長箭帶著尾羽刺破晴空,簌簌射入水中,卻沒有見到任何痕跡,也沒有飄上來的血色。
他沒有讓士兵再浪費箭矢,隻是想到葉浮光剛才的幾下動作,沉思道,“小公主,你可沒說過這位王妃會那種邪.術。”
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居然能讓一個信腺不全的乾元,爆.發出那等能量?
倘若此刻還在城中,或許整個江寧的乾元地坤都會以為六月飄雪。
……
蘇挽秋沒說話。
她在回憶葉浮光昨晚看她的眼神。
現在想來,是已經有所決定,所以才那般心無旁騖,眼中再裝不下其他。
……沈驚瀾究竟有什麽好?居然讓那條小狗寧死都要回到她身邊?
她安靜了片刻,眼中露出幾分譏諷,“讓吉祥滾過來。”
而被她喚的人,已經走到了車馬邊。
吉祥還在想葉浮光跳下江水之前的眼神,比起她決絕的動作,那眼神裏卻是帶著抱歉的,就好像在跟她說,對不起,明知你可能會死,我也得走。
她總算明白了王妃的話。
在湍急的江流聲音裏,她平靜地接受了自己背叛、被拋棄、如今因看護不力可能要被殺死的命運。
——或許也隻能怪命運。
如果她生來就是大宗人,就好了,那樣就可以一直跟在王妃身邊了。
她其實是願意一命換一命的,倘若她的死,能換葉浮光在那條江河裏活下去,是不是她也不算是背叛?